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清代著名词人，叶赫那拉氏（没错，和慈禧太后同姓，但不同宗），他原名叫纳兰成德，为避讳康熙皇帝的太子保成（爱新觉罗·胤礽，就是“康熙王朝”里那个做了三十多年被废的太子，保成是他的乳名）而改名纳兰性德。纳兰性德的父亲是康熙时期鼎鼎大名的权臣纳兰明珠。虽然是妥妥的“官二代”，纳兰性德也确实沾了父亲的光，但纳兰性德从小就饱读诗书，十七岁入国子监，二十一岁以二甲第七名的成绩考上进士，且纳兰性德武功骑射也不错，深得康熙皇帝的喜欢，授予他一等侍卫衔，曾多次陪着康熙皇帝出征出巡。纳兰性德的词作在清代享有极高的声誉，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被称之为“纳兰词”，其词作以情感人，是他一生情感的真实写照，具有独特的个性特征和鲜明的艺术风格，其中很多词句脍炙人口、具有极高的辨识度。王国维在其代表作《人间词话》中对“纳兰词”曾有这样的评价——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也许是天妒英才，纳兰性德只活了三十二岁。

纳兰性德

毛泽东对纳兰性德的词作也颇为欣赏。在他的藏书中，有一本龙榆生编选的《近三百年名家词选》，这本书是上海古典文献出版社于1956年出版的，这本书以谭献《箧中词》、叶恭绰《广箧中词》为蓝本，收录了从明崇祯时的陈子龙到近代的吴梅、黄侃，共计67作者的518首词作。根据毛泽东的圈阅手迹，他圈点过的有王夫之、纳兰性德、朱老臧、况周颐、汪兆镛、赵熙６位作者的作品，其中既有圈点，又有批语的，仅纳兰性德一位。毛泽东圈点过的纳兰词共计17首，这17首词中，有悼亡词、边塞词、怀有词和咏史词，这也是纳兰词的主要创作类型。这其中８首做了批注，分别是：《江城子·咏史》、《蝶恋花·出塞》、《清平乐·风鬟雨鬓》、《临江仙·塞柳》和《菩萨蛮》四首。

《蝶恋花·出塞》是纳兰性德的代表作：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毛泽东在读这首词时，做了圈阅，并批注“看出兴亡”。这首出塞词是纳兰性德在康熙二十一年奉命与副统郎谈出塞远赴梭龙途中所作，词的上阙写景，描写了塞外古战场的荒凉景象。下阙抒情，抒发了自己出塞的感触。这首词通过作者“出塞”所见，描绘出眼前荒凉的和平景象，词中诗句回顾历史，总结出战争与和平两种情况，是对中国历史上王朝更替的规律性概括。戎马一生、改天换地的毛泽东对中国历史的王朝兴亡了然于胸，他批注“看出兴亡”，既是自己的感悟，也是对纳兰性德这首作品的高度肯定。

除此之外，毛泽东在纳兰性德的其它词作上也有批注。在《菩萨蛮》四首、《临江仙·塞柳》的旁边批注：“悼亡”，在《清平乐·风鬟雨鬓》旁批注“：赠女友”，在《江城子·咏史》批注：“巫嵩之类（或作'巫山高之类’）”。可见，毛泽东对纳兰性德的词作，读得多，感触也颇多。在毛泽东自己的诗词创作中，也有对纳兰词的借鉴，最为典型的是他在1923年12月创作的《贺新郎·别友》，这首词与纳兰性德的《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的诗词意境和创作手法上，是有着共通之处的。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纳兰性德的这首《蝶恋花》是一首悼亡词，与别的诗人风流多情不同，纳兰性德重感情、且感情专一，他对结发妻子卢氏情有独钟，可惜结婚三年后，卢氏就生病去世了。纳兰性德非常悲痛，陷入对亡妻无限的伤怀中，他一生为亡妻写下了五十多首悼亡词，这是其中最著名的一首。

根据纳兰性德自己的描述，他在康熙十九年重阳节的前三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于是创作了这首《蝶恋花》，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也是这首词的创作源发。词的上阙开篇三句凄美而清灵，说的是自己最怜爱那天空辛苦的月亮；后二句是作者对梦中亡妻所吟断句的直接回答；下阙前三句睹物思人，由燕子的呢喃叙语想到与妻子昔日那段甜蜜而温馨的快乐时光；后二句是作者对亡妻的倾诉，表达了自己的一片痴心。这首词悼念亡妻，凄美之中透着轻灵，通过对明月圆缺的观察，燕子呢喃的对语，蝴蝶双飞的描写，反映出了对亡妻刻骨铭心的哀念。自妻子卢氏去世后，纳兰性德陷入了长期的痛苦和悲伤中，他用月亮盈亏比喻人生聚散，祈愿月亮夜夜明亮，长圆不缺。以月圆月缺之说，入悼亡词，怀念亡妻，在中国古代诗词创作中较为常见，再加上以梦为说，那末，只有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能与之相媲。

毛泽东的《贺新郎·别友》，也是一首抒发夫妻离别相思之情的词作。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1923年4月，毛泽东从长沙前往上海的党中央工作。6月，他又到广州出席中共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中央局委员及中央局秘书。9月，他从广州回长沙开展反对湖南地方军阀赵恒惕的斗争，推动湖南的工农运动。11月，妻子杨开慧生下次子毛岸青，就在毛岸青出生后不久的12月，党中央通知毛泽东回上海再转广州，准备参加将于1924年1月举行的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此时的杨开慧正在娘家坐月子，而毛泽东奉命要到外地工作，因此他们自然会有一种难舍难分的依恋之情，但为了革命工作的需要，他们还是毅然分别。于是，他写了这首词赠给爱妻杨开慧。此时正处于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时期，革命形势向好，作者在抒发依依不舍的离别之情、无限眷恋的相思之情外，更兼“割断愁丝恨缕”为革命事业献出全副身心的豪情，以及作者所预想的未来革命风暴猛烈壮阔“昆仑崩绝壁”、“台风扫寰宇”的激情。抒发了毛泽东与妻子的离别之情和革命志士的远大抱负，既有缠绵的儿女情长，更有为革命事业的义无反顾，将青年毛泽东独特而丰富的情感世界描绘的淋漓尽致，整首诗巧妙的古诗词的或诗句或文意或意境，感情表达得情真意切。

纵观这两首词，两人的心情不同，月所呈现的表象也不同，纳兰词中的“月轮”，毛泽东词中的“残月”。毛词结尾句“重比翼，和云翥”句，与纳兰词结尾句“春丛认取双栖蝶”，一个“比翼鸟”，一个“双棲蝶”，都运用了古代传说中比喻夫妻坚贞爱情的信物，来表达夫妻情深、永不分离、至死不渝的爱情。所不同的是，作为职业革命家的毛泽东，在这类婉约爱情词中，还写出了革命者的伟大理想和豪情壮志，这一点，纳兰性德是比不了的。

无独有偶，与毛泽东诗词多有唱和的柳亚子，在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拜读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后，和词一首《沁园春》：

廿载重逢，一阕新词，意共云飘。叹青梅酒滞，余怀惘惘；黄河流浊，举世滔滔。邻笛山阳，伯仁由我，拔剑难平块垒高。伤心甚，哭无双国士，绝代妖娆。

才华信美多娇，看千古词人共折腰。算黄州太守，犹输气概；稼轩居士，只解牢骚。更笑胡儿，纳兰容若，艳想秾情着意雕。君与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

柳亚子在这首词中，先是将纳兰性德与苏轼和辛弃疾归于一档，应该是“拔高”了纳兰词在词史上的地位。但在柳亚子看来，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一词，气势压过这三人，更“狂言”：君与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这些词句有些“狂妄”，更兼“马屁”之嫌。但平心而论，毛泽东诗词中的大气，也确实是纳兰词所“缺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