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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和桑塔格的约定,约翰·伯格用小说讲述爱与希望

今天的推荐阅读来自英国艺术评论家约翰·伯格的长篇小说《到婚礼去》。

分隔两地多年的父亲和母亲,同时穿越整个欧洲,前往女儿的婚礼。美丽又活泼的妮农,爱上了年轻的意大利人吉诺。她二十三岁,将死于艾滋病。

随着婚期的行近,妮农和吉诺的故事铺陈开来。在婚礼的那天,妮农会脱下鞋与吉诺共舞:他们会一直跳舞,仿佛他们永不会疲惫,仿佛他们的幸福是永恒的,仿佛死亡永远无法触碰到他们。

约翰·伯格(1926-2017)英国艺术评论家、小说家、画家和诗人。1926年出生于伦敦,以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以及非虚构作品闻名于世,其中包括多部艺术批评著作。他的代表作有《观看之道》,小说三部曲“他们的劳作”,以及1972年获得布克奖的小说《G.》等。1962年,他永久迁出英国,在法国阿尔卑斯山区的小村庄定居。2017年,伯格于法国巴黎郊区的家中逝世。

《到婚礼去》

[英]约翰·伯格/著

郑远涛/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年12月版

《到婚礼去》是我们时代最伟大和诚实的爱情故事之一。它做了所有伟大文学能做且应做的——我们在那些并非自己的身体、故事、历史、地理中活了过来。我们通过想象,被给予了一份新的生活。如果我哪天必须打包藏书,这本书永远不会被放进箱子里,我会把它塞进外套带在身上,无论我在哪里。

 ——科伦·麦凯恩

一首抒情诗,伟大、悲伤、温柔;一部小说,共同体和同情心以某种方式汇成漩涡,克服了命运与死亡。无论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我知道我都会把这本书带在身边。

——迈克尔·翁达杰

他所有小说中,《到婚礼去》最令我动容,这很难仅用批评术语来解释。印象中这部小说与他和桑塔格的约定有关。桑塔格于1989年发表了《艾滋病及其隐喻》,这在当时是尤为紧迫的主题。伯格写作这本书时,家里有一位成员被诊断为HIV阳性,最终由他来照顾,所以他获得了不同的视角。

 ——汤姆·奥弗顿

作品选读

每天清早去赶集前,我都会擦亮我的黑皮鞋,掸掉我的斯泰森牌遮阳帽上面的灰尘。城里灰尘大,污染重,给太阳一晒更是变本加厉。我还打领带,对一条蓝白色反光的领带偏爱有加。一个盲人永远不应该对外表粗枝大叶。不然的话,有些人会匆匆忙忙误会他的。我的衣着像个珠宝商人一样,我在集市上卖的倒是塔玛。

塔玛这样的东西,盲人来卖是合适的,因为摸一摸就能分辨出这个和那个不同。塔玛有锡做的,也有银做的,金做的。它们全都像亚麻一样薄,尺寸都像信用卡一样大。塔玛(tama)这个词源于动词tázo,意思是许愿。人们许下一个诺言,希望以此换来保佑,得到解救。年轻人要去服兵役,会先买一个刻印一把刀的塔玛,这是一种祈求:愿我不曾受伤就可以退伍。

不然就是某人身上发生了一件坏事。比方说生病或飞来横祸。一个人身处险境,爱护他的人在上帝跟前许愿:如果他们爱的人康复,他们会做一件好事。假使你在世界上孑然一身,你也可以自己给自己许愿。

光顾我生意的人去祈祷前,会先买个塔玛,用丝带穿过它的小孔,然后把牌子悬在教堂里神像前的栏杆上。他们这么做,是希望上帝不会忘了他们的祷告。

每个塔玛的软金属上都凸印着一个图案,是处于险境的身体部位。胳膊或腿、胃或心脏,或者像我这种情况:一双眼睛。我有过一个狗的塔玛,但是神父看不过去,说这东西亵渎神圣。这神父无知透了。他在雅典住了一辈子,不知道一条狗在山区可能比一只手还要重要,还要有用。他想都想不到,失去一头骡子的惨痛也许会大过失去一条久伤不愈的腿。我给他引了福音书的话:你们看,乌鸦也不种也不收,又没有仓又没有库,上帝尚且养活它……我对他说完,他扯扯自己的胡子,像躲避魔鬼一样背过身去。

男人女人需要什么,布祖基琴手比神父清楚。

我失明以前干什么,我不打算对你说。如果你猜三次,保准三次都错。

故事从上个复活节开始。就在过节的礼拜天。早晨九、十点钟,空气里飘着咖啡香。出太阳的日子,咖啡香飘得更远。有个男人问我有没有可以送给女儿的礼物。他讲着话不成句的英语。

是个宝宝?我问。

她是成年女子了。

她哪儿受苦?

哪儿都受苦,他说。

心脏的,成吗?我终于提议,一边从托盘里摸索着找到一个塔玛,递给他。

这是锡做的?凭他的口音,我猜他是法国人或意大利人。年纪估计和我差不多,也许大一点。

我用法语说,我还有一个金子的,如果你想要的话。

她康复不了了,他回答。

最重要的是你许的愿,有时候也别无他法。

我是个铁道工,不是个巫师,他说。给我最便宜的、锡做的吧。

我听见他从衣兜里掏钱包的窸窸窣窣。他穿的是皮裤皮夹克。

锡和金子在上帝那里没有分别,是吧?

你骑摩托车来?

带我女儿来玩四天。昨天我们开去看了波塞冬神殿。

苏尼翁那一座?

你去看过?对不起,我是说你去过?

我用一只手指敲了敲我的黑眼镜,说道:在这以前,我看过那座神殿。

锡做的心脏要多少钱?

他跟希腊人不同,没有砍价就付了款。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妮农。

妮农?

N-I-N-O-N。他拼出每个字母。

我会想着她的,我一边归整钞票一边说。就在此时,我忽然听见一个嗓音。他女儿定是去过了集市里别的摊位,现在回到他身边来了。

我的新凉鞋——看!手工做的。谁能猜着我是刚买的呢。没准穿了好些年。也许我是为了我那场没有举行的婚礼买的。

指头中间的绊带不硌脚?铁道工问。

吉诺会喜欢的,女儿说。他对凉鞋有品味。

这鞋子系住脚踝的样子很好看。

走到碎玻璃上,这鞋子可以护脚,女儿说。

过来一下。嗯,这皮子又好又软。

爸,你记得吗,我小时候洗完澡你帮我擦干身子,我坐到你膝头的浴巾上,你会跟我说,每个小脚指头都是一只喜鹊,偷这偷那,偷完就飞走了……

她说话的节奏明快清楚。没有懒音,没有拖腔。

嗓音、声响、气味,现在都给我的眼睛带来礼物。我聆听,我吸气,然后就像在梦中一样观看。听着她的嗓音,我看见一片片瓜果工整地摆在盘子上,我也知道,假使我再次听见妮农的嗓音,会立即辨认出来。

几个礼拜过去了。人群里某个人说法语、我又卖出一个心脏塔玛、一辆摩托车驶离交通灯前发出呼啸——这些事情,时不时就会让我想起那铁道工和他的女儿妮农。他俩只是路过,没有停留。然后,六月初的一天晚上,有点什么变了。

每天晚上,我从普拉卡走路回家。失明有个效应,你会产生一种玄妙的时间感。手表固然无用——虽然我有时也卖手表——我却也知道当下是什么时间,准确到分钟。回家的路上,我照例会从十个人身边经过,和每个人闲聊几句。对他们,我是提醒时辰的人。一年以来,科斯塔斯是这十人之中的一个——不过我和他说来话长,改日再叙了。

在我房间的书架上,我放满了塔玛、我的很多双鞋、一套带托盘的玻璃壶和玻璃杯、我的大理石残件、几块珊瑚、几个海螺壳、放在最上层的巴拉玛琴——很少会取下来——一罐开心果、许多镶了框的照片——真的有——以及我的盆栽:木槿花、海棠花、日影兰、玫瑰。每天晚上我都会摸摸它们,查看它们长得如何,最近又开了几朵。

喝上一杯,冲了澡,我喜欢搭火车去比雷埃夫斯。我沿着码头走,时不时打听打听,哪些大船靠岸了,又有哪些会在当晚起航,然后就去找我的朋友雅尼消遣。他现在开着一家小酒馆。

景象是无时不在的。所以眼睛会疲倦。嗓音不同,它就像一切和词语有关的事物那样来自远方。我站在雅尼的酒馆里,听老人聊天。

新媒体编辑:傅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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