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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敏:在异乡,我送爸爸的灵魂去天堂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1


他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离去的亲人,我没有去见爸爸最后一面,大逆不道地没有送他最后一程。

上周日我刚刚乘夜车赶去看望他,我接知了爸爸多年的脑血栓二次复发的消息。见到他时,我依然习惯地手扶坑沿,和躺在坑上的爸爸对视了,等待他如以往一样,见到久别的女儿,所流露出些许吃惊和开心的笑。这是我与爸爸每次见面打招呼的方式,持续十余年之久。而此次,他没有,没有如我愿。仅看了我一眼,甚至多年来唯一习惯性的发声:“哎——”我也没有听到。那种静凝结在爸爸的周围,扩散到整个房间,令人窒息。他依旧习惯地用那只能动的左手去摸枕边的烟。将就拿起时,但手哆嗦着已不能准确地送到嘴里,我只待随即按着火机为他点燃,他却索然把烟放下。

回城三天的时间,我惊闻了他去逝的噩耗。

在他瘫痪在床十三年里,多年离家的我,没有太多陪伴,只是用另一种方式——物质和金钱打理着他的生活,尽了一些所谓的孝心。

我没想到爸爸会如此之快离开我。以至我并没有清醒,此次离开真正意味着什么。

我不去参加爸爸的葬礼,是由于姊妹间的恩怨。此时,我不想用到“姊妹”这个字,我觉得是对姊妹的玷污与亵渎,姊妹亲情于我是奢侈的。那应该是世间多么温暖的字眼,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来自一个母体。喻为手足,情深似海。

不去送别爸爸,不见那样一个没有了呼吸的爸爸停于灵堂的场面,我会觉得爸爸根本没有离去,无非像以往一样,我忙起来时,就不会想起他,有闲了会不经意间想到他是否安好,打个电话,在声波里听一下他的咳嗽或含糊不清的发音,至少,那是来自爸爸的声音,我的心里便了却一些念想。

他卧病在床不能与我们正常交流的多年里,在岁月的磨砺中于我变得平淡了很多,我已接受了那个不再直立行走的爸爸。如他在病痛最初几年的挣扎里,最终还是无耐地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实一样。

我的心是在多年间有意识的磨练下变得坚硬的,否则,那种与生俱来的易感的性情,至使我会在这个纷繁的世界上无法生存。每一次离开他,由忍不住的泪水,到不回头的挥手,直到假装的异常平静。我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和与家人的距离始于什么时候。

年复一年,从路途的距离到心的距离。既是伤口,便选择不去轻易触碰。我感到我的心在岁岁年年的过往中被一层薄的膜,包裹了,过不了多久,又包上一层,就这样日积月累,层层叠叠,随着时间的推移,如石头般坚固的不能也不想再剥开,因为,厚重的外壳下,内里除了疼痛,也一直有新鲜的血在流,一直,重没有真正愈合过。

那个有着我的老屋的村庄,于我同样是不能碰触的痛点,离开多年,想到它时,仅是一幅动态的画面,它被一片苍凉笼罩着,还有一些不成形的呜咽的旋律回荡在村庄的上空,我的心会有再次被抽拉的感觉。

父母离开它也将近十年了,从他行动不便时,离家居住到分散在邻村和远方的几个女儿家的那一刻,他们不再认为自己还有家。

我也是。

那几间风雨飘摇的老屋,在逐年递增的怀念里,从我和父母的视线,越来越远,远得在经年里闪念间成为一种不自觉地针扎般的疼痛……

老屋若不是父亲一再反对,多年前我便一个人出资把它翻盖了。让他们也像有儿子的家庭,在男孩子长大成人之后,理所当然地盖起新房,娶上媳妇,添丁进口,然后祖孙几代敞亮地住进去。

爸爸的灵床是否停在了年久失修的老屋里,我希望能把他安放到我们的老屋,虽然它四壁斑驳,已多年无人居住。爸爸被辗转飘泊了那么多年,让他最终,成为一个有家的人。

记忆中多年前邻家丧事举白幡和摔罐的行为,我还像小时候一样,不知寓意。谁在为他做这些身后的事情?其实,我只相信,爸爸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所有一切他的身后事,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我还是买了足够多的纸币,这也是远在千里之外,我唯一能够为爸爸送行的方式。爸爸高寿,村庄人会讲喜丧,可我怎么觉得爸爸在女儿和亲戚们的护送和簇拥下,走的竟是如此凄凉。

河北的中原,六月的温度已较高了,城市的街上,乘凉的人们要散去,还需很晚。

夜深些时,我把这些纸钱给爸爸送去。爸爸不会怪我,他一辈子是个大口喝酒,不吝分享,不拘小节的人。

提了装满各种纸钱的黑塑料袋走出家门时,我明显感觉到袋子,是有一些份量的。

不夜城的夏季,仍然少不了熙攘,楼下的商铺由室内搬到室外露天营业,较白天更加喧哗。

我终于找到十字路口较僻静的地方,由集成一排的环卫车和大学篮球场外栏的角落,恰恰遮挡了过往的人行道,避开了行人。我很满意有这样一个地方,让我能静心和爸爸说几句话。

爸爸这一生与母亲养育了四个女儿,一个地道的农民,受文化局限,和不善表达的性格,我列举不出多年来哪一件事情,是惊人和难忘的。但他确是历经了困难重重的时期。在那个艰难的年代,做为家庭唯一的男性,他徒步跋涉在由河北去往山东的路上,每一次回到家时,总是先把脚上磨起的新的血泡用针挑破,他用为生产队里卖粉条挣的工分,年底对换成少得可怜的钱,买回我们的学习用具。我们和母亲一同随他迈过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爸爸的豁达,我想我需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学习,我的身体里没有这部分基因,对于他的这一品质,我佩服至极。我是父母继三个女儿后生下的又一个女儿。一脉血缘,我能感觉到,他也一定能够体会的到,我的爱紧紧追随着我的爸爸。

纸钱燃起的火光里,我告诉爸爸,我用这个方式为您送行,您带上我给您的钱和我的祈福上路。在天堂安一个永久的家,等有一天,我去的时侯,可以回我们自己的家看望您。天堂不再有疾病,您把伴了您多年的轮椅车扔的远远的,像病前一样,双脚走路,大步流星。

火势很高,我不断向火上添加钱币,火焰随风朝着爸爸的方向,跳跃。

爸爸,您想我的时候就来这里看我,不远处的高楼里有我的家,您还没有见过我的新居,多次让您来,您总是顾虑那半边没有知觉的身体。以后每一个给您送钱的日子,我就把寒衣和您需要的物品送到这里了,我们约定,这里就是我和爸爸以后见面的地方。

我把您给我生命,恩重如山的头,磕到这里,也需用这样一个仪式,了却我不能回故乡为您送行的心愿。如此,我心里不再沉重,也不会再痛。

我要待它没有一丝火星了再离去,我看着爸爸全部打包把我的心意带去天堂,我才心安。

红的火炽烤着我的脸,我的手,但眼泪汹涌着,它来自我包裹的已看不清颜色的心里。不停地,不停地流……

明灭的火,像家乡天空眨着眼的星。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全部是苍灰色。

(那一天,是二零一七年六月十四日,农历丁酉年五月廿十。下午四点左右,我接到爸爸去逝的电话。距父亲节仅有三天,他没有来得及收到我一个祝福的电话。)

2


爸爸的“七期”已过多日,在他过世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心事重重的日子,一种亦梦亦醒不能准确表述的情绪。父亲的脸总是不停地在我眼前浮现,他没有语言。

从什么时候起,我好像喜欢上依窗而立,良久沉思在某一个不定的时分。

窗外的街灯无力地垂在昏暗的夜里,硕大的梧桐树的头颅轻微地摇动,它挺拔的树杆,仿佛暗含着一股巨大的力量,随时随地便会风吹雨落。树影中穿行着来去匆匆的人与各种车辆,汽车尾灯的光在窗外的小街上,汇成了一条冷艳的河。这个昼夜永不停歇的城市,随那一缕夏日的风,流动。

今夏的雨,真的很频繁。

夜半时分,又下起了一场大雨,整个城市淹没在喧嚣的雨声中,那些总是有雨的日子,令我的心沉重到了极点,我担心埋葬爸爸的土地由于过多雨水的侵入,导致地下木质的棺材,被雨水浸泡后再漫进去。

这种担心,在每一场或大或小的雨来临时,我都会感到空前的局促不安,如魔咒般把我拽进一个苦思冥想的领域。直到有一天,我对爸爸的担心找到了自认理想的解决方案,才最终如释重负。

那是一小片多年的坟茔,居于田地的中心位置,间隙和周围生有长势良好的庄稼,那些小的坟包,顶端插着经雨淋而零落的祭祀花朵,纸质,能辨出红白蓝的颜色。其间一座较其它有着一定的区别:一块长方形的水泥板,显露在地面,比棺材形状大出二三十公分的样子,像屋顶。长方形水泥顶上面,又加抹了一层至少十公分厚的方形的水泥台面,感觉很坚实,至少不会被雨水入侵。我忽然联想到,是否地下棺材的四周也是加了这样水泥墙的,类似给木质的棺材外加了一个水泥的房子。这将是一个多么稳固的居所,如此,爸爸的棺材再也不用担心被连日的大雨所浸泡了。这是我所见过最实在的做法,它一时驱走了我多日的担心与苦恼。

难得的晚晴,天边像燃起了熊熊烈火。红光把天空炽烤得异常通透,远山已把大半个太阳吞噬了,仅剩了零星的残阳挣扎在沉落的边缘,悽婉地留下最后的如血的光亮。这光,泼洒在这座坚固的水泥坟墓之上,如渡了一层金般,醒目。

我终会为爸爸去这样做的,终要了却一桩心愿。

我曾远离高楼大厦的包围,多次漫步在这空旷地郊野,细数光阴,看日月星辰。我想如果不经丧父之痛,在我的眼前,也仅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乡间坟茔,它会自然的淡漠在我归去的视线之外。

他们应该是一群家族中人,远离了阳光,走出了亲人的视线,再也感知不到四季的轮回和尘世冷暖,而化为泥土相伴在另一个世界。

一只黑色的大鸟俯身穿过这片庄稼地的上空,血色的残阳涂抹在它漆黑的羽毛之上,似一道红光,瞬间孤单地在我眼前划过,这光的颜色也同样洒落在油绿的庄稼和土包的一侧,地面呈现在明暗参半的景致里,这一切似乎都在等待着那一袭黑色的天幕完全的降临。当那一时刻到来之即,阴阳两界,便沉浸在同样的黑暗里,四野被这张大网密集地笼罩了,只剩下令人恐惧的漆黑,再也分辨不清人或物体的颜色和形状。我似乎能感觉到,爸爸的世界,有我陪同。

那片已沉入天边的、燃烧的血色,和卧在土坑上表情安详的爸爸一样,经年后,多次索绕在我的梦里。

想念爸爸,很多年没有的那种对亲人的想念,如果爸爸还在,或许我早几天就该打电话给他了,照顾他的阿姨会将听筒放到离他耳朵最近的地方。我叫“爸爸”时,我知道他一定会从声音里辨出是他的小女儿。我能听到他点燃火机的“咔嚓”声,爸爸吐出一口烟后的“嗯嗯”声,我会大声简短地告诉他,过几天,我回去看他,要多吃饭,少抽烟的……爸爸憨憨的轻笑声会从话筒中传来,他好像又在善意地对我要去看他的话,表示怀疑了。

与爸爸每一次通过话,于我就像渴了的一杯水,喝过了,便有了周身的满足感。每一次,我都会等着他挂掉电话后0,才若有所思地把电话从耳边移开,把它恬淡地置于家的一角。爸爸也如被我放下的听筒,于我,了却一份遥远的挂念,心怀无比的踏实来继续应对我日常接踵而来的工作。

我切实体会到,此时对爸爸的思念,仅是个开始。在逝去的光阴里累积起来的日子叫 做“过去”,我对爸爸的想念会随着这些渐远的日子更加深切。我听到我对他呼唤的声音像荡在回音谷里,一遍遍重复着冲击我的耳鼓、洞穿我冷漠的意识、唤醒我对埋有爸爸灵魂的故土和亲人的再一次思念、愈合我包裹严密内里仍然滴着血的心。这声音,由远而近,一直扺达到我心中最清澈的地方。

怀念爸爸,我再也不会隔千里时空在话简里听到来自爸爸的声音,世间再也不会见到他的容颜,从此,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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