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散

刘腊八《一念放下万般轻松》系列之《爱恨散》

2002年夏天，麦琪和老公大佘开了一家烧烤餐厅，用工荒的年代，来应聘的服务员要么是刚进京的傻二愣，要么是来京帮务工子女看下一代的大爷大妈.....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实在有余，活泛不足。对客人说话直直的：“这是菜单，吃啥就点！”收拾桌子笨笨的：“当啷啷，酒瓶又碰碎一个......”

麦琪一般在后厨帮忙，洗菜、配菜、串串，或是前厅忙不开了去帮忙记菜单、端盘子、撤桌。她从小数学不好，对数字特别不敏感，自己当不了收银，就开出高于普通服务员500元的月薪，招聘来一个年轻女孩负责收银、记账这些活儿。女孩叫穆翠翠，长得挺漂亮。

大佘和翠翠走得很近，麦琪经常看到他靠在吧台和她聊天。

一次，麦琪在后厨门口听见服务员老张和厨子小童说：“老板和翠翠真是不要脸！你看看，老板娘不在的时候，俩人聊的那叫一个带劲！”

小童啧啧嘴：“老板娘在时，俩人也没闲着啊！得空儿就往一块儿凑！”

“多少有顾忌！老板娘在的时候，他们聊归聊，敢撒开了乐嘛？你再看看老板娘不在的时候，他俩乐得多欢呐！”

“那倒是......前儿个晚上，就是老板娘说先回家拾掇屋子洗衣服，那天晚上，翠翠下班还是搭老板的车走的！”

......

麦琪走进去，后厨瞬间安静了。老张假装码盘子，小童忙着收拾案板。

她和大佘起这事，大佘说：“听他们瞎bb呢！你忘了？你老公我是射手座，就爱跟异性瞎喷，但嘴花心不花！退一万步讲，就算乱来，也不能吃窝边草啊！”

麦琪想了想，也是！她和大佘是大学同学，他确实有爱跟女人臭贫的毛病，但这么多年了，也就贫嘴而已，没有真章儿。

大佘又说：“你想想，服务员难招，技术类的更难招，我跟谁乱来，谁就不好好干活了！到那时候，说又没法说，扣钱又不合适，你说，我不是没事找事吗？我傻呀！”

麦琪想了想，也是！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妞儿，当初大佘毕业后留在北京，啥都没有。结婚时，是她家出的房子，婚后，他辞去广告公司的工作，两人开了这家店，收入还不错，又买了车……他对生活一直是知足的、对她是感恩的。

不用瞎想，肯定没事儿！夫妻多年，生意忙碌，她懒得较真儿，犯矫情。

这天下午，老张找到麦琪辞职，说他孙子下月初上幼儿园，不需要老人带了。做完这个月，就和老伴儿回老家。

店里有规定，辞职需提前一个月告知，以便及时招聘服务员。

工作这大半年来，老张虽然笨拙，可毫不惜力。麦琪也蛮有人情味，她体寒，婚后一直不孕。每月去医院开药，都顺带给老张有哮喘的老伴开几副中药回来，反正走医保，自己花不了几个钱。为此，老张一直对麦琪感恩戴德。

老张临走前那一个来月，麦琪总感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怯怯的......不过，餐厅挺火，麦琪忙的脚丫子朝天！这生意一忙、人一累，就顾不上琢磨，也容易没好气儿！最近，麦琪暴躁起来，连她自己都怕！她可没空儿研究老张。

日子忙忙碌碌，风风火火。只有想到那个人时，麦琪的心才温柔似水起来。他是卫生局的二把手，长得高大英俊，谈吐不俗，麦琪开饭店他没少帮忙，一来二去俩人成了情人。

不过，麦琪每次托他办事也没白了他：一码归一码，办事是办事、感情是感情。麦琪对他是有感情的。她从不想亵渎这感情，利用这感情让他白帮她。

转眼月余，这天一早，老张领着老伴一起来结工钱，麦琪把工资给老张，又把头天开好的两袋中药递给他媳妇，叮嘱她按时吃，有需要只管说，自己有时间就去医院开了给他们寄去！老张媳妇感激涕零，直给麦琪作揖……老张把钱揣好，又打开行李包，包里面满满当当的衣服，只留了一点空隙，正好塞下那两袋中药。

老张拉上拉锁，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行李包。怯怯地望着麦琪：“老板娘，有个事不告诉你实在对不住你的恩情！反正临走，也没啥不能说的了！老板娘你要小心呐……老板和那翠翠确实有一腿呀！有一回打烊了，我回来搝家门钥匙，撞见他俩在后厨整那事儿……”

老张两口子走后，一上午，麦琪都绝望万分。虽然她自己也有情人，私生活上并不干净。可人都是能容忍自己脏，见不得别人脏。

麦琪脑子里乱哄哄：怎么会这样？居然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该不该揭穿？揭穿了利大还是弊大？店里流水平均下来每天就有小一万，自己平时根本不注意账面，各种进货走账，可咪钱的地方太多了！他们会不会转移钱财......

麦琪让自己冷静、冷静！细想那翠翠工作积极尽心，并没有像大佘所谓的乱来以后，不好好干活呀……去你X的，先查帐再说！

麦琪感叹：真是岁数大了，换做几年前遇到这情况，她一定是惶惶不知所措，任情绪溃败一发不可收拾……而现在，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是想要怎样去解决。

账目，麦琪不动声色地查了个清清楚楚，没毛病。

那接下来怎么办？就这样默不作声？任由他们自由发展？

左思右想，她还是忍不下去，麦琪决定挑明。她的想法是，让翠翠卷铺盖走人！大佘那边，有了这一次，以后永远理亏，在她面前抬不起头！说实话，她没准备离婚。毕竟他们同学、夫妻多年，毕竟大佘对她还是挺好的，毕竟这种事搁现今社会也不新鲜，毕竟，真换了人没准儿还不如他......

第二天，麦琪把大佘支去城西的娘家帮忙盯着装修，让他过两天再回来。先约翠翠。

打烊后的餐厅，只开着两盏壁灯。麦琪幽幽地坐着：“翠翠。”

翠翠很镇定，出乎麦琪的意料。她以为她至少会很狼狈、措手不及。难道，是大佘他们商量好了？早有准备？

“你不傻，应该知道今天我约你留下是因为什么。”麦琪说。

“老张撞破那天，我就晓得，这事，迟早被你知道。”翠翠说。

她TM的还挺冷静！麦琪想发飙，使劲儿压住了！一是，毕竟在自家店里，闹大了没脸。二是因为好奇翠翠哪来的底气这般冷静！麦琪深吸一口气：“你来我家上班半年多了，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搞我老公？”

翠翠冷蔑地说：“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吗？那位副局长夫人得罪你了？你要跑停车场去搞她老公！”

麦琪心里轰隆一下。

那位二把手不方便开房，平时他们都是趁他老婆回娘家，去他家偷情，安全。只前一阵子他老岳母来家里住了些天，他俩没忍住在小区外的停车场里车震了一回……难道被翠翠看见了？

“你想怎样？”麦琪噌地站起来。

原本高低明确的两人，此刻齐头并进。

翠翠定定地看着麦琪，眨都不眨一下：“我爱他，就想跟他在一起！我也不图他啥。你放心当你的老板娘，我不跟你争名分！”

麦琪被惊着了：“他是什么意思？”

“那我不清楚，但我晓得，你生不了孩子！我想给他生个孩子......”

这是什么情况？麦琪简直要疯了！此刻这屈辱的情绪早已超出了她能克制的范围，不计后果的愤怒！抓起手机给大佘打电话：“马上滚回来！对，店里！”

麦琪大哭。

为什么会这样？她原本只是想让翠翠滚蛋！让大佘今后乖乖听话！她原本想的很简单！可事情并不是她算计好了，就会按照她的计划一步步实现。

大佘回来了，跪在麦琪脚尖前：“老婆，我错了！翠翠刚来时正失恋，我是出于好心，想帮她走出来！才经常找她聊天，开解她，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会弄成这样......”

麦琪心里是明白的，在柴米油盐中浸泡了这么多年，她和大佘之间的激情与浪漫早就被生活磨没了踪影，他这是想寻点刺激，玩一把火......谁又不是呢？

麦琪不说话。大佘站起来，走到翠翠面前说：“你情我愿，我不欠你的！我不爱你，不会给你婚姻，你一开始就应该明白！”

翠翠开始痛哭：“你到她跟前儿跪着！到我跟前儿站着！她和卫生局那副局长搞破鞋！你知道吗……”

“啪！”大佘打了翠翠一耳光：“不许你诋毁我老婆！你要多少钱？我给你，马上滚！”

“你去查公共停车场的摄像头。”翠翠不哭了，眼神阴冷。

麦琪原本烧焦一样的心，瞬间被泼上一盆冰块儿，一片沉默。

三个人商定明天再谈，翠翠先走，麦琪和大佘一前一后踉踉跄跄回到家，一夜无话。好容易刚睡着，就被麦琪的手机铃声惊醒了，是卫生局二把手的电话：“小麦啊！起床了吗？刚刚一大早，你店里一个服务员小姑娘，在我家楼下截住我老婆，非说咱俩搞破鞋！我现在开着免提啊……你方便的话，过来一趟把话说清楚！”

麦琪赶到二把手家里，他已经报110，把翠翠轰走了。现在，正在安抚他老婆：“我只爱你一个人！咱们夫妻多年，你还信不过我？”

麦琪赶紧接话：“这服务员手脚不干净！昨天辞退她，她就造谣报复……唉！没想到她采用这种方式，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啊！”

“你听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我的傻老婆！我的工作性质在这摆着呢，我怎么可能跟辖区老板娘乱来？以后还怎么管理他们？我傻啊？兔子是不吃窝边草呢……”二把手搂着老婆的肩膀絮絮叨叨：“我就是看他们小两口儿开个买卖不容易，偶尔遇到小麻烦了，帮一帮他们......”

麦琪待得尴尬，又赔了一大堆不是，赶紧告辞。临关门时，听见二把手说：“她不给咱好处，我能白帮她吗？你现在喝的燕窝不就是她送的！我俩真要有事儿，我还能收她礼吗？你就放心吧……”

路上，大佘打来电话让麦琪赶紧到店里，有事！这个时候，还不到营业时间，大厅里，大佘和厨子小童一左一右按着翠翠。

原来，翠翠被110劝走以后，并没回出租房。她去菜市场买了二十袋强效毒鼠强，回店里碾碎准备撒到面里、肉里、调料里......幸亏被早到的小童发现及时按住了，又通知大佘。

太可怕了！麦琪一屁股坐在地上，如果不是小童，后果不堪设想！

大佘顶着两个黑眼圈，颓丧地说：“翠翠，你、我都是成年人，咱俩的事，是你情我愿。我当初确实好心，看你失恋，想劝劝你！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对不起！”大佘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我不明白，当初你男朋友劈腿，你都没有过任何极端的想法，一直挺积极乐观的！现在，你为什么会这样丧心病狂？”

翠翠横着脖子嘲讽地笑了一下：“亏你上过大学，读过那么多书！你根本不晓得爱是什么。我不爱他，他劈腿就劈了，我不恨他。可我爱你，我恨你！”

原来，爱和恨是一体两面的。

麦琪忽然想起，大佘曾给自己吃定心丸，说，不会和服务员乱来，怕和谁乱来了，谁就会仗着跟老板有一腿，不好好干活......现在细想起来，翠翠跟大佘好上以后，并没不好好干活，反而加勤恳认真、任劳任怨。

麦琪没来由的一阵心疼：“男女之间有了关系，一方变得偷懒或公饱私囊，那是有所图的。可你没有。坦白说，我查了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你对店里也更尽心尽力了！不是你的活都抢着干......翠翠，你是真爱大佘吧？”

这些话说进了翠翠心里，她软下来：“是，我以为他喜欢我，我才努力工作让自己变成最好的模样。可他不喜欢我了！反正已经不喜欢了，我就变成他最讨厌的模样……”

“傻姑娘！”麦琪抱住翠翠说：“你才多大？往后漫漫人生路，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再遇到值得让你爱的人？今天，你想过后果吗？如果不是小童发现及时，得有多少无辜的顾客因为咱们遭殃？如果现在报警，你是害了自己啊！”

小童说：“翠翠，实话跟你说，我也失恋过，特别难受！我也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了……可是你知道吗？直到遇见我媳妇，我才发现，我还是会爱的！”小童挠着头发很焦急地插话：“我嘴笨，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就像，我前几天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特别难受！啥也不想吃！等过了那几天，我又恢复了，吃啥都香！我的意思，你懂不？”

大佘说：“爱和食欲一样，是人的本能，永远不会丧失。只那一阵儿，你难受了、受伤了，以为再不会爱了、再不想吃饭了……那都是还没恢复。恢复了，你还是当初那个积极乐观的好姑娘！”

翠翠最终走了，店里没有报警。

走时，麦琪给了她五万块钱，不多。爱情没了，金钱多少是安慰。她不知道大佘去停车场查了摄像头没有？后来他们再没提起这件事.....麦琪总觉得这样似乎是欠妥的，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两人照常开店，麦琪自己负责收银，她发现管账似乎也没那么难。她与二把手彻底断了情人关系，似乎一切都回归到了原轨，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日复一日，生活照旧。

只是往日与大佘之间那种纯粹地信任与依赖的感觉，是再也回不去了。对对错错，柴米油盐，这些年恍惚着，就到了再提忠诚、再提唯一都浑身不对劲的年纪。往后余生，都这样过了。很多事情，谁也没法弥补，谁也无能为力。

只是偶尔闲下来的时候，麦琪会觉得心里有些沮丧：翠翠拿钱拿得理直气壮，大佘坦言自己虽然出轨了但还是爱麦琪，二把手在家里指天指地发誓透着道貌岸然，而自己，也似乎有些无辜……貌似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貌似每一个人，都有犯错的理由。貌似每一个人，都是好心：大佘最初是为了开导翠翠，二把手最初是为了帮助麦琪开店......可最后这与初心相悖的结果，又貌似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

这城市，五光徘徊，十色陆离……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谬论，谱写了这流光溢彩中一个个男欢女爱、或悲、或喜的故事。

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准则，所有在“行善”角色上的“作恶”，都会自食其果。

想不通，是沮丧。想通了，是领悟。安于现状，知足常乐。欲求不满，则是酷刑。

那，就这样吧！这就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吧。

日有闲暇，品味 读者文摘杂志 (ID:dzwzzz0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