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写诗13

有人说，诗歌是语言的艺术，只要语言精粹、形象、生动、优美，用字琢句讲究，语出惊人，不同凡响，就是好诗。此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尽然。一首诗歌，若只是语言出众而构思一般，人们往往只记得那首诗的遣词用句可圈可点，而忽略了全诗的主旨和诗意，那就本末倒置了。例如：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王安石：《泊船瓜洲》

 据说，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字，诗人开始是用的是“ 到”字，他一路上反复吟诵着，思考着，总觉得第三句中的“到”字太平庸。后来改为“过”字，又嫌不好；再改为“入”字，也不好。然后又改为“满”字，还是不行。诗人又抛弃了“满”字。跑了十多里路，想了又想，改了又改，却总是找不到一个妥贴的字眼。最后，他忽然想到在船上望见的绿色的山、绿色的水、绿色的田野和草木──绿，不正是江南春天的象征吗？ 何不用一个“绿”字呢？于是就满意了。这个将形容词作动词用，的确不一般，不少古今的诗评家将其引作诗在词句上推敲斟酌的典范，传为佳话。但最重要的后面一句表达作者情感的“明月何时照我还？”，却往往被忽略了。于是，有人讽刺曰：“全篇主旨不细研，一个绿字说千遍”。其实，这首诗除“绿”字用得好外，构思并不独到。且看下面的一首诗，语言十分朴实，明白如话，但其构思别致，人们读一篇就领会其中的诗意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回乡偶书》

这首诗一二句尚属平平，三四句却似峰回路转，别有境界。从充满感慨的一幅自画像，转而为富于戏剧性的儿童笑问的场面。“笑问客从何处来”，在儿童，这只是淡淡的一问，言尽而意止；在诗人，却成了重重的一击，引出了他的无穷感慨，自己的老迈衰颓与反主为宾的悲哀，尽都包含在这看似平淡的一问中了。全诗就在这有问无答处悄然作结，而弦外之音却如空谷传响，哀婉备至，久久不绝──人生易老，世事沧桑，心头有无限感慨。我想，这首诗就是由久别家乡的人们被本地的儿童将其当做了客人这一司空见惯而又特殊的生活情节得到启发的，从而获得了一个优秀的艺术构思。因而在众多的写乡情、乡思、乡恋的诗歌中显得不同凡响，使人过目难忘。

写诗的人，须具有丰富的思想和情感，丰富的思想情感，是丰富的社会生活的反映。同时，丰富的思想，又可以帮助你去认识生活，理解生活的意义。诗人将思想感情的触角扎入社会生活的深处，精心体察品味探求，就会产生感受，把握住生活的特殊性，“采取一端”，选定一个新颖的角度，塑造新的艺术形象，就能写出别开生面的诗来。

笔者曾经去过青岛崂山。崂山的山泉是有名的，名牌崂山啤酒就是崂山泉水制作的。不少诗人写过。笔者也想写写。但如何才能写得与别人不一样呢？作者思忖：崂山山泉距离大海最近，而我故乡的山泉距离大海遥远，但它们急匆匆的流速却是一样，从而得到一点启示，便采取这一端，来抒发自己的思想情感：

崂山泉

自悬崖上一跃而下

像闪电射进深谷

从潭里打个滚儿

又慌忙寻找去路

匆匆向荆丛涌进

急急自石缝挤出

──像故乡的山泉一样

来去都那样迅速

故乡离大海遥远

那儿的山泉加快了脚步

你就在大海身边

为何也步履急促？

──远有远的向往

近有近的追求

心有激情常驻

就会全力以赴

屠格涅夫说：“在任何天才身上，重要的东西是我想称之为自己的声音的东西……生动的自己特有的声调……”用自己的形式表达自己的观念，找到自己的声音，用生动的自己的特有的声调歌唱，这是很难的，但又是必须做到的。有才能的诗人，一开始就要具有这种能力，哪怕是十分幼稚的，也是可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