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欢迎来到爱考古。今天我们继续关于考古发现的艺术的研究——《人神之间》。
史前先民造神除了眼睛，最重要的就是牙齿。这个神要变得与人不一样，以人为范本再引入动物的特点合成他们心目中的神。
我认为獠牙是史前众神认同的武装，也就是说人们造神的时候，拿它来赋予神灵以威严，所以獠牙是神灵的又一个神性的密码和重要的标识。透过白陶、彩陶、玉器艺术，我们看到史前人类有多次的造神运动，通过不同的介质来表现神，表现在他们心中的神灵。这个造神的原则和神学密码，众神的武装，就是长长的獠牙，在很多的白陶、彩陶和玉器上都能见到。
所以我觉得它是人类赋予神灵最凌厉的一种威严，让神有威慑的感觉！神面的狰狞模样在史前艺术的表现上，应该是一个通例。所以不能弄得很和善，用圆瞪的大眼、龇出的獠牙，让人看了心里诚惶诚恐。
高庙文化陶器刻画神面纹，洪江高庙
有比较写真的牙齿，也有图案化的、方方正正的，表现的还是獠牙。数量众多，现在还没有统计出到底发现了多少件，但是我能够举出来的就是保存比较清晰的图形就不少。
这些牙齿，有的短一点，有的很尖很长，像有两对儿的，也有的比较小一点，有的有附加的图案。
白陶上的神面獠牙通常是上下各一对，一般都是四颗，两上两下，两内两外，少见的是两颗牙。
高庙文化陶器刻画神面纹，桂阳千家坪
这件它表现的是方形的，牙在下边圈足上，主体上面有一对眼睛，这种构图很少见。它几乎是一个完整神面，目前我们所见出土的白陶上一般都只表现牙齿，出现眼睛的时候不多，所以这一件非常重要。这是一件在湖南桂阳新出土的千家坪高庙文化陶器。
距今接近8000年前，兽面神像的构图能如此简略、如此的图案化，图案非常精炼，一定是经历了一个较长的演变过程，所以更早的时期它会在什么介质上我们不清楚，可能是在一些有机质的材料上面。
我们把目光转向北方，距今8000年左右的兴隆洼文化，出土了带獠牙的雕刻。
兴隆洼文化玉神面，内蒙古林西白音长汗
这是一件玉神面，过去一般说是玉人面。它有四颗獠牙，是用蚌片镶嵌在一块玉石的表面，是内蒙古林西白音长汗遗址发掘出土的。
兴隆洼文化，辽宁阜新他尺
另外新发掘的兴隆洼文化的辽宁阜新他尺遗址，出土了这件手巴掌大小的神面雕刻，上面有眼睛也有四颗獠牙，两上两下。
这件是兴隆洼文化的一件采集品，确切的地点是辽宁阜新的查海遗址。它有双眼，獠牙不那么夸张，需仔细辨别。看中间的牙齿，门齿中分为上下两排的，两边的牙是整颗的，龇出来的，这就是獠牙，也是两上两下。兴隆洼的发现非常重要，我们看到南方的纹饰省略了神面的其他部位，而兴隆洼这几件神面是有完整表现的，有嘴牙眼鼻等。
红山文化玉龙，辽宁建平采集，辽宁省博物馆藏
遗憾的是红山文化目前没有见到相关的材料，只是在一件玉龙上看到了雕刻的獠牙，这个也应该是上下两颗，从侧面看就是一上一下。过去只是把它当牙来看，没有关注它是不是獠牙。目前只有这一件玉龙上有明确的獠牙雕刻。
到了彩陶时代，半坡遗址见到了大量的人面鱼纹，这一件陕西临潼马陵遗址出土的彩陶上面绘有三维神面，也是四颗獠牙。
庙底沟文化喜怒哀乐人面骨雕，陕西西乡何家湾
这是在陕西西乡何家湾出土的，庙底沟文化的一件骨雕，比大拇指略大，雕了三个神面，三个神面分别是哀、怒/害怕、欢喜三种表情。
左边的表情是哀伤的，还在掉眼泪，中间的是害怕的或者是带威慑的，右边的表情是欢喜的，这是距今6000年左右的先人对表情的刻画。这件器物是非常绝妙了，带有现代绘画动漫的意蕴，中间这个表情比较明确，瞪着眼睛，有上下獠牙，这说明彩陶的时代獠牙图案已经出现，但目前发现的比较少，也许它一般不出现在彩陶上面。
良渚的玉器上面獠牙出现非常频繁，凡是动物式的神面基本上都带獠牙，而且除了个别獠牙比较尖以外，大部分是平尖的，它没有尖尖的齿，但是上一对下一对是非常清楚的。
这是最著名的良渚玉器神面，嘴里明确有四颗獠牙，还有别的牙，獠牙两上两下，刻画得很明白。
这个手镯上的纹饰，内侧的牙齿是下牙，外侧的牙齿是上牙，一往上一往下的。所有的神面都是这个规则，它有固定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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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獠牙最精彩的发现是在石家河文化和后石家河文化的玉器，它是明确的阳刻。
这是2015年新出土的神面。
这是过去出土的，四颗牙都是很清楚了。
石家河文化玉神面，湖南澧县孙家岗
这是2018年湖南澧县孙家岗出土的。这一件出土后，对于判断过去流失到国外的那些同类收藏品的年代就有了参照物，过去常常把它们判断成商周时代，其实都是距今4000年左右石家河文化的，神人面的四颗獠牙非常清楚。
还有大英博物馆、美国哈佛大学博物馆收藏的玉神人面，还有这样的双面雕，我叫它两面神，有一面带獠牙。
济南大辛庄的商代墓葬里出的这一件玉器，是很罕见的侧面雕。它是阳雕阳刻，显然不是商代的风格。
这是新干大洋洲墓葬里出的高冠玉神面，这种高冠在石家河遗址内有单独出土，它可以和一些平顶的神像连接起来，比如上文提到曲沃西周晋侯墓地里发现的石家河文化玉神面，双面雕，头顶上另外加了一个鸟形冠，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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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文化玉龙，内蒙三星塔拉
在红山文化里面，除了上面那一件，这两类的玉龙嘴部都没有明确发现獠牙，也许是观测得不细，一直以来我没有找到特别清晰的图片，将来再仔细观察也许会有的。
陕西石峁石雕神面像
这里特别要提到陕西神木石峁新发现的石雕神面，迄今为止，有十几个神面非常精致，本应该出现獠牙的，但一例都没有发现。
我们知道石家河文化有一部分人面像同样是没有獠牙的，前面将这样的雕像归入到祖先神之列。石峁的石雕像是否也是这样的性质，还不便很快得出结论。这是4000年前的一条时间线，说明獠牙这个元素消失了，神面和人面更接近了。
商代偶方彝，殷墟妇好墓
到了商周铜器上极少单独出现的人面中，带獠牙的人面目前基本上没有，獠牙仅出现在动物性的兽面纹上。
殷墟妇好铜钺纹饰
这是妇好墓出的青铜钺，上面是双虎对一个人面，而这个人头下面的缺口上有一个花似的镂空图形。
商代铜钺，河北藁城
像这件就更清楚了，那不是一朵花，而是两颗獠牙，都是兽面而不是人形的神面。很明显，商周青铜器神兽造型的通例，一般是没有带獠牙的人面出现，神兽造型是带大獠牙的，特别是青铜钺。
商代青铜双面神像，江西新干大洋洲
有一个例外是江西新干大洋洲商代墓葬中出土的青铜双面神像，是人面带有獠牙，但它的獠牙没那么锐利恐怖，居然拐弯了，没有从嘴里龇出去，锋芒隐没了，我想这一定是有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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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獠牙到了该消失的时候了，我对史前发现的这些獠牙有这样的认识：史前中国制作带有獠牙神面的艺术品，在距今8000年前的南、北方都有发现。
獠牙神面与神像比较
南方高庙文化的白陶和北方兴隆洼文化的石刻上，都见到獠牙神面。高庙文化神面的特点是四颗牙都比较尖，仰韶文化比较少见獠牙，良渚玉器上的神面也是四颗獠牙，基本上都遵循外侧是上牙，北侧是下牙这一规律，石家河文化的神面的獠牙也是很长很尖。都很明确的，是以人面为底本加上獠牙的神。
我们把不同时期的进行比较多少有一些规律可循：獠牙神面从距今8000年开始出现，到距今6000年，再到距今5000年都存在，到了距今4000年以后就消失了。
为什么会消失？我想是不是可以提出这样的认识：白陶的压刻，彩陶的描绘，玉石的雕琢，三次艺术浪潮掀起的造神运动，留下了类同的神形，按照相同的密码来造神，这已经不只是艺术层面，在传统的延续、信仰的认同这两方面都值得进一步研究。到夏商周三代人面形的獠牙神消失，也罕见兽面类的正视獠牙神；三代青铜与玉器之正视神兽面，没有史前那样的獠牙，多数是双身合体构图，见有双下颌，上下獠牙都呈横向态势，这与史前明显不同。
赵宝沟文化动物刻纹陶器
安徽凌家滩遗址玉石猪
崧泽文化陶猪，江苏常州新岗
还有这样陶塑的，形体看来像家猪，也有龇出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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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史前中国的三次艺术浪潮的造神运动，黄河彩陶之美，我们已经见惯不惊，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将它作为史前巅峰艺术来领悟。可面对较之彩陶晚发现半个多世纪的更为精致的玉雕与白陶压划艺术之美，我们在哑然之后，许久才开始学习接纳它们，将它们重新建构在史前艺术传统体系之中。
艺术在史前是信仰飘扬的旗帜，白陶、彩陶和玉器就具有这样的旗帜意义。那些旋纹、眼目、獠牙、神面、那些八角纹、鸟纹、还有蟾蜍纹、鱼纹，都是这旗帜上的logo。说来这些图形也并不神秘，它们都是先人造出的神灵，取之于天地之间，藏之于胸臆之内。
在史前时代，艺术固然是信仰的表达形式，也不能忽略科学和技术的支撑。因为陶器的烧造、彩陶色料的选择、玉石的切磋琢磨，都离不开科学思维和技术。有人说艺术是最不科学的科学，科学是最不艺术的艺术，这句话或许不够科学。又有说艺术的最高境界是科学，科学的最高境界是艺术，这在史前却是千真万确的。当艺术展开科学的翅膀，它就能远走高飞，打动更多人的心灵。在史前，也许曾经只有这三次艺术浪潮，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发现，证实并不是只有三次。例如石雕木雕艺术，其实它们在史前都已经发端，如果将来有了系统的新发现，我们也一定会重新调整史前艺术架构，也一定可以更真切地了解那些造神运动中的更多的细节。
（文中图片均由王仁湘老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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