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欢：七彩风筝

七彩风筝

怎样的风筝呢？彩色的吗？蓝色的吗？灰色的吗？是你记忆中的那一朵吗。

一根长长硬硬的线，一片模糊的草林。乡下路边的水泵，冰凉的水花，一股一股滑过窄小的手掌，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生命跳跃的力量。

那个无知的无畏的、那个扎满小辫子的、那个插满五彩斑斓发卡的、那个生气时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的、那个在夏天会穿鲜艳裙子的、那个在黄昏下注视自己长长影子的、那个拥有许多活泼形容词的小孩子，和现在这个，是同一个人吗。

她坐在开满韭菜花的院子里，托着脸颊，望着天空中渐次堆积的乌云，想起远远的以前。

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用彩色皮筋扎着两个短短的小辫子。爸爸开着摩托车，她坐在车座的前面，下巴时不时磕在面前的仪表盘上，脑袋一晃一晃的。车子一路颠簸，穿过凹凸的土路，扬起灰尘。不一会儿，他们上了嘈杂的柏油马路转而下了一个滑坡。

坡下是平坦的，热闹的。她看到五颜六色的小火车欢快地绕过一个又一个圆圈。四周播放着轻快的音乐。小孩子抓着大人的衣角，小小的步子坚定地走向叫卖的叔叔阿姨。阿姨年纪大了，头上戴着萌萌的兔子耳朵，阳光炙烤下红红的脸颊显得很可爱。

她也闹着要兔子耳朵。爸爸把车子挪向货摊，给她买了一对毛绒绒的兔子耳朵发饰。她兴奋地戴上，伸手抚摸着绵绵软软的兔耳朵，摆弄着长长的裙摆，靠在爸爸胸前，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仿佛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记忆里，爸爸带着她去到了一个茂密的草丛。那是个秋天，草叶泛黄，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爸爸把摩托车停靠在道路一旁，把她抱下车座，自己找了个空地，枕着胳膊看她在一边跑来跑去。

她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摆弄起路边的簇簇狗尾巴草，狗尾巴草的针叶短短的，有点刺手，不像她头上的兔子耳朵那样柔软。

她的目光通向前方，想找找有什么好玩的。迎面传来“呼呼”的风声，夹杂着鞋子踩在草地上“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她好奇地向前张望着，远远看见细碎的光点里飞着一支低低的七彩风筝，细长的两根彩色飘带缓缓摇曳在末尾。

她从未放过风筝，只是见过邻居姐姐和几个小孩抱着各式各样的风筝在星期天的早晨飞快地跑出门去。

怀着好奇，她鼓起勇气，打算通过小道，穿过那片草丛去前面的空地看一看。

走了几步，她转身寻找爸爸的身影。爸爸靠在树旁，守着低矮的几株狗尾巴草，笑着看向她。

在得到爸爸的眼神肯定后，她飞快地跑起来，张开双臂，两只小手抚过纸片般轻薄的草尖。“哗啦啦”，那声音悦耳极了。

那支风筝在眼前越来越清晰。“哒，哒”她停住脚步。

鞋尖前的土地松松软软，几个孩子一会儿向前跑一会儿向后退，鞋子上粘满了泥土。

他们中的一个人在后面牵着风筝的骨架向上举起，一个人在前面紧紧握着转轴，牵着线，逆着风向前慢慢跑，盯着那支三角风筝，一点一点放线。

她安静地待在一旁，紧张地看着那支风筝。

一阵风吹来，路旁的杨树叶振动了，暗黄的叶子“簌簌”落在泥土里。

“风来了，风来了—”其他的孩子们大喊起来。牵着风筝骨架的孩子往前迈了几步，顺势松开手，奋力将风筝推向空中，另一个孩子一边放线一边拉着风筝奔跑起来。很快，风筝晃晃悠悠地飞起来了，变得越来越小，尾稍的两根飘带伴随着风舞动，自由自在地翱翔起来。

其他孩子们欢呼起来，托举后松开风筝的小孩站在一边洋洋得意，骄傲地挺起肩膀。大多孩子都想要尝试自己来控制风筝。

孩子中有一个女孩略大些，发现了站在一边的她。

那个女孩穿着鹅黄色布料的棉裙，脚上踩着坚硬的牛皮鞋子，轻轻地向她走过来。

女孩托起她的小手，把她带到那个握着转轴的小孩跟前，和那个小孩说了什么。她努力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她太矮，根本听不着。

只见那个拿着转轴的孩子将转轴小心交给了那女孩。那女孩转到她身后，空出一只握转轴的手，将她的小手放在转轴上。

她顿时明白起来，和那个女孩共同放起风筝来。感受着风筝拉扯长线的力量，遥望那飞扬的七彩三角，她的腼腆全不见了，不觉间脸上漾起久久不散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女孩察觉到她玩得累了，将转轴交给原来那个孩子，牵着她走到水渠旁。

她和女孩坐在水渠边，女孩教她把手放在水泵边，清清凉凉的水花滚过她脏兮兮的手掌，她好快乐。

小手上的水滴被暖暖的阳光融化，风散去，三角风筝伴着和缓的微风落下，流云渐渐染上淡淡的粉红色。

她和女孩道了别，和原来一样，意气风发地向爸爸张开的双臂飞奔去。唯一不同的是，教她放风筝的女孩手里多了一对蓬松的兔耳发饰。

爸爸载着她行驶在宽宽阔阔的柏油马路上 。路边树林飒飒作响，一路上，爸爸唱着歌，胡茬摩擦着她的头发，带她穿过绯红的晚霞，驶向家的方向。

乌云越来越多，天空很快黯淡下来，不时有凉风吹过，带来几滴薄薄的雨点，搞得白茫茫的韭菜花手足无措，摇摆不定。她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紧了紧没拉上拉链的水蓝色校服。

今天是星期天，她待会儿要去上晚自习。雨点密集起来，她不得不从阶上起来，退回屋檐下。

忽然降下的狂风骤雨将她拉回现实，她想起来练习薄还没整理好放进书包。

匆匆整理好书包，爸爸催着她上车。

她拉开车门，放好那个胖乎乎的书包，脸上挂着昨晚因为熬夜写卷子而得来的黑眼圈，“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窗外雨声渐渐变小，她梳着用黑色发圈固定好的马尾，用拉链拉住原本敞开着的校服，简单擦拭眼镜上的雨点后，疲惫地趴在雨窗前。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也许是因为下雨，路灯似乎比平时亮的早些。

街道两边黑棕色的树干上流淌着密密的雨水，像是止不住般流泪。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堵车了，喇叭声此起彼伏，尤其听见窗外吵吵闹闹，她更加烦躁了。

她抬眼望了望，校门口的槐树旁围着两三个人，他们举着各色的雨伞。其中有一个穿蓝色风衣的男人怀里还抱着个5，6岁的小男孩。

槐树的枝头上挂着一支三角风筝，彩色的飘带湿漉漉的，奄奄一息般躺在树梢上。

男孩吵着要那个风筝，穿蓝色风衣的男人在地上探了一根木棍，把男孩交给一旁站着的路人。男人费力地踮着脚，一只手举着硕大的雨伞，一只手拿着木棍，一下一下驱动那支风筝。

还好风筝挂的不高，没多久，男人终于挑下了那支像落汤鸡一样源源不断流着水珠的风筝。

男孩雀跃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见雨势小了，男人放下雨伞和木棍，一边拧着，一边顺着风筝的飘带。

顺的差不多了，男人把风筝递给那个眼睛亮亮的小男孩，转身拿起雨伞，抱上孩子向前面走了。

一阵风过，远远的，透过朦胧的车窗，她看到男孩手里的彩色飘带再次轻轻飞扬起来，在雨水掩映下更加鲜艳。

下了车，她发现，并不是车窗朦胧，站在那树下的自己，眼眶里早已盈满了泪水。

童年里的那支自由飘荡的七彩风筝从来都藏在她的心底，在她快要褪色的时候，为她填满颜色。

她背好那个庞大的书包，迈着轻快的步伐，举着那个爸爸递给她的透明色雨伞，踩着水花，飞跑进校园。

她并不知道，爸爸仍坐在车里，拉下车窗，微笑地望着她的小女孩像小时候那样，鼓起勇气去找属于她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