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体是哪年的事，已经记不太清了。反正，那时，我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腊月二十七，离过年只剩了三天时间。清早起来，北风呼啸，寒气袭人。父亲推着独轮车，车上装满了从乡下收购来的废铜烂铁，车前系一条绳子，我给父亲拉着车，要到本县郄马镇钢铁厂卖掉，换点钱，好过年。
万没想到，走到浔阳村村北，上坡时，一阵大风“呼呼”吹来，车被掀翻，稀里哗啦，撒了一地的废铜烂铁，父亲也随车倒下。只见父亲咧着嘴，喘着气，趴在地上拼命挣扎，我急忙把父亲搀扶起来，还好，老天保佑，没有伤着筋骨。随后，我和父亲一起，扶起小车，捡拾撒在地上的废铜烂铁。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一块一块捡拾地上的废铜烂铁，块块都像刺到心里，双手被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红红的，而且又麻又痛……然后，我和父亲，各自弓着身子，迎着大风，继续前行。
好不容易，走到镇上的钢铁厂，天已将近中午，快下班了。还好，有一位年轻而和蔼的经办人，见我们惊慌失措的样子，便宽慰说：“别急，你们大冷天来了，办不完你们的事，我不会下班的。”接着，很快为我们的货物过了磅，划了价，付了款。
然后，我和父亲到街上路西的碗盆杂货店，趸了些大大小小的饭碗——准备再到乡下走村串户，换购废铜烂铁，以便从中赚点差价钱。
这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们便来到街旁一个小吃摊上吃饭。父亲买了两碗煎饼汤，一人一碗，还买了两个馒头，馒头是给我吃的，而他呢，从衣兜里掏出两个黑黑、硬硬、冷冷的红薯干面窝头，然后慢慢地掰成碎块，泡在煎饼汤里，因为牙痛，一点一点地咀嚼，吃得很艰难。我眼巴巴地望着父亲，心里酸楚难忍。可父亲说：“吃你的饭吧，别看着我，我没事，习惯了。”我一再坚持让他吃馒头，我吃窝头，可他还是强忍着牙痛，用力摇了摇头。一时间，我一边吃，一边想，父亲毕竟是半百老人了，可是，可是，唉……我哪是在吃饭呀，简直是在吞咽泪水……
在返回的路上，先后穿过三个村子，用趸来的大小饭碗，换购庄户人家的废铜烂铁。“废铜烂铁换碗喽——要过年了，老乡们呀，快来换一茬新碗吧！”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的沿街吆喝声，觉得是那么艰辛，那么可怜，又好像很无奈，所以，心里五味杂陈，眼里噙着泪花。但是，父亲似乎与我对他的感觉不同，倒像是理所当然，很自然，没事似的。
回到家里，已是星斗满天。帮父亲卸下车上的货物，我有点疲惫不堪的感觉，于是，坐在凳子上喘气，一点也不想动了。而父亲，却像凯旋一般，笑嘻嘻的，还轻松地说了句：“明天，到县城赶个集，办点年货……”
那年那个腊月二十七，的的确确，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记忆，挥之不去。几十年后，回头想想，除了苦难不会忘记之外，还有小悟：同样是面对苦难，父亲不太介意，等闲视之。我呢，心情有些悲凉，感情有些脆弱。可能，这也是一种差距吧——经过苦难实践的磨练与否，精神境界也会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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