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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爷爷看瓜的日子,如今想起来是多么美好

我家虽处南阳盆地宛东平原,按地貌分,是标准的岗地,庄名带岗就能说明一切,像魏岗、张岗、杨树岗,唐岗、侯岗、万田岗,还有个集叫长岗镇。

岗地人多地薄,靠天等雨,以前水利种子农药化肥不跟趟儿,粮食没产量,老百姓不得不靠瓜果蔬菜填补粮食短缺的空白,瓜菜半年粮。

我爷是队里的菜把儿,他不干活时常带着我,我也愿意跟着他。从小对集体种瓜种菜耳濡目染,有点印象。

队里那块菜园有十来亩,四周挖深沟,种带刺灌木,就是天然的篱笆墙了。菜地正中有一间茅屋,既是瓜庵又是菜庵,土坯垡子垒墙,黄稗草苫顶,深挖两米成地下室,下层垒土台子,垫草做床,有一个行灶,一口铁锅。

屋内架棚和地平一般高,能上去人,放的各种农具。这种冬暖夏凉匠心独运的建筑如今罕见,前年看中央电视台,听中国建筑设计院的总工程师任庆英先生描述,他理想的未来建筑就是此种设计,我立刻想起我爷的瓜庵,他的设计真是又科学,又前卫。

我在他那间上下两层的瓜庵,吃得最多的是烤红薯,烤蚂蚱,炖老鸹,烧小串儿。齿颊留香,哈喇横流,每逢闻到这味,立马就能忆起童年。现在野味店里也点过蚂蚱、鹌鹑,做工虽巧,总也吃不出那记忆中的美味。

种瓜果蔬菜不是个轻巧活儿,一亩园十亩田,费工又费力,天黑了一般就住在菜园里,以园为家。

满天星斗的夏夜,躺在屋外的草苫苇席上,听我爷说那永远也说不完的瞎话儿,真是人生大享受。

他的瞎话儿,不太惩恶,主流扬善,略带恐怖,无论从情节,人物表现还是矛盾冲突,半点不逊西游。如果编成书,大概也会像郑渊洁那样畅销。

分家后,我也离家上中学,直到长大成人,再也没有听过那样引人入胜的瞎话儿了,因此常恨评书无趣,人生苦短。本来说瞎话儿是为了哄小孩快点入睡,结果小孩听了却更有精神。

床边卧着那条半睡半醒的柴狗,只要有一丝动静,它都会抬起头侧耳细听。熟人来访,必定欢快地迎上去一通乱闻,生人路过,它也不会无端狂吠。

记得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晌午,一群白鹅摇摇摆摆来到菜园,把小甜瓜当饲料一通乱啄,柴狗跑过去驱赶鹅群,没想到鹅群“嘎嘎”怒视针锋相对,狭路相逢勇者胜,柴狗毫不示弱,对准头鹅脖子一口下去,当时血溅八步。

鹅主人听说血案立刻找来,恶语相向,意欲索赔。我爷二话没说,拿起井绳,将心爱的柴狗勒死在一口红薯窖里,一命相抵,各人吃各人的家禽家畜肉吧。其实,我爷并未将柴狗剥皮剔肉,而是埋在了河边,从此我家再没养狗,瓜园再无犬吠。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了,每家分得一定口粮田,我家也分了家。粮食虽然多起来,瓜菜仍然是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家家都可以在自己的责任田里随意播撒。只不过,是在麦田里套种菠菜,在田间地头栽变瓜、冬瓜,种甜瓜、西瓜的比较少。

我爹经常在庄稼地中段单独留几厘地种豆角、甜瓜或西瓜,象征性地搭个人字形瓜庵,偶尔睡一晚,并不影响别人偷瓜。

因为我爹睡觉鼾声如雷,未入睡时,抽棵纸烟,不断溜儿“吭~吭~”地清嗓,好像既怕影响到别人,又不忍伤了自己声带,客观上巧妙提醒贼偷。他习惯早睡早起,贼偷不需等太久,睡熟了下手偷瓜,如入无人境。如果瓜庵没动静,说明今夜无人值守,下起手来更是如探囊取物。

其实偷瓜不怕,来的都是客,怕的是偷瓜人慌乱间踩断瓜秧,糟蹋瓜田。夏季一般周边农村看夜戏或夜场电影散场时,偷瓜的会舍近求远,故意绕道而来,顺藤摸瓜,这时候看瓜的就需要格外警惕。

起先是夜间偷瓜,几年后民风日下,发展到白天也明目张胆偷瓜,就像拿自己的东西那么大胆和方便。有时候贼偷被抓个正着,乡里乡亲都熟人,尴尬间,对方木腔个脸:我尝尝你这瓜熟不熟,甜不甜。大人一般会说:木事儿啦!想吃了来啊!转脸可能骂他龟孙没出息,想吃瓜自己咋不种。

一番斗智斗勇,我爹决定不再搭建瓜庵,让我白天边放牛边捎带着看瓜。

一年最热是暑假,热到极点下场暴雨,正是秋庄稼长势最好时候。田野碧海般一望无际,又闷又热,极目尽是桃黍苞谷芝麻绿豆,略无荫凉,只有鸣蝉无忌。

放牛看瓜在大人看来是照顾小孩,不用出力去田间除草打药,忍受体力之苦。在小孩看来却是备受煎熬的苦差,牛不能老在一地打转吃草,它的食量很大,要一直往前走,不会那么老实听话。但又不能远离瓜田,一旦离开视线,又有失责之忧。

我虽然放的是未成年公牛,也需要早晨和上下午都出去,每天步行二三十里,阴晴雨雾从无间断,倒是练就一双好腿,开学后在学校满铺煤渣和沙土的标准运动场跑七八圈尚感觉不到累,甚至在百米赛上勇夺第一。

有时候,还要防着别的放牛放羊娃偷瓜和糟蹋瓜田,所以宁愿每天陪牛待在瓜田附近,等把所有人都熬走了再下班。

放羊就容易得多,羊的食量小吃得又快,后半晌放两三个小时就够了。放羊的小业和我同龄,来枚、占方、打升级都是好手,我们玩的默契、投机,差不多每天后半晌都能遇到他。

暑假即将过完,菜瓜、甜瓜、西瓜也快罢园了,只有丝瓜和豆角还在努力开花坐摊儿,各种瓜果蔬菜好像也没有被偷得很厉害,大概贼偷知道主家每天盯得紧,不敢放肆。有天中午家里做蒜面条,饥不择食,连吃两瓢,下午放牛时果然口渴难忍,于是想到瓜,想到瓜就更难忍。我对小业说,你搁这儿等我,我去摘瓜。小业仰头瞅我慷慨至极又大无畏的样子,难免流露出惊喜、期待和满足,下意识地咬了干巴的下唇,以遮挡不特意的吞咽动作,故作无所谓的洒脱。暂且压抑对甜瓜垂涎的渴望,又怕略作推辞致我反悔,决定用陈述句表达他此时的态度:我给你看住牛。

横穿那片过人头的棉花地,沿着快刹顶的芝麻垄往北走,很快来到瓜田。先找暴雨催熟的已经落蒂的熟瓜,这种要先吃。可是找来找去并不见有熟甜瓜,瓜秧还新断了不少。找到地边田埂,见有一大堆刚摘下来的菜瓜、白糖罐、老面头……还有许多不熟的,有几十个,难道是家里人来了,都摘了要拿集上去卖吗?

赶紧四处张望,一个穿白汗衣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背着一个化肥袋,撅腚顺着水沟快步往西边地头走,地头还有一头成年母牛。我马上明白了,不用说,是放牛娃偷我的瓜哩,那化肥袋里头装的就是我的甜瓜,这还有一大堆没来得及拿走。他心眼子不少哩,借放牛打掩护,偷瓜才是真实目的。不是偷一个两个解渴,而是把田里长成个的生瓜熟瓜都摘走,叫我直接罢园哩!下手忒狠,偷得又不够专业。是可忍,孰不可忍。看瓜俩月,头一回逮住贼偷,偷得我又这么苦,我能轻易饶了你?

老面头

“你给我站住!”我厉声喝道。那偷瓜少年非但不停,竟迈开步跑起来,草帽掉了都不捡,见主人来追,更加慌乱,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一口气跑到地西头,拔了木橛照牛屁股狠狠地就是一橛。牛受了惊吓,撒蹄飞奔,饱胀的肚子左右摇摆,但与它的主人配合良好,缰绳拖在地上,沿大路往庄上飞奔。

他背着半袋甜瓜,跑起来竟然比我还快。可能是觉得沉重,不时往外扔。我捡起来砸向他,偏偏砸不中。我大声骂他,“贼偷子,不把瓜放下,摔死你个鳖孙!”刺激他就范,他信念坚定,相当执著,不为所动,还嘴和我对骂。宁肯扔了凉鞋,决不放弃所偷,到手的东西甭想要回去,又似乎对不劳而获颇有成就感。转眼间跑在前面的识途老牛跑过石桥,到了庄东头,它大概知道我家就在前面,遂折向北绕庄继续疯跑。一直追到庄西头,东绕西转的,不见了踪影。

捉贼捉赃。或许他此时正躲进床底,或许此时他趴在某女厕所墙头正朝我这儿张望,庄西头的人本来不熟,这下就难以分辨了,还咋寻他。

再说,庄西头的人精得很,能说会道,鬼点子多,还比较护短,我一个人难有胜算,不如撤了。想到这儿,正准备沿近路返回,一条黑狗拦住去路,汪汪狂吠,吓得我不知所措,站那儿不敢动。扬起手做吓唬状,它反而步步紧逼毫不退缩。

我观察它尾巴卷起老高,判断此狗离家不远,主人在近旁,就是不出来拦阻,料定他必是不怀好意。远处还有恶狗遥相呼应以示声援。

进不能,逃更不能,刚才还“与将军会猎于吴”,这会儿就兵败华容了,心里纵有一千个不甘,也必须得饶人处且饶人了。正在难解难分时,一阵自行车铃声传来,“民叔!”看见民叔如同骑赤兔马的关将军从天而降,骑车从西往东进庄来。

“民哥回来啦!”“民叔上家喝茶!”“民呐,我当是谁咧!”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一干人,纷纷和民叔打招呼,他一一答应,“上街刚回来。”民叔和我同村,是爷爷的干儿子,我小学数学老师,印象中非常严厉,还会看手相。“搁这儿整啥哩,不回家,来吧,我带你走!”我一跃跳上他后衣架,紧紧抓住他的布衫,慌乱中逃离。

过了几天爷听说了这事,问我咋了,我原原本本把看瓜抓贼的事告诉他。他深吸一口烟,烟气从烟袋锅和鼻孔分别涌出,眼皮也不抬,“下回可白撵人家了。解放前看瓜看菜遇见兵匪多了,你敢咋着,穷寇莫追,他偷就是他没有,万一出点啥好歹,后悔来不及。”

后来听说,这偷瓜少年家庭特殊,七个闺女一个娃,娃是从湖北买的,家里视若至宝,为所欲为,谁敢不惯着他。又过了几年,听说这娃偷偷潜回湖北老家,再也不来了,这边去找过几次,都没见过他。


作者张春雨,笔名时雨普降,男,45岁,社旗县兴隆镇马庄人。88年、89年乡中三一班毕业两次。理工科出身,受马爱杰、向广兰、梁同勋、王学章诸老师影响偶尔读读文学杂志,听听国学讲座。爱好吹牛,好为人师。现供职于某垂直管理机构驻鲁单位,居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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