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行万石山

空寂，冷清。

窗外，光感暗沉却视野通透，万石山密林绿蒙蒙深邃，持冬日老资格凝重。山野上空阴云层密，乌黑阴沉，似酝酿着一场雨。东天，阳光裂破厚云，从山峰岩岈间利剑般斜刺下来，戳在山峰头、绿海上。山岰密林轻雾缥缈，笼着光芒四射的利剑，烘托出清晰锋利的剑刃剑锋，闪耀眼毫光。

情绪如浸油的棉条，湿湿，沉沉，油腻腻冰冷欲滴。过堂风透窗一吹，浑身肌肉紧缩，身体裹裹紧，护严暖意，腰不由自主佝偻，搓搓手掌，莫名的，就恶寒而慵懒，起颓然蜷卧厚暖棉被的冲动。

“呷——”，一声沙哑尖叫破空而起，凄然而猝然扑窗而入，重重敲打在我行将冬眠的情绪上，仿佛锐器弹拔绷紧的钢丝，“嘣”地一声脆响，腰不由自主伸直，胸也挺了起来。

听声音，这只鸟身量不小，巡飞林间，也不会太快。

趋近窗前，却寻不见那只尖叫的飞鸟。

“呷——”！“呷——”！叫声有一声没一声，毫无节奏。半天不叫，顿然许久，忽地又“呷——”一声，声音渐远渐去。

寻伴？还是寻孩子？或者，孑然流浪，凄苦觅食？寻栖身之窝？——不得而知。

这隔窗一瞥一寻，心神暗动，意识迁延，身体顿时警醒：这冷清日子，寂静山林，太阳正拨云见天，何不出去走走？

浮游，沉浸。

身体挣扎出清冷慵倦，意识在飘忽中挤干油腻，渐渐苏醒。移步出门，晃晃悠悠，落阶下楼。风送来林间桂香，扶着栏杆侍立静吸许久，桂花馥郁清清凉凉，沁人心脾，氤氲着山体厚厚层叠的落叶腐殖层发酵出的微热醇香，幽静、陈厚，正是我倍感窃喜的自然气息。

这隐于万石山北麓的老破小旧楼暗合我的日渐老迈，掩于山坳丛林更符合我退隐世外的企意。回家的路恰是走出城市，爬上山坡，走进山林。远远可见楼顶，见我溢绿出花的露台。日常，露台发呆，意识极易陷入浓绿寻梦迷思，起仰泳绿海的幻觉。这冬日，打盹晒暖阳更易沦陷迷梦，周遭那些景色自然而然会成为幻梦素材。

脚步晃晃悠，记忆飞速整理信息。天风之下，海涛近旁，万石山、万石岩；万石岩、太平岩；太平岩、太平岩寺……。万石山为厦门园林植物园核心景区，厦门人俗称万石植物园。植物园牵手五老峰。五老峰像五个老人把南普陀和厦大托向海边。

万石山石头成千上万？

意识迷蒙中，疑惑山和石是飘在空中，还是浮游海上？似乎全都活起来、动起来。那些巉崖上的巨石炫着各种姿势，摆出不同造型，或悬于崖头，端坐山巅；或倒挂山崖，欲行欲飞；或聚集山坳，紧挨、依靠、拥抱、顶头。它们缥缥缈缈，挨挨挤挤，层层叠叠，翩跹欲舞。乍看去，那些形态各异的巨石恰似一声口令后戛然而止的定格，有的摇摇欲滚欲坠而不坠，炫着雄奇诡谲；有的拱搭成洞成室，浑然天成。

太平石笑真的是石头笑了。在太平岩寺山门前，四块天然巨石拱搭成石门，上面两块叠加，微开“笑口”。另一处山峰体势如仙人醉卧，名“醉仙岩”，顶峰巨石形似驼峰，名唤“骆驼峰”，位于万石岩西侧，其下有天界寺。香火繁盛，晨钟暮鼓，“天界晓钟”遂成厦门八景之一。寺侧天然石窟醴泉洞，建于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奉祀何氏九仙。

群峰之上，万壑之间，松、榕、桂、三角梅在巨石夹缝中招摇。簇拥之中，虬根紧抱岩石，扎入罅隙，穿洞钻缝绑紧岩壁。

寻梦，苏醒。

自西北门进，拾阶上坡。步林荫石径，曲径通幽，路旁草沟细弱清流汩汩潺潺。路近山体，林更密，石渐多，坡愈陡，直至巨石枕籍，崖壁斧劈刀砍般峻峭。山阶在崖岩间小石块中穿通、绕行，扶石攀登，有些石壁夹道成缝，须侧身得过。

抚触那些数百年上千年前古人标识“到此一游”的摩崖石刻，恍惚中确有迷梦中幻游仙境的沉迷。

我只是这世间的一个影子，我不留痕迹。我在，这些物事才在；我不在，这些尘俗随我寂灭。

浑身燥热、汗流浃背，肉体的汗惊醒沉醉的意识。我遂脱掉外套。彼时，漫天云层已经不起日光利剑的穿透、切割，裂出蓝天，云块成片成朵作鸟兽散。阳光普照，树影叶影筛落岩壁石阶，山体也有了温度。暖阳之下，冬风习习，满目苍翠，空气清新，透体通畅，我从中领略到些许春天气息。步移景异中，沿途浸润不同花香：白兰、桂花气息清悠浓郁，比较冲鼻腔的是木棉香。

跃上山坎，进入山顶平缓盘山公路，于绿荫花香的林荫道上，大可无脑痴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