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与高楼之间的空地上，生长着高高低低为数不多的树木。
高的娉婷，修长秀逸挺然而立的是水杉，那昂然直上的身杆，呈英武之姿，稳扎扎地撑起勃勃生机。矮的端庄，绿叶蓬生苍翠欲滴是桂树，那枝杈错综云团般的体形，显潇洒之态，活鲜鲜地造就一片葱茏蓊郁。还有白杨、女贞、棕榈、冬青、木芙蓉和一些不知名的树，都各有姿态。有的密集，有的疏朗，有的繁琐，有的简洁，有的细柔，有的则刚曲。
这些树也各具神情，有的放达，有的俊逸，有的倔强，有的坚劲，有的娟秀，有的则显傲岸。无数笔直或弯曲的枝桠，或宽大或细小的叶片，浓浓淡淡，聚聚散散，展示出或浅或深或嫩或老的绿色。豆绿色、葱绿色、橄榄绿色、墨绿色，绿的色彩纷纭，绿的神采洋溢。
品尝一抹叶簇，顿觉茸茸的满目绿意，醉醺醺浓酽酽绿的满心舒爽，精神为之一振，引发意趣无穷。这树们默默地生长着，从来就不浮躁，不焦烦，不急功近利。它们那些渺小平凡的叶子，你挨着我，我依着你，不争不斗，不挤不轧，没有谁想超然出群。合着岁月运行的节奏，依着季节更迭的规律，与岁月同步幅地迈过日日夜夜，走过春夏秋冬。给大地一片片绿荫，给城市一丝丝清凉，给空气一缕缕清新。
每每伫立树下，我总是努力地让自己的心静下来，目光随高树向上延伸，再延伸，让头顶广阔的天空投进内心，深深呼吸，把在狭隘的生存空间里积压的尘埃排挤出去，让更多的清新进来。或者，沿矮树向下俯看，窥视那些盘曲突起的树根，让地气萦怀，饮树之清馨，吐故而纳新。接近绿色的过程，就是打扫心灵的过程。由此，我想我们的生活中，应该常常品赏品赏一些树木。
有风的日子，树叶摩挲有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重时轻，时高时低。“飒飒飒”，满树的绿叶翻动，婉转跌宕，起伏如浪涛拍岸。“沙沙沙”，无数的细枝漫舞，清响入云，柔美如切切私语。生动之声演奏着一曲曲长长短短的生命协奏曲。响在耳畔，更响在心间，滋润着大地天空，也滋润着我。凝神闭目，静静地倾听，如此清悦，如此亲昵。
这是来自天然的音乐，那种沉静与流动，缄默与振颤，粗犷与细微，复杂与单纯，构成了和谐美好的音响。过滤着阳光，过滤着空气，过滤着人的心胸。我在阳光明媚绿叶婆娑之中，聆听季节的延续，天和树的合一，也是天人合一的声音。有一种洒然清脱之气，一丝丝一缕缕的，氤氤氲氲地在空中飘荡，弥漫，一时间平添了许多的韵味。感到一股通脱的活力，脉脉地溢出。平静了亢奋，沉淀了浊思，消退了烦躁，清除了忧虑，进入一种怡然境界。如此感受，潜入心灵深处，给生命以将养与呵护，足足的可以颐养性情，抚慰灵魂。
今天，我们生存的环境是越来越差了，尤其是城市，难得见到绿荫。人造出许多的高楼大厦，人造出许多的热闹喧嚣，饭店、酒吧、茶馆、咖啡屋比比皆是，树则少得可怜。而我们常常被一些琐事纠缠着，我们成了它的囚徒。名耶、利耶、得耶、失耶，身被圈住，心被囚禁，时刻展示着生存的疲倦而难以解脱。但人心总是向往着高处、远处，忘却了清心、淡泊。人们热中于泡美食城、咖啡厅、茶楼、酒肆，对于眼前这些极少的树，也视而不见。
华屋美食，怎比得上无价的清幽，若能对树加以品赏，静心接纳，心底的爱耶、恨耶、忧耶、恼耶，皆有个倾注释散之处，抚慰就在其中，快乐也在其中了。品树，是品一种景致，也是一种情致。崇尚自然，努力地贴近自然，普普通通的树木，同样是可以玩味可以解读的。怡情悦性之乐，心旷神怡之乐，远远胜于声色犬马之乐。
树木亦似肺叶，静立树间，可以清晰地听到时空的呼吸。我感到心灵和自然和谐地唱和。自己也如同树上的一片树叶，彼此默契，互相倾诉，互相倾听，互为慰藉。休息于斯，散步于斯，神游于斯。今日，我又一次专注树木，寓目青绿，耳闻天籁。无意间，一叶飞去了，宛如飘走一个音符，带着节奏，带着旋律。在一棵树与一棵树之间轻扬漫舞，悠悠飘荡，飘成一种幽雅，飘成一种幻觉。我觉得我的身在变轻，心在变轻，轻得如一片翎毛，悠然自如，也在随风飘荡，飘得多么惬意，飘得多么安适。平凡的日子，平凡的人生，平凡的景致，也平添了一些快乐。
——2001.05.09.《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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