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女人，有点东西啊

宛央女子 

熹里话：

一个把自己当人看的人，最经得住世事动荡，岁月变迁。也最珍惜所谓人的美好，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文 l 林宛央

来源 l 宛央女子（ID：Apple1990-kun）

《红楼梦》里贾宝玉说：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我很年轻时，读这句话，觉得贾宝玉刻薄虽是刻薄了些，但说的是有些道理的，年轻人嘛，站在时间的这边，又还没修炼出悲悯心和同理心，对老年人总是有点居高临下的心态。再而且，也不知道少年人哪里来的用不完的傲气，倒也用不到正事上，全用在了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

就像最初的贾宝玉一样。

可是，如今，我重读《红楼梦》，想到这句话，则开始有点反驳欲了，会觉得，人老了，又如何，未必都会变成鱼眼睛，也有可能变成被时光打磨得更具光芒的宝石，尤其是看到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那种不卑不亢，但又处处体谅别人的姿态，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老女人怎么了？老女人很有点东西啊！

刘姥姥在这一回目里所表现出来的高情商和高超的说话之道，恐怕谁都不能否认。

随便举几个例子吧。

比如，刘姥姥女婿家虽然和王夫人家连了宗，但其实当然是为了攀高枝。书里也写得明明白白“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所以刘姥姥虽然年纪和贾母相当，但要按连宗的关系来看，是差了辈份的。

从刘姥姥说板儿是王熙凤的侄儿来看，那么刘姥姥应是和贾母差了一个辈份。所以两个老人初次见面时，如何称呼对方，确实是个难题，总不能跟着王夫人和薛姨妈她们称呼贾母为长辈吧。那样一来的确显得自己特别卑躬屈膝，二来，对方也不见得喜欢。

但刘姥姥一开口就称贾母为【老寿星】，非常巧妙地避开了辈分这个问题，把自己和贾母都放在了【两个老人】这样平等的位置上，而且，人到老，谁不渴望健康又长寿呢，所以贾母一下子就开心起来。

后来给荣国府众人讲乡野田间的故事，也不是瞎讲，那全是讲到贾母和王夫人心坎里的，不动声色让荣国府众人觉得，她们是有福之人。

诸如此类，太多了，不一一细讲。

因为我真正想说的是，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在二进荣国府被所有人夸赞人情世故极其练达的刘姥姥，在第一次进荣国府和王熙凤打交道那一回，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怎样的高情商，甚至于，多次说错话。

比较明显的有两次，一次是拉着板儿，开口就是“你侄儿”，另一次是王熙凤说“我们外头看着这里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了”时，刘姥姥很快接了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还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

几句话下来，吓得周瑞家的，只管使眼色止她。出了门后，又再次抱怨刘姥姥，说“我的娘！你见了她怎么倒不会说了？”

这样的刘姥姥，恐怕既不招人喜欢，也不让人觉得聊起天来有任何愉悦之处吧。

个中缘由，刘姥姥自己说的是：“我的嫂子，我见了她（王熙凤），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哪里还说得上话来呢！”

但这话当然只是借口。

以及，刘姥姥的后来表现出来的高情商，自然也不是短时间内练出来的。

说到底，是因为她两次进荣国府，心态是不一样的。

第一次来时，是家里受困，生活无以为继，连年也过不好，原本就是来打秋风的，所以自己先就摆了一副处处不如人的讨好姿态。

求人的姿态，窘迫、急切，本就不可能好看的，还谈什么情商。

第二次来，就不太一样了。刘姥姥第二次来，根本没打算管荣国府要任何东西，只是她为人知恩图报，想着今年收成好，家里日子好过，所以想给王熙凤送点自家种的蔬果尝个鲜而已。

被贾母留在荣国府多住了两天，纯粹机缘巧合。而且哪怕是见到了贾母，知道自己和贾母聊得来，刘姥姥当时也没有存任何其他心思。

所以二进荣国府的刘姥姥，甭管别人怎么看待她，她自己心里是把自己放在一个非常平等、非常放松的位置上的，所以她才能肆意发挥，做一个本来就让人喜欢的自己。

所以刘姥姥配合鸳鸯和王熙凤在饭桌上表演，但从内心深处绝没有那种把自己当小丑的心态，所以她也没有那种被逼迫，觉得自己很丧失尊严的感觉。其实，若真自己先看低了自己，那些行为那些话反而根本做不到如此浑然天成。

她私底下对鸳鸯和王熙凤说，她完全不生气，知道她们不过是为了哄老太太开心。

我现在每次读到这里，都特别感慨：

一是，我为刘姥姥感动，她心胸真的很宽广，所以才愿意看到鸳鸯捉弄她背后的好，刘姥姥有那样一颗柔软包容的心，容得下所有。别人的那点小私心，到了她广袤的心海里，就那么一中和，好像也显得不碍眼了。

二是，我觉得刘姥姥很厉害，她承认钱的好处，但她从未被名利禁锢。她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但凡不有求于人，那就并没有比别人低一等，别人再有钱，自己无所求，干嘛畏畏缩缩。

她成全贾母的快乐，让人看到的不是讨好，而是悲悯，她就是觉得都是老人家，都是高高低低各种岁月已经经历过的人，给别人一点快乐又何妨。

刘姥姥是真正的既不慕强，也不轻视自己的人。

贾母以及荣国府里的其他人，看得到刘姥姥的这种不讨好吗？

其实看得到，所以第一次来求人的刘姥姥，得到的只有20两银子，而第二次，她什么都不求，反而得到了特别多，杂七杂八折合下来，至少几百两银子。

我在刘姥姥的这两进荣国府里有一个思考，那就是，其实大部分人，还是更愿意看到美好的人性，拥有了名利的人，可能会享受被人捧的感觉，但与此同时，其实大家更愿意尊重一个人的【不卑不亢】，尊重一个人把自己当人看的样子。

 

尤其是有一点阅历的人，会更懂【一个人能做到把自己当人看】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第一次照面瞧不起刘姥姥的王熙凤，第二次，已经流露出了可以把自己女儿托付给刘姥姥的意思。

 

因为一个把自己当人看的人，最经得住世事动荡，岁月变迁。也最珍惜所谓人的美好，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点亮“赞”和“在看”，而“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人，是捱不过无常的，因为她只把自己当名利的见证者，而没把自己当一个真正的人。

作者：林宛央。公众号：宛央女子。潇洒派生活者，畅销书作者，未来知名编剧。一个不走千篇一律的人生，却过得比谁都潇洒的姑娘。忌矫情，治拎不清，喜欢你的不盲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