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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和大神:睡大街的“千万富翁”

随着黄轩与AB的《创业时代》热播,人们再次将目光聚集在这群热血的创业者身上。

对于有梦想的年轻人来说,深圳是创业的天堂,这里聚集了大大小小上万家公司,从最具影响力的国产手机品牌华为到中国用户数量最多的互联网巨头腾讯,再到亚洲最大的制造中心富士康,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深圳从一个小渔村蜕变为中国“硅谷”。

△在朝霞的映衬下,深圳平安金融中心显得格外壮观

这座极具赛博朋克潜质的圣地,每年吸引着大批高新人才蜂拥而至。

△人头攒动的招聘会聚集了众多海归与高学历人才

2004年,深圳成为全国首个无农村无农民的城市,然而位于深圳龙华区景乐新村北区的三和人才市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城中村,这里有一群被囚禁于希望之地的年轻人,他们被戏称为三和大神。

△在三和人才市场等待工作的三和大神们

早晨5点,天还没亮,东东(化名)裤兜里的手机狂震,他一个激灵猛的坐起身,关上电脑,睡眼惺忪地走出黑网吧,准备去150米外的三和人力市场抢薪水日结的工作,日结工作供不应求,去晚了就抢不到了。

△整改前的三和,网吧上网一小时1块钱,包夜8块钱,黑网吧成了大神们度过夜晚的绝佳场所。

过道里横七竖八地躺着通宵上网后的人,他小心翼翼地从沙发之间的缝隙挤了出去。

在深圳1250万常住人口中,户籍人口只有400万,非户籍人口占2/3甚至更多,这800万外来人口中,高新技术人才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大部分外来务工人员进入深圳后从事辛苦的体力劳动。

三和市场不仅是这些外地年轻人找工作的渠道,更是凭借着这里低廉的生活成本,成为低收入人群的乐土。

△在人流量巨大的三和人才市场,靠黑中介发财的人不在少数

距离上次日结已经过去三天,东东拿着仅剩的五块钱走进双丰面馆,照例喊了声“老板来碗面”。面里视运气会出现一到两根肉丝,几片菜叶,一碗清水汤,三把挂面。凭借五年来坚持四元的售价享誉三和,当地人称它为“挂逼面”。

△胡同深处的双丰面馆每天会接待几百位大神

“挂逼”是三和当地的方言,用来形容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境遇,“今天又挂逼了?”这是三和大神之间独特的打招呼方式。

一碗挂逼面就是东东这一天的全部进食,填饱了肚子,东东去小卖部买了一瓶被称为“大水”的清蓝瓶装水,一块钱2升,够喝一天。

△挂逼三件套:挂逼面、大水、红双喜散烟

东东今天运气不错,刚在三和市场门口的台阶上站定, “两个小时100块,替人挂号,找五个人,谁来!”人群立刻围了上去,东东眼疾手快地递上身份证,接下来三天的生活费有着落了,他眯着眼点燃了口袋里最后一根散烟。

在三和流行这样一句话,“做一天阔以玩三天”,日结工作累了可以休息两天,白天‘瘫痪’在公园,晚上‘瘫痪’在网吧,对于大神们来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一种境界,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大神。

△在三和日结是一种信仰,一次日结可以赚100到200元,够活三天甚至更久

只要不是自己逼自己,三和是个永远死不了人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太多方法能让一个人搞到钱。三和有一种假手机专卖店,专门协助撸网贷口子。东东曾在店里用身份证在网贷平台申请了4000元贷款,门店留下3000,东东拿到1000。

△许多小卖部同时经营着当铺

除了网贷,做“法人”是个来钱更快的渠道,却更危险,许多担任公司法人代表的三和大神名下有几千万的财产,他们本人可以拿到2000—5000元的报酬,却要承担该企业的全部法律责任。

△名下有1500万的东东,“千万富翁”却有时候连一碗挂逼面也吃不起

替人挂完了号,东东收到了100块的微信转账,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他合计着去睡15元一晚的床位,毕竟三天没躺过床的滋味并不好受。

△由居民楼改成的黑旅社,尽可能地塞满了上下床,臭气熏天

今年21岁的小黑在网吧里连续砍服七天后,已经身无分文,三天前有人给他发了个红包,他买了碗泡面,直到现在都没吃过饭了,靠着一瓶大水吊着命。

三年前,成绩优异的小黑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贫苦的家境勉强支撑他读完了大一。懂事的小黑申请了休学一年,跟随着打工大潮离开贵州老家,来到了深圳,进入亚洲最大的工厂富士康。

△富士康科技集团是台湾鸿海精密集团在大陆投资兴办的高新科技企业,拥有200多万名员工

然而事实远非小黑的想象,厂房工作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日复一日的机械性流水线,每天十二小时的体力压榨,日夜两班倒对身体的巨大伤害,榨干了这个年轻人对大都市的最初渴望。

三个月后,小黑辞职了。

在朋友的介绍下,小黑来到了三和,从事日结工作,为了省钱,他学别人一样睡公园,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被扒了个精光,除了一张身份证,他什么都不剩了。

△公园成了大神们的家,一天时间在闲聊与手机游戏中很快过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黑没有攒下钱,学校却发来了通知,注销了他的学籍。痛苦使小黑搁浅在了三和,也开始通过电子游戏排解。

游戏就成了小黑的精神家园,在游戏世界里,努力就可以换来结果,这比现实世界公平得多。

2014年小黑与队友斩获《英雄联盟》深圳城市大赛亚军,并因此被战队经理挖掘,“当时一天能接到四五通电话,都是战队经理打的。”于是他前往上海参加OMG举办的青训营,但他其实只待了一个月。因为教练管得太细了,他玩得不自在。

回到三和的小黑逐渐加入了三和大神的行列,维持在温饱线上,没钱了就去做日结,有钱了就去网吧包夜,睡过公园长椅,也睡过“海信大酒店”,大家都这样,没人笑话自己,小黑在三和找到了舒适区,也忘记了梦想。

△位于三和人力市场对面的海新信大厦,夜幕降临后这里的台阶上睡满了人,大神们戏称它为“海信大酒店”

2016年,小黑寻思着身份证即将到期,联系了收身份证的黑中介,换来60块钱。

身份证在三和是一种明码标价的货物。按照出生年龄的不同,价格被严格划分为三个层次:1980年以前的40元,1980年到1990年的40-80元,1990年以后80-100元。这些收购而来的身份证常被用于注册诈骗公司、网络骗贷等,然而大神们并不在乎,他们只关心能换来几天生活费。

△三和到处贴满了这样的标语

一转眼快要过年了,小黑才发现,没有身份证的自己已经回不了家了。

每天清晨,三和人力市场都会聚满百个蓬头垢面、面无血色的大神,他们茫然地等待着,不约而同地沉默着,阿政就是这其中之一。

△整齐划一的动作

随着三和的整改,阿政已经不能再睡大街了,黑网吧与黑中介的骤减,让大神们无所适从,他们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地方,也找不到日结工作的渠道,更不愿意回家。

△他们只能选择隐蔽的地方休憩

对于阿政来说,家只剩下一个概念,从自己四岁开始,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他才能见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父母,长大后,阿政才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孩子被称为“留守儿童”,而他那进城打工的父母被称为“农民工”。

△留守儿童

深圳,就是由阿政父母这一代农民工建设起来的,他们为了养家糊口来到这里,他们用农民特有的吃苦耐劳精神,用自己辛勤的汗水为这座城市的一砖一瓦奉献力量。

如果没有第一代农民工,就没有今天的深圳。

△吃苦耐劳的农民工,为了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只能远走他乡

与祖母相依为命的阿政,很早就辍学在家,他知道的第一个大城市的名字,就是深圳。跟随父母的脚步走出家乡,仿佛是他的宿命。

与阿政相似,这也是大多数三和人的宿命,在父母成为第一代农民工后,他们却成为了第一代大神,睡在父母曾铺就的马路上。

△大神们睡在人才市场门口

裤兜比脸还干净的阿政已经有三年没回过家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人。

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阿政早早地在网吧睡着了,他梦到了去世的父亲。父亲不停地问他在哪里,阿政答不上。醒来后,他在喧闹的网吧偷偷用发黄的袖口,抹了一次又一次眼泪。

在时代的浪潮里,三和大神们最先被拍在了沙滩上。不是没有奋斗过,而是奋斗的过程太漫长,教育程度限制了大神的认知,学历与技能限制了他们的前途,他们看不到希望,只看到了舒适区。这是阶级固化的本质无奈。

童年缺失的温情,让大神们找不到家庭的责任,他们跟随着父母的脚步走进都市,却丢掉了父母一代最美好的特质。

大神催生了三和,三和也催生了大神。这里就像一个旋涡,轻易就能融进去,想出来却异常艰难。在三和这个巨大的舒适区里,睡大街的年轻人没有朋友,却有同类,他们互相照应,一同堕落。

△夜幕下的深圳被点亮,白如日光

当深圳不断进步,三和大神却依旧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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