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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西藏史(二百二十二)——僧相制度的出现与发展(上)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期咱们讲了夏拉康寺的一方石碑,今天咱们来讲讲另外一方,顺便讲讲吐蕃的僧相制度。

在夏拉康甲的碑文里,主要表扬了娘·定埃增的功绩,以及王室给予其家族的各种待遇。

右边这方夏拉康乙的碑文,内容与左边的甲相仿,也是在肯定定埃增的功绩,并且再次强调“王室给予的待遇,不得减少,不得更改。”

那既然两块石碑内容相仿,为何要再次盟誓立碑呢?

关于这个问题,碑文里也给出了答案:“往昔,盟誓之时,即赐予诏文及与效力相等之权利,与之相应之恩泽。但,定埃增本人对所赐予之恩泽,祈请恳辞,不愿接受。

予思之,所赐虽与盟书誓文相符,但其恳求减少、降低,则与效力大小之权利不相适应矣。

对娘·定埃增施恩微薄而亏待于彼,予心有憾焉。”

所以,我决定“增添誓文内容”。

虽然他言辞恳切的推辞,“不愿再求超越”,但我觉得“对其竭力效顺之还报,恩泽岂能泯灭”,还是“应予相应适宜之赏赐。”

从上述内容可知,右边这方石碑是对左边石碑内容的增补。

既然是增补,那就肯定在左边石碑之后了,所以在《吐蕃金石录》里将左边的石碑命名为夏拉康甲,右边的石碑命名为夏拉康乙

从碑文上看,娘·定埃增在被赋予了大相职权后,曾有一个推辞的过程,但赤德松赞没答应,反倒是加码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娘·定埃增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呢?

是不是他认为僧人参政,从短期上看确实可以提升佛教的地位,但从长远上看,却未必是件好事儿呢?

关于这一点,我们来看此前的一件旧事。

吐蕃佛教对权力的觊觎由来已久了。

在赤松德赞时期,随着寂护、莲师入藏,以及桑耶寺的建成,三户养僧制度的确立,佛教在吐蕃的势力得到了快速提升。

但吐蕃的佛教领袖并没有心满意足,他们对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提出了诉求。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僧人也是人。

只要是个人就会有欲望,而欲望的边界是个不断扩大的过程。

当你饿得两眼发绿的时候,来个窝头就很幸福,可等窝头吃饱了,馒头就代表幸福了。

佛教刚刚传入吐蕃,惨遭本教势力打压,那时候窝头就是他们目标。当时佛教的诉求可能仅限于,我传我的,你传你的,我也不招你,你也别揍我。

可等到佛教斗败了本教,建成了桑耶寺,馒头就成新目标了。

此时的佛教领袖拔赛囊就要求“不给贵族出身者特权,权力归于佛教比丘。”

赤松德赞也一度想“授予僧团首领大金字告身,位列众臣之上,并参与小御前会议。”

这里说的“僧团首领”几乎就是特指拔赛囊本人,因为他是吐蕃弘佛事业的主要推动者、寂护大师的亲传弟子、吐蕃首批出家的“七觉士”之一、桑耶寺的时任堪布,还是赤松德赞的佛教老师。

但就算有如此豪华的头衔,僧人的企图依旧遭到了大臣们激烈的反对。

其中,最著名的反对者被称为“九不皈依者”,他们的首领恰恰就是娘·定埃增。

按照《巴协》和《贤者喜宴》的记载,正是在娘·定埃增的带领下,吐蕃贵族对韦氏群起而攻之,“娘氏等人召集了歹徒,并让歹徒坏拔赛囊的修法,迫使他从桑耶寺逃走,远遁洛扎,避居于拉隆地方”。[1]

由于史料的缺乏,我们并不清楚此时的娘·定埃增是否已经出家。

于是就出现了两种情况:

如果他尚未出家,那他的身份是一个主修禅宗的贵族大臣。

在这个标签下,反对代表印度佛教的拔赛囊获得更大的权力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当时持反对态度的绝不是娘·定埃增一个人,他不过是其中态度比较激烈的大臣之一。

如果他已经出家了,那问题就有点复杂了,又分出了两种情况:

如果此时,他还在修行禅宗。

那就意味着,他在代表顿悟派抵制渐悟派。

而且,我们也知道,娘氏家族里笃信禅宗的不止定埃增一人。

娘·夏米就代表禅宗参加了渐顿之诤,并且用割自己肉的方式来表达不满。

那么是不是定埃增在家族其他成员的支持下,搞掉了拔赛囊呢?

这种来自佛教内部的修行路线之争,愈演愈烈,最终走向了彻底破裂 的渐顿之诤。

如果,他已经抛弃了禅宗,改投无垢友大师门下了。

那就不是渐顿之争了,而是印度佛教势力的内部派系斗争。

无垢友大师属于莲师一系,更偏向于密宗。

虽然莲师在佛教传入吐蕃的过程中居功至伟,但吐蕃佛教却一直控制在寂护大师的中观派手里。

这一点从桑耶寺堪布的人选上便能一窥端倪,寂护大师圆寂后,继任者是他的弟子拔赛囊。拔赛囊被撵走之后,继任者是寂护大师的另一个弟子拔贝央

这位高僧跟拔赛囊一样,也是出身于韦氏。

拔贝央之后,还是寂护大师的亲传弟子,拔赛囊和拔贝央的师弟恩兰·嘉哇却央。第五和第六任也同样是寂护大师的高徒。

但随着娘·定埃增的崛起,寂护一系开始丧失对桑耶寺堪布的控制权。到了第七和第八任堪布,开始变为了无垢友系统的娘氏成员——娘·却热熏奴和娘·夏弥果恰。

这样看起来,定埃增对拔赛囊下重手驱逐,在政治博弈之余,有没有宗教派系的矛盾在里面呢?

我们不知道!

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关于这件事,学者们还有一种推测。

这就是,当年娘氏惨遭松赞干布打击之时,韦氏在一边袖手旁观。

虽然,我们确实没有韦氏曾落井下石的证据,但娘氏倒台后,韦氏立刻便与松赞干布盟誓,一跃而成吐蕃最大的贵族世家。[2]

这种态势的改变状况,会不会让两家结怨,等拔赛囊惹了众怒,娘氏趁机下手来搞韦氏呢?

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性。

大家是不是感觉,这件事的背景有点复杂了?

政治利益、家族仇恨、宗教斗争、派系矛盾都缠绕到一块了?

实际情况,可能还要更复杂些。

因为这件事的背后,不排除还有吐蕃贵族之中“尚”族与“论”族的斗争。

为了不让大家更迷糊,有关“尚”与“论”之间的问题,我们放在下一期,“尚”族与僧相关系的部分来讲。

总而言之,撵走拔赛囊的行动,娘·定埃增肯定参与了,而撵走拔赛囊的原因是不想让他成为大相,攫取更多的权力。

可到了赤德松赞的时候,娘·定埃增成了大相,在夏拉康碑里明确的写着“及任平章事之社稷大论,一切所为,无论久暂,对众人皆大有裨益。”

从不想让拔赛囊当大相,到自己成了大相,历史在定埃增身上出现了一个充满趣味性的轮回。

那么定埃增推辞做大相,是因为他曾经搞过拔赛囊吗?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也有一种可能是定埃增认为僧人获得如此高的权力,未必是件好事。

如果这个推测要是能成立的话,那定埃增的目光就穿越了重重迷雾,直接看到了前弘期佛教的末路。

因为佛教获得了权力,也必将被权力反噬。

吐蕃末期的灭佛事件,恰恰就是世俗集团对佛教势力的总清算。

我们不清楚,定埃增是不是真的那么睿智,可以洞察几十年后的情况。我们只知道,他的推辞和婉拒是注定不会成功的举动。

赤德松赞靠佛教势力上位,他只能用扶持佛教的方式来稳定政局。所以,他必须要提升佛教集团在吐蕃政治版图中的权重,给僧人一个大相的地位,就是最有标志性的措施。

在面对娘·定埃增婉拒和推辞的时候,他干脆两次发起盟誓,逼定埃增接受。

在夏拉康乙的碑文里写道:“(我)对其竭力效顺之还报,恩泽岂能泯灭,应予相应适宜之赏赐。”

这哪里是赤德松赞感觉不好意思,简直就是用软刀子杀人,逼定埃增不好意思,让他不得不接受大相的封赐!

再来说吐蕃的佛教势力,他们对政治权力的觊觎由来已久了,僧团的高层深知政治力量是推动佛教发展的必备条件,只有参与其中才能争取更多贵族的支持,他们迫切需要这种局内人的身份。

所以,定埃增婉拒大相也会受到来自于佛教内部的压力。

除了上面两点,娘氏家族也不会支持定埃增。

娘氏蛰伏的时间太久了,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等化茧成蝶,重回巅峰的契机。这个契机放在眼前,定埃增居然要拒绝,可以想见娘氏家族内部的愤怒。

所以,定埃增只能接受,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他成为大相之后,娘氏家族确实深受其益。除了碑文上赞普赏赐的那些待遇以外,娘氏在佛教势力内部也得到了快速的扩张。

我们刚才说过,桑耶寺的第二任、第三任堪布均出自韦氏,但之后的七任和第八任堪布都来自娘氏。[3]

这就是朝里有人的好处!

那么定埃增担任的这个僧相职位,到底有多尊贵呢?

我们来看一份吐蕃时期的资料。

在赤德松赞执政期间,曾经建立过一座噶迥寺,寺名的藏语全称为“噶迥多吉英”

这座寺院现在还在,只是规模很小了。

它的位置也很好找,就在西藏牦牛博物馆的对面。

这座小寺里保存着一方吐蕃时期的石碑,碑文倒是没啥可说的,就是赤德松赞建立了寺院,要求后代赞普对佛教必须爱护珍惜,时时供奉不得减少。

在碑文的最后提到,寺院建立的时候,吐蕃君臣举行过一次规模宏大的盟誓,详尽的盟誓文书被妥善收藏了起来。

这份碑文里提到的盟书,在藏文史料《贤者喜宴》里有全文抄录。

盟誓文的最后,罗列了参加盟会的人员名单。

其中,位列第一的是王妃没庐氏、琛氏属庐氏

排名第二的是各小邦的王子,包括吐谷浑小王、工布小王娘地小王

上面这些都属于君的序列,下面就是臣的序列了。

在臣子中,排序第一的不是吐蕃大相,而是僧相贝吉云丹定埃增

再往下,才是贵族大相的位置。

六位大相的排序,分别是没庐氏、琛氏、韦氏、韦氏、琛氏和朗氏。

大相名单之后,是内相、近侍官(悉南纰巴)、外相、法官、将军的名单,有好几十人。[4]

这份带有排序的名单非常宝贵,它可以告诉我们当时吐蕃的政治结构。

先说排序第一的王妃:

我们之前说过,吐蕃王室利用“尚”(外戚家族)来平衡“论”,但同时也在想办法制衡尚族。

制衡的手段之一,便是长妃的家族,几乎不会连续出现。

赤都松赞的长妃出自琛氏,尺带珠丹的长妃就成了纳囊氏。到了赤松德赞变成了蔡邦氏,赤德松赞的长妃家族又换成了没庐氏。赤德松赞之后的热巴巾(赤祖德赞)长妃再次轮换出自纳囊氏。[5]

这个做法就是为了避免一个家族连续掌权,因为晚期吐蕃赞普的长妃就是赞普的母亲,而作为赞普的母族,大相之位也一般由其家族成员担任。如果一个家族的女儿连续做长妃,也就意味着家族里的老爷们连续担任了大相。

这对于经历过噶尔家族弄权教训的吐蕃王室来说,是一定要避免的事情。

臣子部分的排序非常耐人寻味,僧相排在了大相之前:

在夏拉康甲的碑文里也有一份参会人员名录:“王兄牟茹赞普与王后戚族,诸小邦、平章政事社稷大论以下、诸大尚论均使其参与盟誓。”

排序的方式为王室成员、后族、小邦之王、大相和各级大臣,里面可是没提到僧相。

这就说明,在夏拉康寺立碑封赏的时候,定埃增获得了僧相的地位,但政治地位还没那么高。

而到了建噶迥寺的时候,僧相的排序已经超越了其他大相,居于一人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了。

另外一点就是,赤德松赞时期并不是只有一位僧相,贝吉云丹排在定埃增之前。这说明,吐蕃至少有两位僧相,而且贝吉云丹的地位还超越了定埃增。

关于贝吉云丹的地位,在“昌都丹玛摩崖石刻”里也有记载:“猴年夏(804年),赞普赤德松赞时,封比丘为佛法和议政大臣之衔,赐金字以下告身。王妃等众多王室成员和臣民入解脱之道,命宰相比丘勃阑伽·允丹、大相以及内臣等开始着手与唐议和之事。[6]

这方摩崖石刻里明确提到了“封比丘为佛法和议政大臣之衔”,有的学者干脆就把这句话翻译为“封比丘为政教宰相(平章政事)”

也就是说,到了804年贝吉云丹就已经位列僧相了,考虑到定埃增拥有赞普老师的身份,他做僧相的时间应在贝吉云丹之前,所以林冠群先生推断第一块夏拉康石碑的年代,应在798——800年之间。[7]

至于第二块夏拉康石碑的年代,碑文里就写着呢,盟誓举行于赤德松赞执政期的“后一个龙年”,也就是公元812年。[8]

另外,按照吐蕃的惯例外交和军事事务归大相负责。

可赞普在涉及与唐朝议和事务时,却把贝吉云丹的名字写在了大相之前。

这说明他作为僧相,有权主导吐蕃的对外事务。

也就是说,他的职权范围涵盖了大相的权力范畴。

这位贝吉云丹,真名叫勃阑伽·云丹,出自吐蕃贵族勃阑伽氏,其家族为下部五茹之千户。

关于他后来居上的原因,汉藏史料里都没有记载。张延清老师认为,可能是定埃增醉心于佛法,不喜凡俗事务,因此退居第二。[9]

这也与他推辞大相的态度相符。

但不管怎么说,僧相的出现,意味着吐蕃佛教的势力显著增强了。

再有一点就是大相的人选:

按道理说,蔡邦氏作为赤德松赞的母族,大相之位该有蔡邦家族的一席之地,但盟誓文里的六位大相,两位来自琛氏、两位来自韦氏,一位来自朗氏,排序第一的那位来自没庐氏。

从比例上看,尚族与论族各占一半,打成了平手,既没有赞普的母族蔡邦氏,也没有上代赞普时期的权臣纳囊氏。

当然了,这两个家族树大根深,没担任大相,不代表家族成员没成为重臣。

在大相之后的内相名单里:

排序第一的就是纳囊氏大臣:

第二、第三的是蔡邦氏大臣:

第四、第五又是纳囊氏:

第六位来自贝吉云丹的勃阑伽:

第七位来自定埃增的娘氏。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很有可能是赤松德赞晚年的时候,蔡邦氏和纳囊氏斗得太凶了,引起了众怒。结果两个家族双双落榜,让没庐氏捡了个便宜,同时拥有了长妃和大相的位置。

关于这份名单的解读,还有一些内容,我们放在下期再讲吧。

这期的内容已经够多了,而且也够乱的了。

有关尚族与僧相之间的关系,以及赤德松赞在政治体系上改革,我们下期接着讲。

参考书目:

[1][3]、《从谐拉康碑文看钵阐布娘·定埃增桑波的地位》_索南才让;

[2]、《吐蕃第一位钵阐布娘·定埃增桑波》_索南才让;

[4]、《吐蕃赞普赤德松赞生平简述》_端智嘉、陈庆英;

[5][8]、《吐蕃王朝时期的王妃身份与赞普继嗣探析》_李沛容;

[6]、《关于仁达吐蕃摩崖石刻的几个问题——仁达吐蕃摩崖石刻实地考察心得》_巴桑旺堆;

[7]、《唐代吐蕃历史与文化论集》_林冠群;

[9]、《吐蕃钵阐布考》_张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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