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男人们的友谊

——读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刘向军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李太白的这首七绝情意绵绵，实在是一首感人至深的情诗。

“杨花落尽子规啼”，开篇第一句就为全诗奠定了浓浓的相思之情。“杨花”就是柳絮，“杨花落尽”是说柳絮飞尽，这是暮春时节的景象。当然，此句要表达的不只是暮春时节之景，更要表达的是绵绵不绝的思念之情。从早春到仲春到暮春，柳絮飞尽了，而我的思念不尽，这是诗人的心意所在。

“子规”又名子归、杜鹃，其鸣声凄切，声声呼唤“不如归去”。李太白以“子规”自喻，以表达对王昌龄的思念之切。

虽然相思，却不得相见，更不得相随。好朋友不但不能归去，而是愈行愈远。于是，李太白用了他惯用的浪漫的手法写道：“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月亮承载着我思念之情，追随着好友的脚步，如影随形，陪伴友人。

古诗文里伤离别的诗作常常表达的是在暮秋时的情感，但是在李白的笔下，暮春蓬勃的季节同样可以伤离别，同样可以感人至深。情之所至，自然成文，无论春秋。

这是一首相思的诗，也是一首歌颂友谊——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友谊——的诗。我们今天在读这首诗的时候，往往忽略了这一点，而只是简单地把它当做一首友情诗，并且常常把它套用在男女友情中，或者说恋情中。这当然是可以的，但是我们也因此更加羡慕李太白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种更加纯粹的友情。

豪放不羁、浪迹江湖如李白，他偏偏有如此热烈而深情的友爱。对王昌龄如此，对高适如此，对杜甫如此，对汪伦也如此。李太白的一生似乎总在告别老朋友，总在结交新朋友，他永远怀着真挚热烈的情感去发现，去探索，去讴歌。如果他真的和某一个朋友，比如王昌龄，比如杜甫，长年累月厮守在一起的话，友情是否还会这样热烈深沉呢？恐怕不会吧，至少对李太白这样个性的人是如此。

但不管怎么说，唐人笔下男人之间的友情是令人向往和着迷的。是什么原因促成了文学作品中这类动人的诗篇呢？是因为女人那时没有成为社会生活中的主角？是因为女人那时的文学才情没有得到充分的张扬？是因为男人那时对于女人精神的美没有更多的认识和发现？或许是如此吧，或许也不止于此。

我想，在那样一个以男人为主导的社会生活中，在交通和通信手段极其落后的时代里，任何两个具有崇高审美能力和伟大心灵的男人相遇，一定都很容易碰撞出相识恨晚的感慨，而他们的别离一定更容易催生出璀璨永恒的诗文。

今天，唱着“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的青年男女们，几乎清一色的是快餐式苍白的爱情，早没有了那种质朴纯正的友情——无论是男人之间的，还是女人之间的。这真是遗憾的事情，今天的读书人，虽然随便哪个都比李太白们读书要多得多，却不但写不出“我寄愁心与明月”的优美诗句，而且终其一生都难以遇到一次怦然神会的友情。

时代的发展，流逝的不只是岁月，还有那难以复制的人文精神。

2022.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