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折鞭处，重庆钓鱼城。
夜色正深，逼仄的地道中，手持兵刃的士兵沉默前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城墙根下，地道出口，士兵们一个个涌出来，又借着夜色的掩护，一个接一个登上了城墙。登城的士兵人越来越多，指挥官正在窃喜。忽然一声锣响，守军潮水般涌来，登墙的士兵很快就被全部消灭。无奈之下，攻城军队只能含恨退兵。
“这就是700多年前，记载在《元史》卷三《宪宗纪》中，两次强调的蒙军成功‘夜登外城’、攻打宋军。蒙古军队是如何夜袭登城的？这条攻城地道给了我们答案。”重庆文化遗产研究院副院长、钓鱼城考古队领队袁东山感慨，由这一条地道，范家堰南宋衙署遗址才被发现，让历史面上的迷雾又散去了几分。最近，在衙署建筑垫土下，又清理出4座南宋晚期石室墓，明确了衙署年代上限。“官石”“衛宅厅”等铭文则为衙署建筑性质增添了有力证据。
▲蒙军秘密挖掘的攻城地道。
浮尘和泥沙被刮开，历史的迷雾也被吹散了几分
坍塌的围墙、残留的灯柱，细细看去，石墙的浮雕依然清晰。约2万平方米的范家堰遗址，是守卫钓鱼城的中枢大脑所在。700多年前，宋军将领就是在这里坐镇指挥，挡住了横扫欧亚的蒙古铁骑长达36年之久，更是将蒙哥大汗毙于城下。蒙哥的死，使宋祚得以延长，更改变了当时世界的格局。
从现在的这片残垣断壁，不难想象曾经那座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院落。无数的军情从城墙汇聚于此，无数的命令从这里发往前线。传令兵一路小跑，文武官员进出纷纷。
“曾经，考古学家们一直有一个遗憾。作为钓鱼城之战的防御指挥中心，合州州治、戎司衙署一直没被发现。”袁东山说，我们这代人有幸，能在有生之年解开这一谜题。
而衙署的发现，离不开考古学家们的“脑洞大开”。
2004年，一条蒙军秘密挖掘的攻城地道在位于钓鱼城西部的奇胜门被发现，符合《元史》两次强调蒙军成功“夜登外城”的记载。但是，奇胜门位于钓鱼城西部，悬崖峭壁，易守难攻。古地道为何修在这里？考古人员进行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蒙军试图攻取的很可能是钓鱼城的政治军事中心。
2013年，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向国家文物局申请，对该遗址进行主动考古发掘。一锹一铲下，浮尘和泥沙被刮开，历史的迷雾也被吹散了几分。
“快来看。”一声惊呼，把发掘现场的其他考古人员都招了来。考古队队员王胜利一边用手铲不停地刮探，一边轻轻叩击被剖开的裸露地层。
“两边有围墙耸立，中间有长条大石，两侧还有门墩，这应该是大门。”队员们激动地推测。小心发掘之下，三进三路的院落清晰呈现。有水池、亭榭，以围墙合围……
这一幕，发生在2015年，合川钓鱼城范家堰遗址考古发掘取得重大成果。专家推测，这里就是宋蒙战争时期合州州治衙署所在地。目前在这处遗址上，已发现宋元时期的厢房、仪门、道路、排水沟等遗迹260余处，出土宋代瓷器、铁器、炮弹残片等标本3300余件。
虽然在此发掘多年，但袁东山依然惊叹于这里的宋代建筑工艺。他不停地感慨，“你看宋代这筑墙石块，都是整齐的斜面，上层条石垒砌于下层錾槽内，层层叠涩，用在军事防御上，堪称固若金汤。”
▲钓鱼城范家堰遗址
不只是找到一处衙署，也理清了钓鱼城防御体系的空间布局
2015年的考古发掘，不只是找到一处衙署那么简单。
在2.5平方公里的核心遗址范围之外，考古学家们对发掘出来的古地道、水军码头、一字城墙、范家堰、九口锅等历史遗迹进行考古分析，再加上历史文献的佐证，终于理清了钓鱼城防御体系的空间布局。
摊开地图不难看出，钓鱼城呈长形半岛，被嘉陵江、渠江、涪江三面环绕，江水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钓鱼城的地势中间高两边低，四周少有缓坡，而是一道道直插到水里的悬崖峭壁。坡度稍微缓和处，就是钓鱼城的外墙。
在钓鱼城南、北部，还各筑有一道“一字城墙”，像螃蟹的两只钳子，延伸至江面，将长达20公里的嘉陵江牢牢锁住。
“一字城墙既可以阻挡敌军，又方便交通，保障补给。即便南北一字城失守，仍可退守山顶环城。”袁东山说，以钓鱼城为代表的南宋山城，充分利用周边山水环境进行军事防御，防御设施与自然山水紧密结合，退可守山、进可控江，将依山水为营理念发挥到极致。
来到钓鱼城，沿着山路拾级而上，身畔是峭壁千寻。站在护国门上，居高而望，城墙和码头的残迹，依稀可见。沿着钓鱼山顶部外缘，陡直的天然山岩环抱，山势平缓处，巨石垒砌城垣。山顶环城全长5810米，串起了8座城门。城门构筑在地势迭宕、一缕羊肠的险要之地。
“护国门是最为宏伟的一道险关。”顺着袁东山所指之处望去，门洞前题额“护国门”和“全蜀关键”四字，城门右倚峭壁，左临悬崖，旁有古榕交柯，蔚为壮观。
“在门洞前面有近10米的一段，当年是没有路的。”袁东山说，钓鱼城军民曾在峭壁上开凿石穴，架梁铺木，以栈道出入。遇紧急情况时，可迅速地将横梁上的木板抽掉，使其通道断绝。
“控山扼江，钓鱼城天然的地理位置就是最大的优势。36年200余场战争，蒙军绕着钓鱼城‘转圈圈’，就是攻不破。”袁东山说，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遗址出土的宋代铁雷是考古发现最早的爆炸性火器实物，也是世界中古史火器与冷兵器并用时代开创阶段的珍贵见证。
就是在这座雄关之下，一路势如破竹的蒙古大军尝到了失败的苦涩滋味。
▲钓鱼城综合防御体系
浩大的工程——结构归安，让文物鲜活起来
1243年，主政四川的名臣余玠企图运用巴蜀山险对抗蒙古的骑兵优势，率领南宋军民17万人在钓鱼山上修筑此城。在36年抗蒙战争中，钓鱼城内建筑兴废频繁，扩建不断。史料显示，元军最终占领钓鱼城后，对其进行了系统性的拆毁。
“8座城门都是清代重建的。”袁东山称，在清代，当地为抗击白莲教，局部利用蒙宋战争期间的钓鱼城进行了复建。“之前都以为这些城门是宋代的呢。” 袁东山介绍说，其实，清代城门大多为石构城门，而宋代则为木构门洞。直到2011年，当地发掘出南一字城，宋代的城垣才真正浮出水面。
“钓鱼城遗址考古发掘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军营、交通、公共建筑等还需开展大量考古工作。”袁东山说，要让埋藏在钓鱼城山上的文物，沉睡在范家堰遗址中的遗产，书写在古籍中的文字“活”起来，此项任务还很艰巨。
▲沧桑钓鱼城
接下来，如何做好钓鱼城遗址的保护、利用。袁东山说，在范家堰遗址上，要把坍塌的石头进行编号一一还原，他将这一浩大的工程称作：结构归安。
“我们正在加快推进钓鱼城范家堰衙署遗址保护展示工程，提升遗址保护展示利用水平，为申遗打下坚实基础。”袁东山称，钓鱼城要保护，也要加以利用，真正让文物能够鲜活起来，用美的形式进行展现，让老百姓看得懂。如何利用好，又不至于破坏，这还得反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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