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宜诺斯艾利斯是我对于爱，痛苦和忧愁的体验｜博尔赫斯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1923

Fervor de Buenos Aires

作家的序言通常是一次折衷妥协，介于某个为自己作品辩护的人的自满与既有的传统所要求的谦逊之间。这篇序言将遵循这个习惯。

首先我要指出尽管我的诗作的书名含有将人引入歧途的暗示，它们并不是——它们也不曾有一刻试图成为——对我的城市里许多特征与地点的一篇概述。在本书中，布宜诺斯艾利斯并不代表它的名字所隐含的地理习惯。它是我的家园，是熟悉的邻人，还有与他们在一起的，我对于爱，痛苦和忧愁的体验。

于是，我有意排除了我感到与布宜诺斯艾利斯无关的一切：某些闹市街道的繁忙，在任何港口都能找到的沮丧而平凡的群众——与一座南美城市的闲散不太相干的因素。既不渴望可能的未来，也不向往过去，我的诗试图展现当今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我漫游所到之地的惊讶与奇景。就像罗马人会在穿过一片树林时低语“numen inest”这两个词一样，我的诗篇也会宣称“此处居住着一个神”，讲述被希望或记忆理想化了的街巷的奇观。每一天，那些地方都在一点点地神圣起来。

Fervor de Buenos Aires，1923

我认识到这样的意图对于如今的时代来说会显得奇怪，它们的诗歌通常都融化为纯粹的词语音乐或降格为一捆炫耀的细枝末节。我说话没有责难之意，但我认为我也有正当的理由。人们不能不厌恶那些堆砌词藻，对自己内心的神奇毫无信心的作家，或是那些试图通过谈论金银珠宝来使作品闪光的作家，他们由此用那么多的光亮来羞辱我们自己的颇为晦暗的诗篇，后者仅仅从街道尽头的日落那谦逊的闪耀中汲取它们的光辉。相对于贡戈拉通过他的继承人鲁文·达里奥遗留给我们的形象华丽，煜煜生辉的抒情诗，我尝试了建立另一种——充满思想，由智慧的历险筑成，它的信念的条款可以概括在托马斯·布朗爵士的以下词语中（Religio Medici，1643）：

至于我的生活，那是一个奇迹，与之相关的不是一段历史，而是一首诗，在平常的耳朵听来仿佛一个寓言。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一份神圣，某种先于大自然，并且不必向太阳致敬的事物。凡不理解这一切的人还需从头学习人类的字母。

关于我的诗篇的形式——而不是精髓——我的目标是仿照海涅的《北海》。然而，还是有些形式上的不同。西班牙语发音的平直与确定，还有它众多的开口元音，不允许将这种语言创作为彻底的自由诗，因此就需要使用类韵。如今十一音节诗对于我们已是如此自然，我大量使用了那种节律的诗行。

至于语言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用词总是——我说不准是否成功——根据它们的基本意义，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比那些没有达到新的意象而沉湎于懒散粗率风格的作家所猜想的困难得多。只有某些词语能带给我快感，这是我所知道的所有作家那里都找得到的一个缺陷，有一个例外是克维多，他沉浸在西班牙语的完满之中。

我向来热衷于创造比喻，但同时我也总是把有效置于纯粹的独创之前。本书有几首诗是靠铺排比喻写成的，这种方法在雅可布·苏莱达，J.里瓦斯-帕奈达斯和诺拉·朗格的短诗里达到了完善，但这当然不是惟一的途径。这一见解——对读者而言肯定是不言而喻的——对于许多偏狭的同事来说将是不敬的。

倘若在以下书页中有某一篇或别的篇章是成功的话，愿读者原谅我在他之前写下了它这样一种妄自尊大吧。我们都是同一的；我们无关紧要的头脑颇为相似，而环境对于我们又具有那么大的影响，以致你是我的诗篇的读者而我是作者——毫无自信的，热情的作者——只是一个偶然而已。

J.L.B

原编注：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以后的所有版本里，博尔赫斯只重印了——以一种更简短的修订后的形式——这篇序言的结语一段。它现今的（从1958年起）措辞翻译如下：在《诗选》1943和1954年版里，第一行的“提供”作“采用”：

如果本书的篇页中提供了这行或那行精美的诗句，愿读者宽恕我最先宣布了它的失礼。我们微不足道的自我之间没有多少不同；你是这些习作的读者而我是它们的作者这种情况是偶然而无关紧要的。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1923初版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