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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歌》第1010期|叶燕兰

  叶燕兰,女,笔名花明,1987年生于福建泉州德化县。现为一名热爱诗歌的公务员。相信对生活和诗歌的热爱会生出许多可能性。有诗作获奖及发表。

叶燕兰诗选

哄睡


小儿四个月,仍无法自主入睡
每晚都要按部就班哄他:
洗澡、换睡衣、喂奶、讲故事
待他鼻息渐匀,才敢翻转侧躺已久的身体
像放松拧紧的螺丝,丢入一堆空寂
窗边传来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想起一些在途的欲望和爱人
我不禁有些担心,在这满载的夜里
该如何安全抵达
如何用甜言蜜语,将自己哄睡


奶奶的鼠耳草

开易碎的小黄花
结绵软的白绒毛
常在田埂上做梦
总在泥土中醒来
裹小脚的奶奶,手持镰刀
嘴里念念有词:
草木都有菩萨心
喂饱了牲畜,也养人


强迫症

将小儿哄睡,再困也要起床
到朋友圈看一看
在我失联的这一小截时间
世界秘密地发生了什么
每次都充满期待,好像必有一件
为我而来
每次都意兴阑珊,来来回回
都是:
爱上的人后悔,后悔的人爱上
高歌的人落泪,落泪的人高歌
……
——多么稀松平常,不及我
刚刚醒来的,波澜壮阔的梦


春天里

三月有三寸金莲
往田间地头走一遭
村庄就湿了一大片

三月,没有新鲜事
只有我的老奶奶,更老了一些
躬身灶膛前,烤火取暖
薄烟经过烟囱的黑瘦时光
没有人看见
人们抬眼时,它已摇摇晃晃
拐了出来,在天空下
融入遍野寂静


致小儿

疲惫的一天。半睡半醒中
你的小手突然捉住我
两根指头捏的紧紧
指尖瞬时传来异样的触觉——
软软的,暖暖的
好似在梦境的十字路口徘徊
甜蜜的绿灯一下子亮起,示意我通行   

去往无忧之地
多希望,在今后如梦的人生中
我也能这样握住你
——是你现实生活的引路人


秋日还乡

破旧的屋檐下,新结了网
一片欲归根的叶
扑落其上

奶奶从木门后走来
笑起来的模样
像院中垂挂枝头的熟柿子
皱皱的,软软的
无人前来问津,躬着身
待命定的一只灰雀,啄食


奶奶那一辈

她们生来是片片叶子

不怀疑生活
信奉,脉络里的命运

春天的风、秋天的风
夏天的风、冬天的风
都是天赐好风,都可以
将她们从枝头,轻易
带回人间

她们的羞惭,与生俱来
抬头望天,太阳红扑扑
垂下头去,月光便散了一地

男人们对着屋外的田野、山林
许她们一片虚构的大海
以及此生,扑面而来的真实浪潮


旧货市场

我喜欢逛旧货市场
喜欢旧物件
在新目光的注视中
闪闪发光
并从那些渴望的光里
照见自我满足的新

摊开一本旧书
对着标注过的笔记出神
那黑色或蓝色的笔迹
或齐整或潦草
可以揣想作者彼时心境

是只此一粒的微尘落在只此一人的头顶
我们即将去往的城镇,已到过许多人
我们引以为新的词汇,早被前人用旧
连我们正在爱的人,也必然先爱过他人
——我们生活的世界本身
就是一个巨大的旧货交易市场
你我都是其中讨价还价的顾客,和商贩
执左手之矛右手之盾,行权衡之术


本能

我从未见过林中奔跑的小鹿
也没摸过清晨草尖的露珠
但仍执意相信,你的泪水
就是穿过山林的小鹿
低头撞开的晨雾
——别笑我啊,是爱
叫我变得天然盲目,又自信如初

笑我吧!因为爱
我将试图理解,每个人
表情背后的坚硬,与柔软
都与悲悯有关
每株植物的轻盈,都经历过
从石头缝里蹦出的,微疼


追问

你爱不爱?
这白色床单
和床单上的冷淡

你爱不爱?
这赤裸宽阔
和宽阔中一处逼仄

你爱不爱?
我夺过你喝水的杯子
将那满,倒掉一丁点儿
我们因此可以
坐在空出来的地方,谈一谈
今日灰的温柔,以及
我,和我的词语一样贫乏


春风吹开我和映山红

我们躲在林荫下
和宴会中角落里的小孩
有一样隐秘的快乐

我放开了花朵,风放开了我
在春天,阴暗是美的
潮湿是美的
小小的占有心,也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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