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诗社活动

在诗社作为文人一种重要的文学活动方式已经成熟的清代中后期，诗社在形式上已经形成了一种相对稳定的组织方式及活动程序。其形式与程序特点与元初月泉吟社及其他宋元诗社的基本形式套路都十分相似。同时也兼具了传统雅集的形式特征，是融汇了诗社与雅集的一种群体性诗学活动的组织形态。

《红楼梦》中的海棠诗社是书中最早出现的诗社活动，它开启了整部小说诗学叙述与整体叙述逻辑融汇交织的程序，人物形象借助诗社集咏与诗学活动来烘托刻画。同时，诸次诗社活动具体情境也映衬小说总体的叙事氛围，点染着家族及人物命运的否泰兴衰。诗社活动的线索与总体叙事线索融合在一起，共构了《红楼梦》的整体风格与结构布局，反映了极为高深的叙事谋略——这是其他续书无可比拟的。海棠诗社之开设，正是家族败势未彰，仍有雍熙气象之时，作者对其的叙说描述，也十分具体详细。海棠诗社由探春提议开设，并写了帖子分发诸人，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附和。宝玉甚至说：“可惜迟了，早该起个社的。”（第三十七回）可见大观园中的亭台楼榭与馆池花木早已形成了一种诗境氛围，宜于展开诗社活动。故此探春甫有提议，众人便自然活跃起来，这是他们自身诗学素养的自然要求，也与大观园诗情画意的园林雅趣有关。李纨说：“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得。”

从形式上看，李纨是海棠诗社的社主，此后的诗社活动，除“桃花社”曾提议由黛玉为社主外，都是李纨担任社主。她还定了两个副社长，即迎春和惜春。确立了社长之后，大家都起了雅号，李纨称“稻香老农”，探春称“秋爽居士”，黛玉为“潇湘妃子”（探春所起），宝钗为“蘅芜居士”（李纨所起），宝玉为“富贵闲人”（宝钗戏起），迎春为“菱洲”（宝钗所起），惜春为“藕榭”（宝钗所起）。入社要起雅号，便于在诗社活动中称呼。这亦使我们联想古时诗人之雅号是否暗含着他们有参加诸如诗社之类的文人群体性活动的经历。起好雅号后要订立社约。就海棠诗社而言，其社约出于众人议定：“宝钗道：‘也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探春道：‘若只管会的多，又没趣了。一月之中，只可两三次才好。’宝钗点头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他情愿加一社的，或情愿到他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众人都道：‘这个主意更好。’”（第三十七回）这里众人商议社约，还未限定“风雨无阻”必须与会的具体日期，待咏完白海棠后，李纨评定甲乙，确立名次，以社长的口气说道：“从此后我定于每月初二、十六这两日开社，出题限韵都要依我。这其间你们有高兴的，你们只管另择日子补开，那怕一个月每天都开社，我只不管。只是到了初二、十六这两日，是必往我那里去。”（第三十七回）可见，诗社是以活动的开展才有具体意义的，它不是一个常设形态的具有组织机构职能的实体，而是以“开社”聚集为实际内容的。一次诗社，就是一次诗人的群体性诗学活动。以《红楼梦》为例，海棠诗社成立后，以后亦有桃花社之类的名目，或是有咏菊、咏梅诗社性质的活动，都以李纨为主倡兼评定人，也未再有倡议帖和社约，实际上都可看作是海棠诗社名号下的系列诗学活动。其他《红楼梦》续书，亦是这种情形。《补红楼梦》第四十三回“秋爽斋重阳群赏菊　怡红院除夕共联诗”傅秋芳于除夕提议：“今儿大年节下，何不就以除夕即景为题，算起一社做诗。”说明只要是雅集，就以次数算作诗社数。一次雅集，就是一次诗社活动。《红楼真梦》第十四回中，探春说：“你们只顾追想从前，把眼前的诗社，倒搁下不提了。大嫂子答应的‘荷花社’，也没有开成。此时，芙蓉花快开啦，咱们补个‘芙蓉社’罢。”可见社随事定，可随时开设。《红楼圆梦》第十七回，“巧姐忽道：‘二婶娘，二叔叔呢？今日正好做诗社。’”诗社随兴而立，随意而开。《红楼复梦》第七十三回“如是园赏花诗社，介寿堂应命当家”中珍珠说：“今日如此雅集，再无吟咏，定为花神所笑。”于是众人议定开始所谓“赏花诗社”活动，即将雅集与诗社等量齐观了。

作为社长的李纨和倡议者探春还会利用机会去筹集诗社活动的资金。《红楼梦》第四十五回探春和李纨找到王熙凤，提出因诗社活动总是人不齐全，请王熙凤作“监社御史”，精明的王熙凤一下子就知道了她们的用意，说：“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那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看来，诗社活动轮流做东是当时参加诗社活动的人都知道的，应是一种普遍的活动形式。而筹集资金，也是诗社活动得以展开的必要条件。有的续书也对诗社的资金筹备问题进行过商讨，如《红楼幻梦》第十三回花月社创作品评《花月吟》结束之后，晴雯提议将诗社活动办成“轮台会”，议定一月几轮，所有诗友每月都轮流主办。众人商讨后，说到：“到期这天，老太太喜欢看牌就看牌，太太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咱们的诗社尽管出题做诗，随人兴趣，或填词，或琴棋皆可。可见诗社活动还具有了随人兴趣，或填词，或琴棋都可以的综艺性质，这就更多带有了过去文人雅集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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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商务印书馆文津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