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薏苡薇
我带着全部的自尊盛装而来，到最后仍是输得丢盔弃甲。
【1】我从来没赢过她任何东西
周晗将我的手机借去打电话，却足足五分钟没有吭声时，我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此时正是图书馆每周固定整理图书的时间，阅览室里除我们之外再无他人，空气安静得像是会突然爆炸。
看着那个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僵立不动的背影，我忐忑着想说点什么，周晗回过头来，将手机举起来晃了晃，满脸怒火地质问，沈春晓，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下这条短信？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我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但却清楚地知道每一个字甚至标点符号。那是我在某一个深夜准备发给季南柯的告白短信。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我想告诉她这不过是我冲动之下所编辑的短信，在得知他们在一起之后，我已再无心思向季南柯告白，甚至不想再跟他们同进同出。
周晗却没给我解释的时间，她气急败坏地将手机摔向我，我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你就是这样来回报我，你知不知道季南柯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的男朋友！
最后两句话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
心中尚存的愧疚瞬间被一把无名大火烧了个精光，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委屈化作全都化为愤怒，我对着她口不择言，对，我就是喜欢季南柯，你能把我怎么样！
周晗难以置信地盯着我，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半晌，她拧着眉头尖叫着朝我扑了过来。
从小到大，在打架这件事上，周晗从来没有赢过我，但这一次我不想赢她。周晗揪着我的衣服厮打，我只是木然地看着她，许久，她倚在落地窗的窗棂上对着我咬牙切齿，沈春晓，我要跟你绝交。
我的心底仿佛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疼痛蔓延，却倔犟地嘴硬，随便。
才转身想离开，身后传来了沉钝的一声响，我下意识地回头，窗边的周晗已经没了人影。
我惊得目瞪口呆，心想依周晗那般强大的内心，还不至于跟我吵了一架就从学校图书馆的七楼跳下去自杀。
等我哆嗦着双腿往外面看时，周晗跌坐在矮了窗台半米的露台上，她的脚上被擦破了一大块皮，却还不忘举着我那四分五裂的手机对我冷笑，我要把那条短信拍照上传到校内，等你被别人唾弃时，看你还怎么嘴硬。
言出必行是周晗一向的风格，我的大脑空白倏然一片空白，竟下意识地翻过窗台，从她那里抢过手机，扬手从七楼扔了下去。
手机掉下去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周晗傻眼了，眼睛里有不可名状的物体晃动了一下，季南柯真的对你那么重要，能让你这么不顾一切地跟我反目？
黄昏的光晕洒在她表情无辜的脸上，我对着她轻轻摇头，眼睛渐渐地模糊起来，你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季南柯整整两年了，你因为一条短信就要跟我绝交，有没有想过我得知你跟他在一起时的心情？
我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出了阅览室之后才想起来周晗腿上的伤，铃声响起，我才发现周晗的手机还在我这里，是季南柯打来的电话，他的语气温柔的让我想掉泪，他说周晗，你在哪里？
我蹲在地上好久没出声，直到季南柯在电话那头急了，我才淡淡地开口，周晗受伤了，在图书馆七楼，你快来接她吧。
我将手机放回周晗的储物柜里，我知道过一会儿季南柯便会赶过来，虽然从小到大周晗总在打架斗嘴上输给我，可我从来没赢过她任何东西，包括季南柯。
【2】暗恋说到底也是一种自私
周晗住进校医院后，学校里面开始流言四起，都在传校艺术团的周晗为情自杀，有人说是因为季南柯心中有了别人，周晗以死相逼，也有人说是周晗没有斗过情敌故而羞愧自杀。
我几乎不敢去关注这些八卦，生怕哪天突然爆出那个逼得周晗跳楼的人其实是她相处十二年最要好的闺密的消息，可是天知道，周晗只是去捡手机来报复我才会摔伤的。
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报了这所普通的一本，周晗跟着填了这所学校的专科，我们合租了个房子，周晗常常忙着各种活动，而我每天抱着书规规矩矩地上自习。
直到周晗有天突然告诉我，她爱上了一个男生。
周晗向来眼光挑剔，这次难得露了口风，我好奇地追问是谁。她语气略显遗憾，他叫季南柯，我还只跟他接触过一次。
据周晗描述，她当时是去自习室找我，但是没想到教学楼突然停电，她在黑黢黢的走廊上吓得直发抖时，季南柯带着打火机微弱的光芒从天而降，将她拯救出黑暗。
周晗说起这些的时候，眉开眼笑的表情是我从没见过的灿烂，我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不是从来就不怕黑吗？为了掩饰不安，我故意鄙夷地反问她。
当初高三时学校开了四节晚自习，每天放学时已经是深夜，回家必经的一条小路没有一盏路灯，黑得让人生寒，周晗每次都牵着我的手大摇大摆地走着，还反过来讥笑我胆小。
当然是装出来的啊，我注意到季南柯很久了，学校里最多才多艺的男生，谁会不知道，听说他拿了国家英语演讲比赛的二等奖，还是艺术团声乐部的前部长，重点是，他还长得特别好看。好不容易能借着停电事故让他认识我，我当然要抓住机会。
周晗说了很多季南柯的事情，末了，她一脸恳求地看着我，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如果我要去追季南柯，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当然，我咧开嘴笑，我一直没办法拒绝周晗的任何要求。
周晗立刻兴高采烈地拟订了作战方针，她说，听说他常常去自习的教室就是你的根据地，把你的自习座位借给我一段时间吧，我要多制造跟季南柯相处的机会。
没想到周晗连这个都打听出来了，我低下头说好。
季南柯不是我的谁，我不能阻止别人去喜欢他接近他，而且这个别人还是周晗，虽然，虽然我确实喜欢了他两年。
周晗怎么会知道，让我每天泡在自习室里的最大动力，就是来自于可以常常见到季南柯。是他的优秀，让我百无聊赖的生活厚重有意义起来，他参加过的考试我都报名，他要考研我也早早订了复习计划，因为渴慕，所以才心不由己地追随。
甚至周晗所说的那个打火机，也是我送给季南柯的生日礼物。
季南柯，这个名字像是我荒芜心中的一块绿洲，仅仅是想着也会觉得呼吸湿润绵长起来，可我却不敢轻易去触碰，暗恋说到底也是一种自私，即便明知对方无意，依然能在对他的渴慕里自得其乐。
周晗不会明白这种酸甜的心情，正恰如我不懂她的勇敢和笃信从何而来。
【3】无法坦然的并不是她
很多时候我都羡慕周晗，她想做什么就会果断去做，想得到的东西千方百计也会搞到手，比如初中时她为了当上班长，言辞恳切地给班上每个同学都写了一封信。
比如刚入大学时她为了能穿上新生晚会上领舞的演出服，坚持了一个星期每餐只喝白米粥。
比如现在，两年来从没进去自习室的她，竟然报考了素来深恶痛绝的英语六级，然后每天在教室里背上七个小时的单词。
我有时会特意从图书馆的自习室走很远的路去找周晗，想借机看一看季南柯，他的座位就在我的左前方，周晗挤眉弄眼地低声告诉我，她拿到了季南柯的手机号，甚至还将季南柯交际圈中所有她认识的朋友列给我看。
在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周晗说话时，季南柯突然回过头来问，沈春晓你现在怎么不来上自习了？
许是我的错觉，竟听出他的语气里有些遗憾，我慌乱地看了笑容满面的周晗一眼，然后结结巴巴地回应，我在图书馆找到了新的风水宝地，就把这个座位让给了周晗准备考试。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周晗眨眨眼看着我，好饿啊，我们去吃晚饭吧，季南柯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我是希望季南柯能拒绝的，但是季南柯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答应了。
我们找了个小菜馆入座，才刚点完菜，周晗就在桌子下面踢我，眼神里有祈求，我会意，故作慌张地站起身来，哎呀，我忘了图书馆的关门时间，我的书还落在那里，你们先吃着啊。
我没有去看季南柯的反应，快步走出了菜馆，不久之后就收到周晗的短信，她说，春晓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三个字突然显得无比刺眼，我苦涩地牵牵嘴角，飞快地把短信删除了。
半个月之后，周晗和季南柯的关系从自习同盟军发展到饭友。周晗决定是时候向季南柯告白，她说，为了能跟季南柯在一起，舍下主动告白的尊严也没什么。
我当时正在洗脸，手抖了一下，洗面奶的泡沫就钻进了眼睛，眼睛刺痛的一瞬间，有温热的东西溢出了眼眶。
周晗约了季南柯去看一部文艺爱情片，她说打算在气氛最好时跟季南柯暗示自己的心意。
那个晚上，我坐在自习室里心神不宁，索性跑到电影院外面盯着海报发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电影才放到一半时，看见周晗牵着季南柯的手出来，我慌忙躲到了立体海报后面，直至他们的身影远去才敢出来。
等我失魂落魄地回去时，周晗一脸气闷地坐着，还没等我问，她就噼里啪啦一顿埋怨，原来电影放到高潮时，坐在他们后面的一对情侣突然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什么浪漫气氛都没有了，他们只好提前离场。
这个晚上唯一的收获就是，在出电影院时我主动拉了季南柯的手，而他没有拒绝。周晗说起这个，哀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欢喜。
周晗那么开心，自然看不到猝然转过身去的我伤心黯然。那一刻我忽然悲伤的感觉到，我们之间已经不再能够坦然相对了。而无法坦然的并不是她，我的闺密。
竟是自私的自己。
【4】我跟你之间还没有希望
周晗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她每天仍旧去泡自习室，将社团活动推了个一干二净，只是季南柯的态度一直含糊不清，只能让她干着急。
周晗的穷追猛打没有让我放弃对季南柯的喜欢，反而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如果周晗可以大胆地去追他，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并不想跟周晗抢任何东西，但是对季南柯的喜欢已经沉重到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只想在周晗成功前再为自己争取一次，即便是被他拒绝，也比无疾而终要好。
十月份的时候季南柯要代表学校主持市里的一个大晚会，每天都去市里排练到很晚才回学校。十一点之后，学校只有后门开着，而那条路上的路灯在很早就会熄灭，除非有人特意去门卫室打开开关。
季南柯排练一个月，小路上每夜都是灯火通明，我习惯很晚才从自习室出来，然后在深夜里绕半个校园去帮他开灯。
我打算在季南柯主持完晚会的这个晚上跟他表白，我想赌一次，也许毫无胜算，但好过有一天后悔。
那一整天我都在忐忑中度过，然而让我错愕的是，那天晚上我还没去门卫室，周晗就已经欢喜地告诉我，她跟季南柯在一起了。
我一下子就懵了，心脏痛如钻孔，愣了一下才追问个中细节。
周晗说她先前特意去了市区去看季南柯主持节目，回来的时候他们用打火机照明，静谧的夜色令她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话，而季南柯，他似乎是意料之中的没有拒绝。
我知道季南柯有轻微的夜盲症，我送他打火机就是让他以备不时之需，而我没想到的是，到最后它会成全了周晗。而她果敢聪慧永远胜我一筹。
我强颜欢笑，恭喜你。
她不知道我一定不会明白我说出这句话有多艰难。那一个晚上，周晗带着雀跃入梦，我躲在捂在被子里哭得无声无息。
我渐渐地形单影只，甚至不再找借口去自习室了，周晗也不再跟我分享她跟季南柯之间的点点滴滴。
我在图书馆兼职时，有一次碰到季南柯，我在门口一直等到他出来，我借故跟他打招呼，而后假装无意地问他为什么会跟周晗交往。
季南柯干净的眉目间浮起极浅的笑意，他说，她那么怕黑，还特意为他摸了一个月黑去门卫室开灯，他很难不感动。
我张张嘴，那句“每晚去给你开灯的人是我不是周晗”就要脱口而出，季南柯却像个好哥们一样地拍拍我的肩，我知道你是关心周晗，我会好好珍惜她的。
我哑口无言，心里翻腾了无数遍，想起周晗欢喜的模样，最终什么都没说。
周晗很快决定搬回学校的宿舍，她说那里离季南柯更近一些，他们见面也方便。
她走之后的第一夜，我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发呆，我给季南柯发短信，动作如眼盲心痴般机械，季南柯，我跟你之间还没有希望？
可是输入完之后，我又缺乏发送出去的勇气，在他们的爱情水到渠成之际，我这样做，除了自找难堪，又有什么意义。
【5】是我看错了你
周晗出院那天，我带了她最爱吃的酥皮蛋挞去医院看她。她腿上的伤疤已经痊愈，整个人的气色比从前更好。
我想周晗也许只是一时之气，十多年的感情，怎么能说绝交就绝交，也许我跟她道歉，跟她好好解释，她会原谅我。
但当着一屋子同学的面，周晗把蛋挞扫落在地，沈春晓你还有脸来看我？当年你从乡下转到县城的重点初中，你爸死皮赖脸地求我爸给开后门让你入学，前两年要不是我家借你钱，你连来上大学的学费都交不上，你现在还反过来觊觎我的男朋友！
病房中一片哗然，大家的眼里都有了然的神情，似乎明白我才是害得周晗跳楼的罪魁祸首。
这时季南柯刚好推门进来，我羞窘得无地自容，根本不敢去看他，浑身发抖地狼狈落跑。
季南柯给我打电话，欲言又止地说，那天是周晗过分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要是真的闹翻就可惜了。
他分明知道了我喜欢他，知道我跟周晗为什么吵架，却还这么不动声色，反而为着周晗向我道歉，我的心里一片悲凉，我强作镇定地说没关系，本来就是我的错。
季南柯没有吭声，许久才轻声说对不起。
挂了电话之后他的叹息声还犹在耳畔，我不知道他的对不起意味着什么，但这三个字让我汹涌地难过起来。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关于我抢闺密男朋友的传言甚嚣尘上，周围的同学朋友看我的眼神里充斥着不屑，连老师都找我谈话，旁敲侧击地告诉我注意影响。不久之后的奖学金评选结果出来，成绩名列前茅的我却意料之中地落选了。
我还没从这一连串的打击中缓过气来，却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春晓，我不是一再叮嘱你，一定要对周晗好吗？我们欠她家的已经够多了，你还让不让我抬起头做人？”爸爸不由分说的责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丁处长特意跑到家里去“关照”。
我一言不发地听他吼完，挂了电话之后彻夜难眠，第一次对周晗生出恨意来。
在失去了图书馆的兼职工作，连自习课桌都被人用漆喷的面目全非后，季南柯终于看不下去地给周晗打电话，似乎在替我打抱不平。
而后我听见他们起了争执，但我没想到最后季南柯会生气地说，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好朋友，是我看错了你。
季南柯带我去教学楼的管理员处登记，重新换新的课桌，然后陪我去书店买新的复习资料，我听见他的手机一直在响，不用猜也知道是周晗打来的。
那天他送我回去的时候，房东正将我的东西往外扔，当着季南柯的面，她一脸冰冷地告诉我，周晗已经退回了所有押金，如果我还想继续住在这里，就必须马上预交三个月的房租。
我的奖学金泡汤了，兼职也丢了，甚至跟我爸也闹僵了，哪里还有钱交房租。房东走后，我满是难为情地对季南柯说，你先回去吧，我要找个地方落脚。
季南柯盯着我，申请搬回学校的宿舍至少需要一个星期，你身上又没钱，现在能去哪里落脚。
我低下头拎起行李箱，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6】敌不过心上人的一句耳语
季南柯抢过我的行李箱，你得了吧，跟我去找周晗，你们之间的结总要解开。
我几乎被季南柯半强迫地拉到了周晗面前，彼时她正在舞蹈室练舞，大汗淋漓之际，旁边的女生勤快地给她送水。
她们笑容灿烂，举止亲密，我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看到了当日的我们。
那时周晗刚刚学舞，死活拉着我陪她，于是我每天放学之后都会把作业带到她的舞蹈教室去写。我们曾经要好得不行，但时过境迁，现在是别人做着当年我为她做过的事情。
周晗看到季南柯，脸上的笑容更深，目光落到我身上时，表情立刻僵硬下来。
季南柯走过去她身边，看了看杵在门口的我，春晓她现在没地方住，你能不能给她找个地方暂时住下？
我一直低着头没说话，心中忐忑万分，半分钟的沉默过去，我听见周晗清脆的声音响起，她说，不。
是我预期中的反应，我暗暗苦笑，周晗一直都这么倔犟，她认定的事情就会一意孤行坚持到底，就像现在她对我的冷漠和排斥。
周晗！季南柯的语气严肃起来，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她也并没有故意伤害你什么。
周晗冷笑一声，我的男朋友带着我的闺密来求我，还说没有伤害我什么？如果她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应该要主动跟你划清界限，琳子，你说是不是？
那个叫琳子的女生立刻猛点头。
我抹了一把脸，难堪得再也无法待下去。
在冷硬的石凳上坐了两小时后，季南柯找到我，说让我去他们班上一个女生的宿舍里挤挤。
季南柯这样热心，我无法拒绝，更不想让自己真的落魄到露宿街头，虽然我真的很想不死心地问问他，他费心帮我，是因为我是他女朋友曾经的好朋友，还是仅仅因为我？
几日后，向学校申请的宿舍终于落实，我请季南柯帮我搬行李，陌生的舍友带着揣测的目光看着我和季南柯。整顿好之后，因为前段时间在图书馆兼职的工资发下来，我借机请季南柯吃饭，算是答谢这段日子以来他对我的慷慨相助。
我知道这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他跟周晗一直没有见面。自从那天他为我与她吵翻后，关系便一直僵持。而我却连自己都觉得居心叵测地频繁去找季南柯，有如撒网多时的渔夫，窥测时机已至，缓缓地开始收网。
那晚晚餐的气氛恰好，季南柯坚持付了账，我拗不过他，便说下次一定由我请。
他含笑说好。
瑰丽的夕阳从侧面折射过来，季南柯的脸上有点点的光影，我仰起脸看着他，话语在唇齿间辗转，在我终于鼓起勇气时，他的电话响了。
季南柯只说了两句就变了脸色，而后抱歉地看了我一眼，简短地说，周晗受伤了，我要去看她。
我一怔，却本能地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赶忙点头说你快去。季南柯果然马不停蹄地起身，神色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慌张，那样步履匆匆离开的样子，硬生生地刻在我脑海。我一个人呆坐了很久，饭菜冰冷时才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嘴角有涩涩的咸味。
这时我才感觉自己犹如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般，清醒过来。到底他心里没有我，之前所有的温柔，都不过是我想得太多。我像所有喜欢上一个人时盲目到不知所以的姑娘一样，明知如此，却仍是不甘心地想要孤注一掷。但再多不甘，都敌不过他心上人的一句耳语。
我带着全部的自尊盛装而来，到最后仍是输得丢盔弃甲。
【7】不觉间势如水火
让我意外的是，周晗此次伤得很重，听说是在跟朋友去野炊时心不在焉，打火机掉进火中发生爆炸，伤了下巴，脖子和胸口也被烧伤了。
我几乎没多做犹豫就跑去医院看她，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的周晗还在沉睡中，她的下巴处缠了厚厚的纱布，看起来依然无辜而纯良。季南柯懊恼地坐在一边，如果不是那个打火机，周晗也不会受伤。
点滴快打完之际，我出去叫护士，回来的时候周晗已经醒来，她看见我，脸色苍白地往季南柯怀里缩，歇斯底里地说不想见到我。
护士眼神异样，我的目光触及到季南柯略带恳求的眼神，只得讪讪地离开了病房，走廊上安静而空旷，仿佛只有一个人立在荒芜的旷野中。
季南柯找到我，委婉地说，周晗现在情绪激动，你能不能……
不等他说完，我立即会意地接过话，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看她了，等她的伤好起来再说吧。
季南柯长松口气，疲惫的神色间满是感激，他对我点点头就匆匆回了病房，脚步如我意料之中的，没有丝毫停顿。
我后来总是想，如果这一刻，他能回一下头，然后看到站在原地像雕塑一样凝望他身影的我，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悸动。
眼泪如潮中，季南柯的背影缩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而这一次，我知道我们真的再没有可能。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我没有再见到季南柯和周晗之中任何一个，我努力尝试将某些东西从生命中硬生生地剔除。自习，吃饭，睡觉，失眠的时候重复翻着通讯录，停在周晗那一格，而后恍恍惚惚地想起曾经好到穿同一条裙子的我们竟然已经决裂，还是会止不住地眼泪泛滥。
寒假我选择留校做兼职。除夕晚上收到季南柯群发的拜年短信，我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周遭的空气寒冷而孤独，我恍然间感觉那些旧事已如前尘。
开学不久之后，周晗竟然主动联系我，给我捎来我爸妈特意为我留的年货，我礼貌地跟她道谢，她的微笑如潋滟的湖水，眼中有胜利者的炫耀。
她说，沈春晓，你以为故意演场戏，让自己被房东赶出来，把自己的课桌毁了，这样就能得到季南柯？
面对她的质问我深深一愣，我没想到在她眼里的我已经不堪成这个样子。但回头去看自己的行事，似乎也是她的当头棒喝让我明白，我的所作所为，也的的确确是在纠缠已经属于别人的男孩。被别人看成不堪，只能算是我咎由自取。
但我嘴上不肯服输，这些天来我已经下意识地在面对周晗时竖起自己浑身的刺。反而故作轻蔑地一笑，反问她道，如果我把你根本就不怕黑，那些晚上也不是你帮季南柯去开校道上的灯，都告诉他，你觉得季南柯会怎么看你？
看着周晗表情遽变，我却清醒般一阵难过，我并没有打算真的这样做。但周晗转身便气汹汹地走了。
我打开她带给我的年货，看到一台崭新的手机，正是我被周晗在图书馆摔坏的那台手机的同款。
心情顿时有些复杂，第二天我托人将手机还给了她。想到我曾经多么期待她的原谅，但在事情过去这么些天后，此刻的我们竟已不觉间势如水火，我只觉悲伤得想哭。
【8】太过珍惜，才敢有怨言
这一年夏天季南柯毕业，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他竟然放弃了保研名额，签约了一家外企。周晗同样从专科毕业，跟随季南柯去了他工作的城市。
而我，曾经是为了跟随季南柯而选择考研，如今那已经成为我奋斗的目标。我安静地待在自习教室，偶尔也会抬起头，习惯性地望向左前方，恍惚间记起从前那少年温柔的侧脸。
铃声惊醒我的思绪，竟是季南柯的电话，明天要走了，今晚我和周晗请一些朋友吃饭，你会赏脸光临吧？
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好听，平静的语调似乎对过去已然毫无芥蒂。
我握着手机努力笑得自然一些，去啊，有饭蹭必须去。
直到如今我依旧无法彻底放下季南柯，但周晗不知道的是，让我最终选择放弃的，并非忌惮她的攻击，或是为了她受伤的事。而是我曾经喜欢了很久很久的男生，我以为总有一天，自己还会有一丝丝希望。后来我发现，我连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那晚的饭局，周晗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季南柯身边，全无过去的张扬。我始终慢条斯理地夹菜，遇到有谁轮番敬酒也笑容满面地端起酒杯。快要散场时，我憋了一肚子酒水跑去厕所，出来的时候看见周晗迎面而来。
既然躲不过我只好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她停住脚步堵住我的去路，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还恨我？
我愣了一下，摇头说，没有。
这一句是真心话，我曾经固执地在乎着她给的伤害，可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竟是因为太过珍惜，才敢有怨言。
那将来我跟南柯结婚，你还来给我当伴娘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又补了一句，你曾经答应我的。
包厢里的人鱼贯而出，有人在那边喊，季南柯喝醉了，周晗快过来。
我跟周晗同时望过去，果然看到醉得东倒西歪的季南柯，周晗等不及我的回答，转身就往那边走去，走了几步她又不放心地回头喊我的名字，春晓。
她像个孩子似的想要个两全其美，那一刻望着她的脸，我有些迷蒙，分不清我们是否真的曾经大闹一场。但我仍然下意识地点点头。她得到这个答案，欢喜地冲我一笑，便忙着向里间跑去。我脑中闪过季南柯的面容，只觉得心里翻滚着无尽的酸楚，倚着墙壁狂吐起来。
但时光漫漫，恩怨情仇也好，刹那欢喜也罢，到底远胜于什么都不曾经历。
隔壁包间有人在放《最佳损友》，结尾一句猝不及防击中我心事，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陈胖子用力唱歌的表情，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是，总好于那日我，没有，没有遇过某某。
我最爱的女人要嫁给我曾经中意的男人了，多好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