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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鲸与湖泊
文/牟小熊

  《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最后。

  阿辽沙说,最要紧的是: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互相遗忘。

  爱,应该是这样。

  A

  北京动物园里养着很多羊驼,就是曾经在网上红得一塌糊涂的草泥马,它们被关在一个面积并不算太小的空间里,十分悠闲地散散步,撒个尿,心情好了就跟游客卖卖萌,还吃游客喂过去的大白菜。

  “哇!草泥马吃了我们的白菜!”戴着红帽子的姑娘一脸兴奋地对旁边站着的男生说。

  咬着白菜的羊驼甩甩耳朵,迈开步子转身走了,就在不远处的围栏边上,蹲着一个姿势别扭的姑娘,她双手抓着围栏,额头抵在那儿,她心里觉得那样子不太容易被别人发现她在哭。

  腮帮里填满白菜的羊驼晃过去,猛地探下头吓了她一跳,善良的羊驼也许是想把自己的白菜分给她一点儿,但是一张嘴,就吐了她一脸口水,口水里还沾着白菜叶子。

  这个后来在动物园传说里,被草泥马吐了一脸口水的倒霉姑娘。

  就是夏棠。

  B

  大厦的电梯坏了,夏棠只好从侧面的楼梯一层层爬上去,在转角处停下喘气的时候,夏棠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平底鞋,又把压皱的裙角用力拽了拽。

  那间店开在十七层B区,有个十分气派的前台,前台堆满了写着感谢卡片的鲜花和盆栽,将坐在那里办公的女孩儿都挡住了,她只好从热带木旁边侧个身问夏棠有没有预约。

  “昨天,我打了一个电话……”

  “啊,是夏小姐么?”

  “嗯。”

  很快有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出来接夏棠,他有间只比格子间大了一点儿的办公室,夏棠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看着他从抽屉下面搬出一本厚厚的相册,“我们什么类型的男孩儿都有哟!包陪聚会、玩乐、健身,可以充当男朋友,弟弟,甚至gay蜜……”

  相册的每一页除了免冠照片,还有生活照,那么多花美男看得夏棠眼晕,翻到中途,她停下来,编号1211,系着白色围裙的男生一只手端着瓷碗,眼睛笑起来,弯成一道桥。

  见夏棠稍有停顿,男人马上不吝言辞地对她宣传起来,“背面有基本简介哟!他人气蛮高……”

  夏棠当然没勇气去翻开简介,仅仅是坐在那间屋子里,已经让她感觉如芒刺在背,她低着头猛地合上相册,向前推了过去,“就他吧。”

  三天前,在顾客落在店里的宣传单上看到这间店时,她还在想,什么人会做出出租男朋友这样的蠢事儿,现在,她只要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从那间店里出来,夏棠又从十七层一级级爬了下去,握在手心里的那张收据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

  她心里其实是后悔了的,谁也没规定她夏棠非得去参加单崇阳的聚会?但是许臻美的电话将她这个念头生生打了回去。

  正在仓库里翻找着东西的夏棠一只手整理着那些布料,另一只手就握着手机,听筒那端的许臻美声音里透着担忧——

  “你和单崇阳分手了?”

  “嗯。”

  “多久了?”

  “半个月?我忘记了。”故作狼心狗肺会让夏棠感觉自己并没那么难过。

  许臻美一声尖叫,差点儿没把夏棠的手机震掉,“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没和大家说!单崇阳那个王八蛋……”

  “臻美……”情急之下,夏棠打断她,“我有新男朋友了。”

  撒谎并没令她感觉好受,可如果不那样说,臻美定会说许多安慰她的话,顺便替她痛斥单崇阳,一段感情走到散场已是凄凉,再来这一段“挽歌”,不免显得难堪。

  许臻美半晌才舒出一口气,“所以说不是他……”

  “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那这个月的聚会你还去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

  电话里扮出的英勇,在挂断的瞬间偃旗息鼓,夏棠才意识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她不停拍着胸口安慰自己,不就是临时租个花美男充当男朋友么?

  谁不去谁才是怂货!

  C

  终于做好那件cos外套时,已经过了凌晨,夏棠伏在工作台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手机震动起来,蹭着她发麻的胳膊,她勉强从梦境里挣扎出来。

  听筒那端是有点儿陌生的声音,“十一点了,你在哪儿?”

  “你是?”

  “杨小邪。”

  一道闪电划过夏棠的脑际,这次她是彻底醒转过来了,是那本大相册里编号1211的男生。

  夏棠匆忙换了一身衣服,拎着背包冲出门去,等她终于赶到五道口,已经一点了,许臻美连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我马上就到。”她讲着电话穿过马路,差点儿同一辆车子撞上,马路对面的杨小邪上前一步飞速她将揽进怀里,闪身错开那辆疾驰而过的车,夏棠抬起头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微微怔了一下,“你……多大了?”

  “十九。”杨小邪松开她,唇角微微扬着。

  唉!尽管他高了她足足一个头,却难掩眉目间未脱的一点儿稚气,夏棠开始后悔自己没有仔细看他的个人简介,就算是临时的男朋友,比自己小三岁总不合适。

  “我想……我还是……”

  “这裙子也太难看了,见前男友穿成这样可不行?”杨小邪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已经尽职尽责的履行起他的“职责”来,他一只手抵在下巴上,眉心微拧着打量着夏棠,又将她整个人转了一下,忽然蹲下身子,顺着她裙子边缘裁开的一道口,“嘶”一声扯下长裙的下半截,将夏棠光洁的大腿露在外面。

  “呐,还有上衣……?”边说边将她的领子拉成露肩式,“这样就好看得多了!”

  “喂!”

  “啊!你已经迟到了,得快点儿才行。”

  夏棠被他拖着,一直走到酒店外面,包厢是单崇阳一早定好的,除了夏棠,他们其他的朋友都到齐了。

  夏棠出现在那儿令所有人都怔了一下,许臻美最先反应过来,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笑,“你可没说你拐了个小朋友!”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杨小邪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夏棠则尽力躲避他们纷纷投来的暧昧笑容。

  大家互相聊着近况,杨小邪眉目始终弯着,落落大方的笑望着夏棠。期间一会儿给夏棠夹菜,一会儿递饮料、纸巾,非常尽职的扮演者男朋友的角色。

  夏棠的心稍微安了下来,默默的吃着喝着,期待这样聚会越早结束越好。

  “哎呀!”单崇阳一声惊叫。

  杨小邪刚才借故拿酒,压翻了桌子上的烤鱼,甜酸的浆汁铺了单崇阳满头满脸,“真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他道歉的时候眼睛也是弯着的,好像他真的只是不小心,单崇阳怔一下,扬起的手僵在半空,又慢慢收了回去,他深深的看了夏棠一眼。

  夏棠坐不住了,差点儿把手里的果汁泼出去,“你不会小心点吗?”

  杨小邪突然站起来,掐着她的腰把她打横扛了出去,她拼命踹他、抓他,但他无动于衷,“你放开我,神经病!”

  在街上行人最多的地方,杨小邪把她放下来,她不吵了,只是瞪着他。

  “阿姨,我做得好吧,有没有自己当了回电视剧女主角的感觉!”

  夏棠感觉自己在发抖,控制不住的抖。

  D

  “绘的,凉宫的……”站在柜台前面的社长清算着订好的演出服。

  “都齐了么?”

  “齐是齐了,只是……”社长显出有些为难的神色,“银时的扮演者临时换了,能不能拜托你改一下尺寸?”

  “好啊。”

  “但是演出两小时后就开始了,从这儿到会场就要一个小时,所以……”他想要夏棠跟车去演出现场,银时的表演可以推后,只要夏棠在那之前改好衣服。

  “没问题。”夏棠出乎社长意料的答应下来,在店里闷着,倒不如出去走走。

  表演场地在一间体育馆里,入口处站着负责检票的兔女郎,社长带着夏棠走工作人员的入口,在化妆室里为她找了一张放那台电动缝纫机的桌子,两扇木门不停被推开又关上,各种装扮的人进进出出着,很快社长带着扮演银时的男生走了进来,男生高高的个子,双目判如明珠,即使不笑时唇角也仿佛上扬着。

  是杨小邪。

  夏棠一股气涌上来,鼓在腮帮处,她怎么会想到,自己特意跟车过来竟然是为他改衣服!

  杨小邪看着夏棠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儿抬着胳膊让她量胸围、腰围,等到社长去招呼化妆师,他才转向夏棠喊了一声,“阿姨……”

  “阿姨你大爷!”

  “阿姨你真不大度,竟然和一个小朋友计较!”

  “站好了!”

  “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啊!”

  夏棠不应声,收好她的软皮尺,目光专注地落在社长临时安置给她的工作台上,要不这样,她真怕自己忍不住要把杨小邪的脑袋塞进电动缝纫机里。

  衣服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改好,早就化好妆的他动作利落地在格子间里换上,正正好,简直像是从动漫里走出来的一样。

  如果不出意外,杨小邪会是那场演出里最拉风的coser,台下的小姑娘尖叫着银时的名字,恨不得把手里的荧光棒都挥断了,但是忽然,尖叫声被拦腰切断,杨小邪的衣服“嗤啦”一声崩开了,线顺着手臂处一直撕裂到腰际!

  坐在后台最后排的夏棠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竟然把压边的主线忘记了!

  台下的观众哄笑起来,看着几乎半裸的杨小邪,好多人还掏出手机拍起照来。

  夏棠脊背顺着塑料椅滑下来,伸出右脚向过道探了一步,猛地站起身向馆外跑去。

  “喂!”台上的人反应迅速地冲下来,越过几排座位,差点儿被身上绽开的衣服绊倒,然后他一边撕掉那些布片,一边继续向前跑。

  那天,好多人都看到了,一个只穿了短裤,银色卷发的男生,拼命追着一个穿着白色套头衫的女生。

  E

  木门被撞出“砰”一响,夏棠踮着脚尖走到门边,听出是许臻美,“夏棠,你在吗?”

  “在。”夏棠心虚地将帘布向上拉起一点儿,“只有你一个人?”

  “不然呢?”

  夏棠舒出一口气来,探着半截身子向外看了一眼,眯着眼睛站在那儿的许臻美被一片阴影投住。

  夏棠猛地反应过来,准备将木门拦上却被杨小邪一只手压住。

  许臻美笑得一脸灿烂,大方地从门边挤过去,“人家可都在这儿等你两天了,再闹别扭也不能不见人呀?”

  夏棠想抽出被杨小邪攥住的手,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不觉涨红了脸。

  “别生气了,是我错了。”杨小邪晃着她的胳膊,十足无辜的样子。

  鸡皮疙瘩顺着夏棠的脊背攀上去,令她整个人跟着抖了一下。

  “你就别生气了,再说单崇阳那个混蛋也活该……”许臻美帮衬着。

  夏棠这才明白,杨小邪俨然把角色定位在同他们聚会的那天。

  “今天啤酒城有活动,大家都……”许臻美翻个身,手肘支在沙发背上,夏棠没等她说完,把身后的货架拖出“嘎啦”声响来,“我还有一批货要……”

  “一起去玩啦!”许臻美竟然在撒娇。

  唉,因为单崇阳的缘故,才认识了这些朋友,现在他不在她身边了,倒是只剩下朋友们仍然热热闹闹的。

  夏天结束之后,啤酒城为了把营业额提上去,又整了出“嘉年华”,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很快分散开,各自去玩喜欢的项目。

  夏棠握在手里的玻璃杯沁着凉意,目光落在杨小邪身上,“上次算我错了,你到底想……”

  “阿姨你看,那边有人玩飞镖耶!”

  “我……”

  拒绝的话未及出口,已经被拖着一只手挤过人群,投中靶心的人可以免费得到一桶黑啤,每个人有三次机会,杨小邪只一次就投中靶心,抱着赠品送回预定好的长桌上。

  “等下大家一起喝这个,要不要再去叫份羊排?”

  “这儿没人,你不用演了!”夏棠扯住他的手臂,脸上故作淡定,“上次的事儿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要怎样直说?”

  “我要怎样?”杨小邪一副受到惊吓的小白兔模样,“阿姨你怎么把我想得这么坏!不过……既然你一定要认错的话,就把这桶酒喝了吧。”

  那一桶酒足足有五升,夏棠倒了一杯又一杯,杨小邪坐在她对面,一脸微笑地看着她喝,还不时夹菜给她,“阿姨你慢点儿,不用着急,喝不完……”

  夏棠渐渐听不清他的话,明知他是在整自己,却没停口,哪怕最后是杨小邪伸出手想夺过她的酒杯。

  “喂!”

  “我喝了就两不相欠了?”她梦呓般说着,眼前那一张脸模糊成单崇阳的样子,又霎时变回杨小邪。

  黑啤苦涩的味道在她口腔蔓延开,将舌尖浸得微麻。

  那一刻,她真想哭。

  F

  飘着淡淡尿液味道的地下通道里,蹲在夏棠面前的女生正在翻捡着一堆手工发卡。

  “这个多少钱?”

  “十块。”夏棠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不远处嘈杂起来,先是推着臭豆腐的摊贩冲了过来,接着那些卖煎饼、烤肠的也一哄而散。

  “城管来了,快走!”有人经过夏棠身边时撞了她一下。

  她拾起地上铺展开的布,抖成一个大包袱,刚下过雨,石阶明显打滑,夏棠没落稳步子,狠狠摔在地上……

  从梦境中挣扎出来时,夏棠全身几乎被汗水浸湿了,喉咙干得发痛,她光着脚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给自己,大口吞下时看到枕头湿了一半,是天花板漏水了。

  前一天夜里似乎下了一场雨,夏棠一只手撑在头上想,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喝光那桶啤酒,电话铃响时,她正费力的把床稍稍挪动一点儿位置。

  “你醒了?”是许臻美。

  “嗯。”

  “你喝那么多……”许臻美声音里的笑意听得夏棠脊背一凛,“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你快把啤酒城的人都亲遍了,最后杨小邪忍不住把你拉走了……”

  “啪”一声挂断电话之后,夏棠在屋子里石化了三秒,然后就像根本没接到许臻美的电话,继续摆弄起那张床,天已经晴了,阳光从窗子射进来,夏棠决定去修补一下屋顶。

  那间胡同里的小铺是夏棠能租到最便宜的店面,尽管整个面积不足三十平,上厕所还要去很远的公共卫生间。

  夏棠坐在老式的瓦房顶上,小心翼翼堆搭着瓦片的位置,听到胡同口有些甜腻的声音,“人家也想扮演动漫角色啦,你帮我挑……”夏棠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杨小邪和一个微胖的女生并肩走着,女生两个手臂勾在他身上,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吊上去了。

  他们一直走到她的店铺前面停下来。

  夏棠像壁虎一样伏在屋顶上,假装自己并不在那里。

  “老板呢?门明明开着呀。”

  “出去了吧,等一会儿。”

  夏棠心一抖,一只脚没踩稳,瓦片上的小石子一跳一跳地跃到屋下,停在杨小邪脚边,他后退几步,抬起头就看到狗爬式的夏棠。

  “老板在上面?”那女生也走过去,十分费力地向上张望着。

  夏棠只好从屋顶上下去,窘迫地站在两人面前,杨小邪瞬间变了脸色,简直就像演戏一样,他有点儿结巴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打工啊,哈尼,你听我说。”

  说着,已经拽着夏棠穿过货架进了卧室。

  “你干嘛?”

  “打我!”

  “啊?”

  “等下打我,下手不要太狠。”

  “啊?”

  “阿姨可真笨!假装我女朋友不会?这次的顾客黏人死了,想快点儿结束。”杨小邪说着拽了拽被女生扯皱的上衣领子,夏棠一眼瞥见他脖子上红肿的痕迹,“那个……”

  “昨天……”杨小邪说到一半,圆睁着无辜的眼睛,像痛斥罪大恶极的犯人,“忘记了?阿姨喝多了是色情狂吗?”

  “少啰嗦,我帮你一次不准再提昨天的事儿!”夏棠的脸发起烧来。

  G

  夏棠推杨小邪那一下,其实并没用太大力气,但杨小邪夸张地跌出去,手肘撞在木架上,还朝夏棠挤了一下眼,夏棠可没他那么轻松,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直微微抖着。

  “你说,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她说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差点儿咬到舌头,那一刻,她眼前浮现出单崇阳的面庞,她想起那天下着大雨,她跑到他公司去接他,那时候她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他了,实习结束之后他一直忙,连给夏棠打电话的时间都快没有了,夏棠站在大楼对面的公交站牌下打电话给单崇阳,可是电话并没接通。

  但很快,夏棠看到从楼里走出来的他,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揽着身边的姑娘,他侧着头同她说话的样子温柔极了,夏棠觉得两腿发软,手里握着的伞差点儿被一阵风掀翻,她回过神来,紧紧攥住它。

  那天回去之后,夏棠就发烧了,她烧了整整三天,店也关了整整三天,等她终于退了烧,能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炒一碗饭时,单崇阳的电话打了进来,他那天十分难得的放了假,邀请夏棠一起去动物园。

  夏棠饭才吃了两口,就翻找起要换的衣服来。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也许那天是自己看走了眼,也许他们只是同事,可站在动物园里,同羊驼隔着一排围栏,单崇阳走不下去了,他要和夏棠分手。

  “我知道,这么长时间你为我付出很多,可是……”

  “嗯。”

  “这样对我们两个都比较好。”

  “嗯。”夏棠手里的棉花糖几乎要糊到脸上,她伸出舌头舔掉唇边的粘腻,唇角始终竭力扬着,“那你走吧。”

  “夏棠?”

  “啊?”

  “你没事儿?”

  “没事儿。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可分明,她五脏六腑都要炸裂开了,眼眶如同被火炭灼烧过一般,而她只是竭力忍着。

  “阿姨,打我呀!”杨小邪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用口型提醒她。

  夏棠回过神来,推倒衣架砸在杨小邪脚边,“你混蛋!你之前明明说……”她喉咙哽住,说不下去了。  “我说了这件事儿是……”杨小邪微驼着背,脸上愧疚的神情逼真极了。

  胖姑娘躲在挂着招牌的木门边,瞄着夏棠将一组衣版丢到杨小邪身上,杨小邪跳起来,溜过去抓住胖姑娘的胳膊,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改天我再找你?”

  一边说,一边倒退着带她走了出去。

  杨小邪再回来的时候,夏棠正收拾着被推倒的货架,他蹲下来帮她拾起那些短袖,才发现她脸上已经濡湿了,她一边抹掉泪水,一边把短袖重新挂回货架上,那泪水好像怎么止也止不住,令夏棠觉得气急败坏。

  “看什么看?”她凶杨小邪。

  “阿姨……”杨小邪忽然定睛看她,抬起一只手,在她额头处用力抹了几下,“这儿沾到金粉了。”

  她眨眨眼,濡湿的睫毛抖了抖,未及回神,一吻已附上她的眼眸。

  “阿姨……”杨小邪蹙着眉心吐了吐舌头,“好苦!”

  “白痴啦!”夏棠喊着,心跳却莫名漏掉了一拍。

  H

  胡同里那些树,叶子都快落光了,一眼望过去,分外寂寞。

  夏棠把脖子上的围巾裹紧一点儿,大跨步走上街道,她得搭两班公交车去潘家园,买一堆做道具要用的串珠。

  公交车在秋日肃穆的街道上晃荡着,北京真大,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常常要花掉一个小时那么久,可是这么大的城市,渺小如她,却没有一栖之地。

  周末的潘家园格外拥挤,那么多人,肩膀蹭着肩膀,她一只脚不知被谁用力踩了一下,接着有人撞了她腰,游泳似的用手臂划开人群跑过那条街道。

  “他偷了我钱包!”有个女生一脸焦急的从后面追过来,夏棠下意识的摸一下口袋,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也被顺走了,她旋即回过神,拨开人群跑在女生前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追出好远,还是把人追丢了。

  夏棠的手机不值钱,但那是单崇阳送给她的唯一一件礼物,那时候他大三,用假期打工的钱给她买了那个手机,现在手机丢了,夏棠觉得有点儿认命,她和单崇阳,真的是气数尽了。

  没丢的钱包被夏棠紧紧攥着,一路走回潘家园,她还得去挑那些串珠,经过成排的字画铺时,一只手探过来从身后攥住她,竟然是杨小邪。

  夏棠的脸蓦地红了一下,“你……”

  “嘘!”他食指竖在唇边,将她拉进一旁的弄口,那里太窄,只勉强容得下一个人,夏棠的脸抵着他的胸口,那姿势真让她觉得尴尬,但杨小邪似乎对此并不以为意,就连他突如其然地吻掉她泪痕时,他也同样不以为意,那种不以为意,就像那只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之间表达友好的吻。

  弄口里摆了一排烟花,除了杨小邪之外,附近其他弄口还有另外几个男生,以及同样摆放着的烟花。

  “看到没有?”杨小邪伸手指着字画铺前的一个女生对夏棠说,“是她男朋友租用我们的,大概她喜欢一个什么组合,他就从册子里挑出了看起来很像组合里的几个人……”

  “做什么?”

  “庆祝生日给她,还有烟火,等下要跳舞,完全是模仿演唱会现场。”杨小邪说完牵牵唇角看着夏棠,“蠢吗?”

  夏棠点点头,心里想着只有沉浸在爱情里的人,才会做这样滑稽可笑却又真挚用心的事儿。

  她想起当她决定来北京时,镇上的朋友都说她疯了。

  “你去那儿能做什么?”

  “北京的冬天很冷的!”

  ……

  但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被夏棠像尘埃一样拂掉,她拖着硕大的行李袋,还有妈妈用过的便携式缝纫机,浩浩荡荡来了北京。

  潘家园快要关门时,天微黑着,杨小邪他们收到吩咐,点燃了烟火,突然出现在打亮灯光的街中,像韩国组合那样一边唱歌一边跳起舞来,他们看上去还真像那些明星。

  字画铺的姑娘尖叫着,跑过去拥抱她的男朋友,他就在她对面的字画铺。

  夏棠看着漫天绽放的烟火,才想起自己根本忘记了串珠的事儿,杨小邪跳到一半,拖着她的手把她拽到街上,夏棠跟不上他的节奏,被攥在杨小邪手心里的夏棠的手,凉得彻骨。

  “阿姨……”杨小邪的声音被尖叫声淹没,同那些绽放的烟火一起消失在夜空,“你可真是个傻瓜。”

  I

  夜里,店铺的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天气预报说北京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夏棠把裁剪好的衣服样板拿到缝纫机边上,这是冬天到来前她接的最后一单。

  “不再接活儿了?”一直来找她订做衣服的社长反复向她确认。

  “嗯。”

  “这间店呢?”

  “关了呗。”夏棠抄写着衣服尺寸,并没有抬起头来,曾经一度,单崇阳是支撑她留在北京的唯一理由,而现在,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起风了,木门被撼动出低微的声响,很快,那动静变得具体起来,成为深一下浅一下的“咚咚”声,夏棠站起身来,听出是有人在外面,她打开门,半截身子歪进来,重重撞在她肩上,没站稳的夏棠向后退了两步,差点儿和那人一起载到地板上。

  是单崇阳。

  他大概是喝多了,红着眼眶,整张脸如同炭烧。

  “喂!”夏棠一只手拍着他的脸,他勉强抬起一点儿眼皮又重重合上,双手就抓住夏棠的肩膀,“夏棠,对不起,夏棠……”

  “你到底喝了多少?”夏棠把他稳在唯一的那把木椅上,回过身手忙脚乱地找水杯倒水给他。

  “门怎么开着?”戴着一顶绒线帽,双手插在兜里的杨小邪脚步忽然顿住,“阿姨……”

  “快点儿帮忙!”夏棠着起急,单崇阳歪着身子,已经快要倒在地上,杨小邪有点儿傻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挪动脚步时,单崇阳已经滚到地上了。

  “快来帮忙啊!”夏棠吃力地把单崇阳拖起来,头也不回的朝杨小邪喊道。

  “那种人,管他做什么!”一股气堵在杨小邪的胸口。

  单崇阳的额头磕坏了一块,夏棠愈发手忙脚乱起来,她似乎并没听到杨小邪的话,只是用一种快哭出来的腔调对他说,“打电话叫救护车啦!”
  “他只是喝多了,死不了。”

  救护车四十分钟之后赶到,夏棠跟着上了车,杨小邪也挤上去,坐在夏棠身边,他的手臂贴着她的手臂,听到自己起伏的心跳,那一瞬,他觉得自己才像个傻瓜。

  单崇阳酒精中毒,被送去洗胃,他的手机响起来,夏棠犹豫着摁下了接听键,“崇阳吗?”是个女声,夏棠有些怔住,不知该如何开口,杨小邪接过她手里的电话,告诉女生他们在哪间医院。

  将近凌晨的医院回廊寂寞而空旷,夏棠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上,高跟鞋的声音在回廊尽头急促的响起来时,夏棠挺直脊背,转身离开了那儿,杨小邪跟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拽住她,另一只手扯下脖子上的围巾三下五下的缠住夏棠的脸,她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睡衣,白色珊瑚绒上面,画着蓝色的蒲公英。

  “我从没见过阿姨这么蠢的人!”

  “那你现在见到了。”夏棠说着垂下眼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下雪了。

  雪片飘落在夏棠的脸上,痒痒凉凉的。

  “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谁找你!我只是路过而已。”杨小邪的眉毛垂下来,有点儿别扭的侧过脸,他找她做什么?他想要她留下来,想要她同他在一起的那些话,随着飞散的雪花遗落在空气里。

  J

  夏棠长大的地方,是个常年潮湿的小镇,许多条小河纵横交错,那里有许多花树,每到五月满镇飘香。

  夏棠第一次记住单崇阳,就在她家门前的花树下,同一帮小朋友玩捉迷藏的她被蒙着眼睛,走路撞到单崇阳,她抱着他开心的大叫,等摘下眼罩才看到,是自己不认识的男孩儿。

  那是单崇阳搬到小镇的第一天,就在夏棠家的隔壁。

  “这里真小,我才不要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变老,以后我一定要去更大的地方。”只有十岁的单崇阳吃着桂花糕对夏棠说。

  夏棠十八岁那年,单崇阳十九岁,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那个夏天,夏棠站在他家的门槛上,暗暗在心里作出决定,她要和他一起走。

  毕业之后,单崇阳决定继续留在北京,他找到一份工作,常常加班,薪水少得可怜,但是可以得到北京户口,得到那个户口,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站稳了,一起吃饭时,他对夏棠说。

  再后来,他就交了个北京的女朋友。

  “一个人要混出头太难,她家有些关系,能帮得上我,所以……”他这样对夏棠解释。

  也许单崇阳并没有错,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他把自己当作鲸鱼,当然要去寻找属于他的大海,而遗憾的是,夏棠只是一个小小的湖泊。

  再后来,夏棠就离开北京了。

  她结清房租,将剩余的货兑了出去,把最后一份订单的服装赶制出来,然后一只手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抱着她妈妈的那台缝纫机,浩浩荡荡地去了火车站。

  H

  杨小邪没告诉夏棠,很早以前,他就见过她了,那时候他偶尔跟在社长身后,去取定制的那些cos服装,那间店铺小得夸张,站三个人就要转不开身,杨小邪常常只是站在门外等着社长。

  隔着一扇窗,他看着夏棠把那些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店外的房檐上挂着一排手做布偶,是用裁衣服剩下的角料缝成的,石灰打的窗台上,摆着两个小小的鱼缸,红色和蓝色的鱼在里面安静地游着。

  每次站在那儿,杨小邪都觉得格外温暖,他还从来不知道,谁能把那么拥挤又杂乱的日子,过得这样轻松快乐,好像每一天,都看得见未来。

  他想起自己十五岁时,有剧组去镇上拍戏,有人看中他,让他出演了两幕戏,蹲在那里背台词时,有人鼓动他去北京发展,还拍着胸口保证如果他去的话,就给他机会。

  他想着反正书也念不好,就去了。

  而那人所谓的机会不过是在两个电视广告里作为群演露个脸,他跟着剧组跑了半年的龙套,要混出来谈何容易,有人看中他的脸,挖他去做了出租男友,租他的一个女生又推荐他去参加cos的演出。

  而未来,也似乎就止于此了。

  北京那么大,充满了色彩斑斓的梦,却没有一个属于他,留在北京也许会荒废至青春全无的那一天,又或许最终会咸鱼翻身,可即使是那样,又能得到什么?杨小邪渐渐觉得有点儿迷失。

  在动物园,他陪着身边的姑娘喂羊驼白菜,看到夏棠哭得像个白痴,还被羊驼吐了一脸口水,他认出那是他隔着一扇窗子常常看到的那个姑娘,她会做好看的布偶,还在窗台上养了四条鱼。

  是他故意在她店里丢下那张宣传单,他听到单崇阳打电话给她邀请她参加聚会,他想她会需要一个男朋友,哪怕是一个出租来的男朋友,就像他期待的那样,夏棠去了,他原本想,不管她挑中的是谁,他都会拜托他们把她让给自己,但她偏偏选中他。

  就像命中注定,对不对?杨小邪对此深信不疑。

  他才发现,原来很早很早以前,自己就喜欢上夏棠了。

  I

  这一刻,穿着红色运动衫的杨小邪在火车站挨挨挤挤的人群里,目光不停地搜寻着一个手拖行李箱,抱着便携式缝纫机的姑娘,他的肩膀撞在一个人身上,腿被另一个人的行李箱绊了一跤。

  他大声喊着夏棠的名字,感到自己的心跳忽然漏掉了一拍。

  那一瞬,他忽然好害怕,自己和夏棠就此走散在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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