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七岁那年，在家乡眉山遇到了一位年逾九旬的朱姓老尼。以时间线推断，这大约是在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略作解释，苏轼生于公历1037年1月8日，但以旧历计，仍是宋仁宗景祐三年腊月中旬，故此，依苏轼本人自述“仆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当为庆历三年。在北宋历史上，庆历三年是一个具有标志意义的大年份。这一年，以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新政，轰烈而始。两年后，失败而终。微信公众号：无犀之谈庆历新政的失败为三十年后的熙宁变法埋下了伏笔，或者说，是隐患，这不是本文的主题，就此打住。庆历三年的苏轼只是一位学童，但对诗词文章已有接触。他偶然遇到的那位近百老尼，据说当年曾进入过后蜀国的后宫。后蜀国，因国君姓孟，亦称孟蜀，国祚三十年有二，于宋太祖乾德三年（965）初降宋。孟昶是后蜀国的二代君主，亦是末代皇帝，后世关于他流传最广的故事，就是他与慧妃花蕊夫人的感情。苏轼七岁时遇到的眉山老尼，当年入后蜀国皇宫时，听闻了花蕊之恋中的一段故事，便讲给苏轼听了。或许是这段爱情故事过于优美，直到四十年后，已近知天命的苏轼，身在黄州，却依然有着很清晰的记忆。这段故事讲的是，在后蜀国的皇宫内，一个炎热无比的日子，孟昶与花蕊夫人夜游摩诃池，并作一词赠爱妃。（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摩诃池是后蜀国皇宫内的一处水池景观，孟昶贪凉惧热，为了在酷暑之日有一个避暑之地，就在摩诃池上修筑了一座水晶宫殿。朱姓老尼将这首孟昶写给花蕊夫人的小词念给幼年苏轼听了，四十年后，苏轼仍能记得住这首词的起头两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在一个闲暇的日子里，苏轼以此二句为引，自制了一个全新的词牌《洞仙歌》。（今四十年，朱已死矣，人无知此词者，独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在这首《洞仙歌》中，苏轼创造了一个纯洁无瑕的情场，一位冰清玉洁的恋人，一对善感多愁的情侣，一种意犹未尽的结局。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在中国人的宋词视野中，常常模式化地将作品风格分为豪放与婉约，苏轼无疑是豪放词的开山，后世除稼轩、放翁或可并提，再无可比拟。但是，同样不应忽略苏轼在婉约词上的成就。在东坡《江城子》出世之前，词，亦称诗余，亦称长短句，是上不得文人士大夫最高级的台面的，大都是莺歌燕舞，耳鬓厮磨，饮酒享乐时的靡靡之音。以上这首《洞仙歌》，距离苏轼开豪放词之先河的《江城子·密州出猎》已经过去七年。七年间，苏轼在豪放词的路上越走越远。但这并不妨碍苏轼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格调上天马行空，比如这一次对于后蜀皇家的天马行空。用什么样的文字来形容炎热呢？又要用什么样的文字形容绝代佳人的丰姿呢？“万瓦若火龙”是热，“难眠夏夜抵秋赊”是热，“夜热依然午热同”也是热，从字里行间中感受到热的程度，当然没错，但更高级的处理方式是什么呢？是用热的镜像，带给读者另一种带有触感的体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就是这种高级。明天继续。谢谢观赏，再见无犀 原创《重新认识苏东坡》是我自2021年起之日更文章，以地点或事件为节，每月讲述苏轼人生片段，不求全，但求心与坡公片刻共鸣。苏学已是显学，我不乞更多新颖之贡献，但求世人了解、理解苏轼这样一具历千年而不朽之伟大灵魂，已不枉余生每日之“苏写时间”。是为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