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
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小宝，你听我说
回忆是条纤细的一碰就断的线。庆幸这二十余年，我们俩一直不离不弃。当然，你不必对我心怀感激。因为你所经历的一切苦，都是我造成的。那时的我，少不更事，所以将生活的苦果结在咱俩如许多年的日子里。在你二十二岁的这一年，我郑重跟你说声——对不起。不求你的原谅，只是觉着这么多年，你跟着我风里雨里的，受苦了。
你三岁，咱俩开始了人生的长征。记得不？你晚上总是睡不踏实，是我给不了你安全感吗。记得不？你给我上药，用稚嫩的小手？对于未来，你怕我更怕，我感觉天都塌了似的，可是我抹眼泪也不能跟你抹啊。我得装成坚强的样子给你壮胆。你能跟我说你怕，我却不知道跟谁说。所以，我假扮坚强这么多年，现在，我老了，身体也不大不如前了，因此，我跟你说啊，小宝，我要卸担子摞挑子了。咱这生活的重担，我核计着，应该放在你肩上了，我就偶而搭把手好了。
你八岁，咱俩有了自己的窝。装修过程中，为了省钱我是事必亲为，不小心骨折，你上下学来回自己走。你都不知道我在窗口看你的不舍与牵挂，那闹市的车水马龙，让我一个当娘的如何放心得下？那一天午后你回来的晚，我就成了望子回归的石头。如今，我想，望儿山上的老母是每一个盼子归的母亲的缩影呀。原来，你心疼每天的三轮车钱，竟然自己走。横穿这座县城的最繁华的中心地带，那么多的红绿灯，十字路口，我恨不得揍你一顿，但我也知道你是为了啥。当然，我也记得你哭天抹泪跟我说，你不会买菜，瞎买一通的小样儿。
你九岁，正逢我单位省检，那工作真是如山呀。我顾得了工作顾不了你。你在乡下的姥家和城里之间，自己坐车，当我接不到你的那一刻，彻底懵了。我把你丢了可怎么办？你这个天大的麻烦啊，我还是喜欢得很呢。当接到客车售票员打来的电话让我到交警大队南接你时，我悬着的心才放下，人家看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妈，我看我自己，也不是。但是你却拿我当宝。
你十一二岁，偷摸自己在外打工。童工呀，亏你想得出。你几块几块的挣钱，来帮我和我们这个家；开始到饭店涮碗干杂活抑或送餐。你一中午跑N个才见毛坯未装好电梯的十八楼给工人送餐，小脸累得浑画浑。那年，我要去内蒙开会，你用暑假挣来的三千多块钱，给我买了新款的手机。你生怕你妈受委屈，想让她用上你能给的最好的手机。咱俩呵，似乎过反了，你照顾我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似乎比我照顾你还多。我还总是不满足，责怪你这嗔怪你那，你是怎么忍的我都奇了怪了。
你十八岁，读大专时在校园跑腿，那几年就没跟我要过生活费。我现在时不时就会想，那几年，你是不是没吃过一顿好饭啊！你不是个喜欢学习的孩子，但为了我，你努力考了本科，我知道，是我逼你不假，你却是想成全我对你的期望，只为了让我满意。不管是在学校当干部还是入党，你从不让我操心，自己的事儿自己办，我这个娘哟，当得实在太甩手了，我把生活应给予我的于你的责任，都提前推给了你，你心里怪过我吗？
你十九，我带你到了滨城。本来想小民心安地过日子。但你相中一幢楼房，跟我憧憬地说，这房子是你二十年后的理想居所。我一狠心，自不量力地买了。然后开始背负偿还的责任。我们一起苦，一起熬，也一起挨，一起期待未来会更好。这房子，是我俩现在还住的小窝。我们，挺过来了。生活还真的就一切向好。只是我的身体，真的大不如前了。睡多少个觉，睡多久，都缓不过来的乏累和疲惫。我不经意地想，我老了时，心里没有凄凉，有的是因你而生的欣慰。
你二十岁那年，初恋了。我表面漫不经心地跟你探口风，内心却惊涛骇浪，你不会知道我多怕你离开我，不要我了。我还不想给你的将来沫麻烦。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多么的敏感与脆弱，是个多么缺乏安全感的小女人啊，我怕你有了自己的家，真的就离我远了。我还怕那个女孩爱你不够，对你不好，我更怕……我这些如山高的爱，化成如海深的忐忑，跟你聊你的小女朋友时，我是既喜悦又忧伤。这才几年，我的少年就长大了，长大到可以谈女朋友了。我是真的老了。后来调整心绪，放手让你处你的女朋友，因为我知，你的羽毛丰满了，你要扶摇直上九万里，我不想当你的拖累。反倒不久，你跟我说你觉得那个女孩幼稚，一身公主病，还有不上进，不肯学习，所有的考试啊论文啊，都找你帮忙做，你说你看不上这样的花瓶女孩。于是你的初恋就此落下帷幕，我也长长出了一口气。
你二十一岁，带着我去看一座小院，不是最好，但是很好。我惊讶于你的眼光和对将来的设想，我明白你想要干啥和打算买它的远见。这是你给你自己的未来画的一张大饼，我觉得划算，跟你一起划。于是，我们俩开始了再一次的跋涉和起程。现在，咱俩的新居刚刚装修完。我知道它对你的意义无比重大，也知道你对它的爱。物欲于人的诱惑与它带给你对未来的追求，都让我觉得人间值得。但，小宝，物欲一定要有限，不能无止境。适当爱你自己，别为了追梦，忘了欣赏身边的风景。
你二十二岁，我手术。因为疫情原因，一个亲人朋友也没告诉。我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你也是。手术前的两晚，医院里，我睡得酣然，你吓得睡不着。你怕我没了，你就成了没人疼的草是吧。术前，医生跟你说手术会出现的种种后果让你签字时，你有小脸煞白，你对我好到极致，你是怕我上了手术台下不来吧，我倒没怎么怕。生死于我，这般年纪，早就看透了，不过要是能选择，我想再陪你几年，你成家了，有个爱你的、你也爱的人，我才放心，你是我这一生的责任和牵挂呵，我不想没完成就离开你。当你等到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我，当我麻药过劲还没睁开眼听到你一声声地叫我妈，当我睁开眼看到你满眼的泪和磅礴的恐惧，我知道，我的病吓到你了， 我的眼和我的心，那一刻，都湿了。亲爱的小宝，我知道，你是爱我的，这一点，足够了。让我这么多年付出，有了一个悠长的音符可供回味，你还无条件地充当了我可以恣意的出气筒，好脾气地消化我的坏脾气。你的担待，是爱。我一直懂，我也一直装不懂。
小宝，你听我说。你终于毕业了。我也终于熬出头了。考不考上公务员，其实我不是很看重，我看重的是你将来只有有养家糊口的能力就行，最好不从政，最好当个老师。因为，我觉得，你太单纯了，记得你出生后不久，我给你过八字，说你四层土，太实惠了，谁都信啊。这真让我放心不下。小宝呵，我其实没有什么野心，于人生，于自己，我都不大介意，我只想你日后能少些风雨，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有个健康的身体，有份不十分劳累的工作。就这么简单。
我是最厌唠叨的。但因为你，我变成了我讨厌的人，爱唠叨了。就怕留下什么遗憾，恨不得将我脑中所有吃过的亏一键输入你的脑中，成为你的前车之鉴。小宝，你听我说。我想尽最大的努力，再帮你储备些人生的底蕴。譬如，想让你有一技之长，将来即使我不再了，你也好有一技傍身，不至于受生活的苦。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我的苦心，聪明如你，想必很能理解。那咱们就一起努力呗。你要记得呵，这世上，我不是你的拐杖，别人也不是，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2022.11.3
END
曹辉的书：
作者简介：曹辉，笔名清秋、水笑。私人公众号为万树花开。喜文。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光明日报、人民文学等发表多篇作品。喜欢诗词、散文、小说、人物传记等。出版散文、心理学书籍等7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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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树花开（曹辉） | 有诗性、有恬淡、有深邃、有浅俗；文艺的、思想的、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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