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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机车乘务员生涯
一.入路:我是1975年底入路的,在此之前下了两年零八个月的农村,说是知识青年,其实应该是没有知识的青年。
  进机务段以前从未与机车近距离接触过,分到机务段运转车间的第一感觉就是高兴,将来能够驾驶铁龙了,你看那火车司机汽笛一踩,手把一放,汽门一拽,轰轰隆隆一列车就开出去了,确实是威风凛凛。入路的第一件事就是培训,学安规,学习915部令,整个学习阶段我都是处于兴奋之中.
当年我们是唱着:我们青年人一颗火热的心下到农村的。按照毛主席的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在学校受到的思想教育是:

这是下放农村2年多的工分手册,记录了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的每一天。

当年在农村干了两年多也不觉得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作为机车乘务员,我感到是自豪的一代,开过蒸汽,内燃,电力机车,与机车乘务工作打一辈子交道,我自己的感觉是无怨无悔,生活就象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酸甜苦辣尽在其中,我不但爱写日记而且将我有关乘务员经历的资料都保存了下来,我自信全路机车乘务员有我的经历的朋友不少,但能留下较为详实资料的不多。

入路第一课:培训是半脱产的,边劳动边学习,听领导讲湘黔线的建设史,讲怀化机务段席棚下面修火车的创业史。

  修建湘黔铁路对于落实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伟大战略方针,加强战备,巩固国防,加速大三线建设,促进国民经济发展,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当年号称是百万民兵战湘黔,湖南、贵州两省每个县组建一个民兵团,当年修铁路是各地方人民公社自筹粮食在当地换成粮食指标转移供应证,再去施工地粮食局购粮,这种热情恐怕只有毛泽东时代的人民才能做得到,当年的口号是:人民铁路人民修,修了铁路为人民。

学先进,赶先进是那个时代的潮流,流行的口号是比、学、赶、帮、超!

  我入路时怀化火车站是这个样子,这是开往贵州玉屏的旅客列车361次普客,那时往西方向只有三趟旅客列车,61次,91次,361次,由机车一队担任牵引任务,我跑车的第一趟是61次,机车是前进型1230,司机田、副司机李、司炉曹、我是学员,此情此景仿佛就在昨天。

当年怀化火车站的外景,两层楼,候车室里面是木凳子。

  这是上班半年后领到的第一个工作证,从今天开始才算真正的铁路工人,学习机车司炉,拿到工作证那天特别高兴,终于端上了铁饭碗。

学习机车司炉每月工资19元,第二年22元。

  焚火作业对我们下过乡的知青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模型投炭是每个司炉的必修课,一次投280锹根本不在话下,我们当时啄磨的是单手焚火,下班在公寓里练的是单手俯卧撑,厉害些的是五指落地.当年对业务的学习我自认为是刻苦的.学习笔记都是非常认真的做,一者工作来之不易,二者我确实喜欢机车乘务员这一行。

锅炉的构造。

锅炉的构造。

二 定职定级、那时参加工作的待遇都很低,我是学徒工第一年19块,第二年22块,跑车每趟6毛钱补助再没其他的了,学习司炉两年终于度过,定职机车司炉,哈...涨到32块钱且是正式工了。

没多久又定级二级工,涨到37.4元,这个级别是当年全国普通工人的通用工资标准,那时工作虽苦,钱也不多,但整天乐呵呵的。

这个可能是全路最早的乘务员标准化作业程序,1983年怀化运用车间司机刘道光主笔编写的。当年是每个乘务员一本。

刚上班那时下班后几乎没有什么书可读,新工人连规章都没有一本,唯一娱乐就是看电影,在怀化我曾经创造过一天看六场的记录,还有从怀化坐五六个小时的守车到玉屏看电影《秘密图纸》然后又坐车回怀化再上班去。

  我跑车之余基本上每天坚持写日记,话虽不多也是一种乐趣,这是上高中时养成的习惯。

三 厂修、1979年6月我们的机车要进洛阳大修,这时改革开放已一年多,列车员已经知道在车上卖一些年历片之类的小玩艺挣点差价了。

我们是二班从怀化便乘到武汉接班到洛阳,这张年历片是在T61次车上买的。

机车停在江岸机务段,我们住武汉分局招待所,看火要跑好远的路.我们的车是铁路局模范机车组.我最大的特点就是会擦车,1.78米的个穿白衬衣钻车架出来一尘不染,弟兄们称我为卫生司炉.
这张照片是1979年在岩田铺----冷水铺间卸石料时拍的,司机徐文生戴的大盖帽是向运转车长借的。这里要特别说一下徐师傅,在洛阳厂修时他正在谈恋爱,对象就在洛阳附近伏牛山中的栾川地质队工作,他回到怀化没多久就结婚了,包乘组凑份子送了他一对热水瓶,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老乡写了一副对联真是绝了,即诙谐又贴切:文生驾龙爬坡钻洞,秀英勘探荒山献宝,横批不记得了??

  我们机车厂修在洛阳呆了不少时间,洛阳是有名的古都,名胜古迹遍地都是.只是生活不习惯,一斤全国通用粮票只能买八两细粮,服务员最喜欢我们了,因为粗粮票我们南方人大都不要,都送她们了,不过我还是留了一张作纪念.洛阳的水席也是蛮出名的.但那时没有现在这样隆重,我们常去青年宫吃全家福,两块钱一大盘,卤好的甲鱼1.5元一斤。

  参观完洛阳龙门石窟在返回机车厂的途中有个小小的插曲值得一提,当时正值盛夏的下午,烈日当空,我们在公共汽车亭等车,这时从地里走来一干活的农民,放下手中的工具,在旁边卖大碗茶处叫了一碗茶,好象是两分钱一碗,从兜里掏出一个干干的饼子并从怀里掏出一个洋葱头,我记得很清楚是洋葱头,很惬意的吃了起来.这时我们同去的司炉Z兄多了一句嘴,问他说:老大爷您吃得下吗?这时老大爷眼睛盯着他,大声说了句:啥?你说啥?足足盯了他有半分钟才说:这是白面啦,你还要吃啥?你说说看。我们一看架式不对,连忙替他解围,说他没吃过饼问您饼是什么味,老大爷可清楚了,说:明明听他说吃得下不,你们这些年轻人倒底要吃啥?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大爷那愤怒的眼神,过了许多年后我们见了Z兄还跟他开玩笑:这是白面啦,你还要吃啥?

  在工作上一直是踏踏实实的干,得到车队与师傅们的认可,那时我几乎年年是先进,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评上一个先进也就一本笔记本,吃一顿红烧肉.实现一个百日发一个口杯.优秀团员发一本书。

1977年怀化机务段出席分局的先进代表合影。

王进兰,蒸汽机车1019司机长,多次荣获段、分局、铁路局先进生产者,全国五届人大代表,我们学习的榜样。

那个时候评上先进的奖品就是一个日记本,一个茶杯,东西虽少却感到无比珍贵,每当看到他就想起那火红的年代。

怀化机务段1976年组织优秀团员赴韶山参观,这是机车一队的团员与带队的党委副书记余,团委书记方的合影。

这是我第二次去韶山,第一次是1974年,当年还在农村当知青。韶山我前后去了五次,每次去都感到无比激动。

这是1954年的蒸汽机车乘务员手册,师傅传给我的。

蒸汽机车乘务员手册(这本书是师傅的师傅传给他的,到我手中已是第三代,每当看到这本书我总有一种薪尽火传的感觉)。

这些书我都送给我的伙计了,整整两大箱,希望他也能够将这些书籍传承下去。(从1975年~2013年我收集的所有有关规章、理论书籍)

这是我考上副司机的人事令,月支原薪,还是37.4元,由小烧变成大烧了,司炉是小烧,司机是大车。什么是大车?古代能驾三匹马以上牵引的车。

  整个当伙计的几年里,对工作我绝大部分时间处于饱满的热情中.不会做的加油学,会的争取干好.不停的吸取业务技术营养,也是为早日考上司机打基础。

1979年机车架修我们自己给机车做了一副对联:齐心大搞四化、实现伟大转移,横批:奋勇前进!

  这是当年的玉屏机务公寓,用片石砌的干打垒房子,是修湘黔线时建的,冬暖夏凉,那时公寓里没有电风扇,夏天每张床上放一把蒲扇,好在服务员经常用水抹一下凉席,电视机是1992年我们段自己配的,贵阳的乘务员经常也跑来看,由于是包乘制在公寓休息时间比较长,必须待下一趟机车过来才叫班,一般都要24小时以上,遇上机车故障或中途折返在公寓待的时间就更长,大家在休息之余就在公寓外面的坪里侃大山,海阔天空,无所不有。

  1980年凯里机务段撤销,由贵阳机务段的内燃机车牵引到玉屏,使用的机型是东风型,列车前部两台,尾部一台三机牵引,看到兄弟段上内燃我们羡慕得不得了,不知我们何日能够甩掉这傻大粗黑的蒸汽机车与繁重的体力。依稀记得我当年还写了一首打油诗:蒸汽机走赖蒸汽,蒸汽升腾靠人力,工业革命居魁首,至今已有二百余,怀化玉屏天天跑,问君何日去休息!

  为考司机我定了个学习计划,而且经常进行检验,我爱看电影和小说,几乎业余时间全耗在那.(下乡时没书看我还用手抄过冯梦龙的三言二拍,好象还有一本在,哪天可以翻出来给大家看。

机车乘务员是铁路行车工种里面需要掌握的规章制度、理论知识最多的一行,车、机、工、电、辆面面俱到。正常情况从学员到司机一帆风顺要6年。

由于对机车乘务员工作的喜爱,理所当然的激发出我对技术业务的学习热情,82年考司机前我得到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广州铁路局举办了一期司机培训班,这是文革后恢复的第一期机车司机班,每个段选派一些爱学习的学员,此前曾办过九期,我们段去了十个人。

司机培训班留影。

  通过近一年的死记硬背,83年终于拿到了驾驶证(俗称红本本),可惜第一本驾驶证弄丢了(家父89年秋季中风我回去护理时放家中的挎包被盗了),这是89年底补办,封面是一样的。

七年辛苦不寻常啊,终于拿到了红本本,虽然粮食指标从45斤减到37斤,工资也还是月支原薪45.1元,但是告别了撅起屁股烧火的日子,考司机是干机车乘务员奋斗的基本目标。现在下班经常可以悠闲的哼着样板戏:手提红灯四下看了。因为蒸汽机车的副司机与司机差别是巨大的,主要是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怀化--玉屏一趟车要烧掉六--七吨煤,全靠人工焚火。

  开火车几十年后我最后觉得只有开蒸汽机车才有大车那种感觉,三人必须密切配合才行,每一趟车都不同,司机是一班之长,要根据天,地、人、时、车作好预想,密切配合,尤其是关键区间,司机操纵不好伙计会累得够呛,甚至造成途停。

  这是我1982年在怀化南站学习推驼峰调车作业时的师傅,解放型机车81司机长龙金贵,他对工作一丝不苟,技术娴熟,推驼峰调车作业时汽门与小闸使用得出神入化,是怀化机务段的老先进。跟他学到了不少知识,同时也学会了喝酒。

这是考上司机后在玉屏折返段整备作业时拍的一张照片,总觉得开上车不容易,得牢牢把住安全关,这是单位的生命线,也是自己家庭的幸福线。

说起来我也算一个有心人,我以前跑车的司机手帐都留着的,2001年买了私房后就把他们都丢了,整整一马桶包,很可惜.但还是留下了第一本司机手帐.前部分是学操纵的,现贴的这一页是单独作业的第一趟,指导司机李添乘,李指导现已作古,留下的教诲我永远铭记于心。

那时跑车几乎是每天连轴转,每天没有多少休息时间,从列车到站到机车进库下班,正常情况下要两个半小时,主要干的是加煤、上水、清炉灰与擦车,在怀化休息14个小时后叫班不得拒绝,几乎一个月30天都在上班,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1988年段指导司机检点赛,这是我在考ET_6型制动机的八步闸,监考的是教育室老师熊,我们是同一批考上司机的。

检查蒸汽车涡轮发电机。

1986年怀化机务段机车开始转型东风4型内燃机车,担任怀化--娄底的双机牵引任务,这是在教育室培训。蒸汽机车在我的乘务工作经历中是刻骨铭心的,那份艰辛已离我们远去,留下的只是怀念。

这本东风4内燃机车乘务员手册是老朋友夏明洲送我的,1975年他在广州机务段实习时发的书。

转型东风4型内燃机车的学习笔记以及后来的电力机车转型基本大同小异,练好基本功是保证行车安全的。

干了一辈子机车乘务员,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规章制度是我(们)的保护神,其实其他各行各业又何尝不是如此?就是到乡下也有乡规民约,我读的书不多,但我迷信传统文化,自认是个国粹主义者,总觉得老祖宗说的话很有哲理,孔圣人几千年前就说过: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放到我们行车工作中来说,就是对凡不符合规章的事一慨说:不.三十多年来我的最大感受就是这,他对我个人来说真是受益匪浅。

2006年1月15日渝怀线开通首趟,机车SS36036、24402次、49辆、4033吨,怀化南站开19.02分,添乘指导司机姚、段领导钱,这是列车在长潭沟站停车时拍的,停车原因不明,这是渝怀线上的第一趟车不存在交会,列车16日15.30分才到达重庆西站。

牵引超级超限列车。

区间限速45公里,侧线15公里。

  20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8级大地震,怀化机务段组织了十台东风4型内燃机车60名机车乘务员,13日18点乘长沙--成都的K580次,14日到成都,15日下午就赶到了四川德阳,这是在第一趟从德阳开往汉旺的列车上,绵竹到汉旺是重灾区,列车以每小时5公里的速度运行,十公里跑了两个多小时,这种大地震后的线路谁都没有底,尤其是过大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打鼓,无非是该死卵朝天,我是救援队里年纪最大的要死也应我先去。

我背面那个空框框是汉旺火车站三层大楼,那天他们不走运,下午在开会时遇上大地震,车站16人只有3人幸存了下来,刘站长在盯岗,内外勤值班员在上班。惨呐!我们下午到达时整个空气中都是一股怪味。

震后汉旺火车站。
汉旺火车站的外勤值班员在给我们送调车作业通知单,看着他前几天才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大地震,我们为了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不禁感慨万千:活着真好。

  为了留下这张就餐券我14日在成都机务段少吃了一顿饭,因为我们民族为了填饱肚子奋斗了几千年,好像30年前大家见面的问候还是:吃饭了吗?过早没?现在肯定是好多了,但不能忘记饿肚子的时候!

铁道部最早发行的技术规程。

铁道部最早发行的列车运行规程,现在已经由铁路局自行制定。

我喜欢火车,可以说是一辈子的情缘,风雨同舟40余载,无怨无悔,当年蒸汽机车走行时咣当咣当的声音早已离我远去,留下的是无尽的怀念,人生就是一次旅行,从出生起人生就要经历各种酸甜苦辣与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每天都有人上车、下车,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故事,所以我们活在当下就要珍借人生这短短的几十年,活着就要笑对每一天,珍惜旅途中遇到的每一个人,不知他也不知道我在什么时候下车。


还是那句话:我喜欢火车!往事如烟,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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