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的奥斯卡获奖片，赛过了鸡肋，不看，不甘心；看呢，实在嚼蜡。好吧，看看看看看，看到腻味，蓦然掉头，看一堆欧洲片。谢谢天，这个人世上，除了好莱坞奥斯卡，还有无穷无尽风致殊异的欧洲电影。好莱坞像杀气腾腾的川菜湘菜，欧洲电影像精雕细刻的淮扬菜。忍不住先扫一笔，万众欢腾的《Lala Land爱乐之城》，一部愚蠢粗糙三流不入的烂片，竟然喧哗奥斯卡，还得最佳女主，简直年度第一莫名其妙。这一年的优秀女主，无论如何，轮不到这位平庸舞小姐吧。奥斯卡的没劲，是越来越昭彰了。
《13朵玫瑰》剧照与海报
来说这两个礼拜看过的欧洲电影。
《13朵玫瑰 13 Rosas Las 》，2008年的西班牙电影，当年度西班牙戈雅电影奖上，扫荡十多项提名，最后拿下四奖的片子。讲述西班牙佛朗哥时期，法西斯统治之下，13位年轻女子的抗敌，被捕，坐监，集体被枪杀，13位西班牙刘胡兰的故事。影片结构并不复杂，拥挤的，是人物繁多，前半部看得有点吃力，枝蔓丛生，忙于辨认。于是干脆就放弃深究人物，因为，影片十分美十分温存的镜头，迅速迷住了我。看多了好莱坞制造的金刚大猩猩生化危机钢铁侠蝙蝠男，一切架空架到空空如也的乱片，很想看一点有真实体温、有小城皱纹的古典故事。《13朵玫瑰》那种西班牙古老小城的妩媚景致，青春少女窈窕少妇的香喷喷的韵味，古老的调情，黑白的贞洁，简单的同仇敌忾，以及一套接一套的西班牙家常衣衫，令影片的质感极佳美，故事的肌理极匀称，于一部兵荒马乱的片子内，缓缓呈现的典雅，高贵与从容，让人深为叹息。一个革命故事，拍得如此优雅富裕，品味真的不是一般的好。13位女子中，12位是青春少女，仅一位音乐家妻子，少妇与少女的层次之分明，演员演得极有分寸，美得不得了。我国是很难看到少妇的一个奇怪国家，大多数的妇人，要么一下子成了老妪，要么一辈子是女中学生，再不就是工厂大妈或者农村大婶。片中一位女子典狱长，从头至尾一身灰色制服，寥寥几句台词，却是贵气，凛然，悲悯，层层洋葱剥得出来，真真厉害。这部片子最终获得最佳男配，最佳摄影，最佳服装和音乐，观影下来，印象最深刻，也确实是镜头的质感和美不胜收的家常服装以及音乐。欧洲电影的佳美，于此集大成。
《13朵玫瑰》剧照
《罗赛莉*布朗 Rosalie Blum》，2016年的法国电影，没有查到获奖记录。法国某小城，一位剃头司务，一位烟纸店老板娘，一位啰里啰唆的老母亲，几个青春期女孩子，于淡静如水的日常生活中，一点一点，翻腾出小人物背后的脉脉深情。影片故事挖得很深很复杂，不知不觉，越看越深邃，温水煮青蛙的柔软陷阱。曼妙的，是导演叙事的手法十分从容不迫，多头并进，想提哪一线就提哪一线，挥洒自如，一点不吃力。看过去行云流水，畅肆得不得了。这个是高手，是于电影的语法十分娴熟的才俊。跟我国电影《罗曼蒂克的消亡史》那种支离破碎断气再三，至少相距三个世纪。看完查三代，果然，影片由Julien Rappeneau自编自导，此人还能演，得过恺撒奖最佳新人最佳写作，出身电影世家，如此家族血统，自然血液里就深谙电影语法，二世祖三世祖，确实大不同。
《圣洁无辜的人》，1984年的西班牙电影，得过戛纳最佳男主和金棕榈提名，导演Mario Camus是西班牙大导演，2011年得了戈雅荣誉奖，白羊男，顺便提一句，世界导演圈圈里，白羊男真不少，耳熟能详的，比如侯孝贤。电影是一个悲怆的故事，不是悲戚，不是悲苦，是悲怆。一家穷得四苦八苦的穷人，衷心耿耿服务于庄园主爵老爷一家，最后呢，爵老爷家的少东家打了一上午的猎，一无所获郁闷得腰细，一眼望见仆人豢养的宠物雀在天空飞过，撩起一枪就射毙，算是畅了意。而仆人目瞪口呆肝肠寸断，于下一次的打猎陪侍中，毫不犹豫，一索子，吊死了少东。影片自始至终拍得不动声色，镜头摇来摇去，荒漠漠，看似芜杂晦暗令人泄气，却在关键时刻一笔点睛戛然而止。前面100分钟的灰，在最后的几分钟里，统统醒了过来，银幕充满浑厚力量。那一索子，真是稳准狠，非大手笔，办不到。很多影评谈此片，都啰里啰唆谈到人性。darling，跟镜头比，在纸上谈人性，实在是，假惺惺极了。
《圣洁无辜的人》剧照与海报
《燕的人生》，2016年的越南电影，于一个法语电影展映中，看到这个片子，多少年没有看过越南电影了，聚精会神看完，有点像在看民国的黑白老电影。导演丁俊武，河内出生，28岁，已经拍过四五部电影，这一部蜚声欧洲，在各种影展上露面。影片叙述颇多越南民俗，优美如田园诗的水稻田野，十岁的童养媳，家塾的课读，雨季过后的曝书，刀耕火种的古老农事，妻与妾的纠缠，红色革命年代的越式冲击，等等，细节密密麻麻。作为一个中国观众，观看这种似曾相识的东亚文化以及赤色越共，是相当五味杂陈的，搭上越南式的软糯悠长慢腔慢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慢腾腾水淋淋的美不胜收，这种东西，西方观众看起来，恐怕更加销魂悱恻百爪挠心吧。于融融的早春黄昏，细细琢磨完这样一部越南电影，真是不错的消遣。
《燕的生活》海报
《拆毁》，2013年加拿大魁北克电影，亦是在一个法语电影展映上看到这部片子，获得当年度加拿大吉尼奖的最佳影片和最佳男主的提名，在当年的戛纳上亦小有斩获。农场主一辈子守着祖传的农场，妻子女儿不甘乡下的枯寂生活，纷纷离开了他，离开了农场。终于有一天，暮年的农场主决定出卖祖业，换成现金，援助城里的女儿买房子安居。自己呢？失却了一辈子的根基，租个蜗居，打份临工。你们都以为，我最爱的，是我祖传的农场，不是，我最爱的，是我的女儿。我女儿在利用我？吼吼，关于这一点，我很知道，没关系，我乐意被她利用。影片镜头拍得辽阔浩荡，尽显加拿大农场的四季之美，亦写出苍穹之下，小人物一点一滴的喜怒哀乐，沉默，苍劲，浓郁，荡气回肠。看完，身旁有法国观众，讲，其实，这个不是孤例，在法国，农夫们一样遭遇很多困境，darling你知道吗？农夫，是法国自杀率最高的一种人群。
田园有牧歌，亦有悲歌，有田园将芜胡不归，亦有倾家荡产寂寂一身归于疗养院。谢谢电影，让千万里之外的观众，为人类共同的困境低回并深思。
《拆毁》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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