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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卷风

(今天的文字有点长,没有闲时的诸君可以直接忽略)

   岗上,谷子成熟了,谷田旁日光喷火,干燥燠热 。热风吹来谷田熟香,弥漫回旋,另一边池塘碧水清凉气泛起,萦绕周遭,凉热共演秋意。

   ——这是家乡岗上田头老秋的记忆。

   那时我站在田塍上杵着铁锨,望天,用毛巾擦汗。田边地头那一刻的歇息,只想偷一丝凉,去一重热汗,心里想的是,种田耙地不过如此,我能做个好农民。

   那年我18岁,参加了恢复高考制度首次高考。落榜于我并不是打击,上大学这种如同登天得仙一样的好事本不属于我,轮不上我很正常,因此,在田间地头望天观地,我对家乡云梦以外的任何地方毫无觊觎,更不会想到,若干年后,重新上了学,当了老师,成为宣传干部,还当上了文化局长,人生得意之际,又荒唐地整出一堆故事,流落厦门岛安家落户。

大家都说我是有故事的人。

   时光于我足够富裕的时候,我的想像非常切近,并不遥远。田头挥汗之际,我所想的,是放工后到邻村找电影。黄昏时分,站在山岗崖头,田头路边,看周边村前村头是否有栽杆子挂银幕。看到银幕,晚上就有电影看。八个样板戏反复放,我们反复看。什么《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突破乌江》、《上甘岭》、《铁道卫士》之类至少看几十上百次,我们都能演片段。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卖花姑娘》、《看不见的战线》,南斯拉夫的《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也耳熟能详。厌是早厌了,但还得看。有时,基本上只剩下有电影就得去,去变成了目的。偶尔,某个远处村子的村头忽然新刷一堵白墙,也会诱我们白跑一趟。

   有段时间,《侦探兵》来了,王兴刚英武帅气的形象把我们羡慕得一愣一愣的,一晩上从广益大队巡回到罗范大队然后到我们胜利大队,追着看了一夜,里面郭锐“你们的炮是怎么保养的……”“你们是何等的麻痹。麻痹了!太麻痹了”的台词,我们学得特像。

   那天,我还想着,过几天,邀几个同伴骑自行车去趟义堂,听说新华书店来了《围城》、《红旗谱》、《三家巷》,这些东西,以前都是毒草,不能提不能碰的。尽管手抄本《少女之心》、《一把铜尺》、《梅花党》、《余飞三下南京》、《一双绣花鞋》这些东西我全部手抄一套,但真的不止渴。我抄《少女之心》曾经心旌摇荡、心惊胆颤,曾多次欲烧未烧。少华、曼娜的故事对我们进行了最初的性启蒙。

故乡的河

   那时我父亲中风瘫倒在床,母亲支撑着家。我每天积极参加生产队出工,裤袋里塞一本书,歇风就看书,有空就看书。《金光大道》、《艳阳天》看了又看,浩然,是我当时最崇拜的作家,没有之一。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是天然的坏人于我天经地义,毫无问题。尽管我外公就是大地主,而在我看来很是儒雅慈祥,不像坏人。我哥骂我,怀里夹个死老鼠,假充打猎的。他数落我:当农民就老实当农民,文不文秀不秀,不得两个老的死。我全部嗤之以鼻。

   我母亲,她老人家也许最怕看见我。我知道她揪心,看我的眼神,担心、忧怨,无奈,久之,必吞下叹息,把她想说的一切话咽下去,变成了:吃饱。多穿点,小心着凉。有一回,因为低血糖,我晕倒在岗上畈里了,母亲把我背下岗子,背回家,炸香油糖水给我喝。她老人家看着我喝,说:去学门手艺吧。人学百艺好藏身。

   我说,不学。

   母亲于是深深长长叹一口气,不再说话。那时,我正处于我的青春我作主的状态。我三天读一本书,一夜写一篇短篇小说,三天写一部中篇小说,一个星期能鼓捣出半部长篇。搞投稿转盘,不屈不挠地把自己的小说散文轮流投向各大报刊杂志。全部泥牛入海。关于大作家累投不中永不放弃终成大器的故事,于我特别励志。

左一为高中毕业的本尊

   我喜欢我的村子。

   小村朝南,坐落在一个叫鳌鱼地的平岗之后,一长条塘堰之前。鳌鱼朝南趴在村前,其四只脚我们找到过,不过是岗坡脚下四个白色三合土扁洞而已,现在也还能找到。东边小河,西边大河,两条河在岗子南部下吴村前汇流。夹河地带的白山土松软肥沃,乡亲们说,种石头都能长庄稼。我喜欢到西边大河游泳,摸鱼虾,捉鳝鱼,也喜欢到东边小河边的山坳里放牛、挑猪草、捡有颜色的石子。尤其小河在山坳大转弯处有个红石滩,传说是恶龙兴风作浪洪水滔天时,仙人斩龙救民的地方,龙血染红河滩。至今,过春节时,家乡人还到红石滩挖红土洒在房前屋后渲染喜气、祈求吉祥。

两条河清澈见底、汤汤潺潺,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两条河上都有老石桥,大河是平桥,小河是拱桥,都在桥头镶嵌青石碑。河里超多喜头(白鲫鱼)、鲢鱼、白条、鞭子(小白鱼),尤其桥洞的有大条的鲢鱼,运气好可以一次抓到七八上十条。河岸每个有水的洞都有黄鳝。村里的伙伴个个会抠鳝鱼,清明、大庄小庄每次出门,必然满笆篓十多斤回来,我技不如人,沿河手忙脚乱一整天也有五六斤,送到义堂镇和平街赶早集,三毛五一斤,不仅可补贴家用,还能买几本书。我很多旧书就是那是卖的。钱钟书《围城》,那时七毛八一本,两斤多鳝鱼。

   拿满公分,摸鱼捞虾、多抓鳝鱼,是我那时候充实、满足而快乐的生活。

故乡小河

大河上的好石桥

   社员们向我投射异样眼光,以大学生、中专生调侃讥称,我不以为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在乎这些刺激,也从不自卑郁闷。生活安定,时间充足,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劲,我只在乎当下、眼前,根本不担心也不思考太遥远的未来。或许,这正是父母更为替我担忧的原因。

   病床上的父亲指责我:书魔、电影魔,读书把脑壳读坏了。

   哥厌弃地斥责:二霉!吃狗屎也要撇油。

   母亲说:要争气。

   我全部不予回应。

位于云梦城区的人工湖

   那天,西南方向黑云凝聚的时候,我们这边仍然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大家根本没在意。但这堆云扩张太快,来势汹汹,眨眼间铺满西南部半边天空,黑压压铺天盖地而来,很快漫过头顶,遮严阳光,布满整个天空。

   大家叫,走暴了!要走暴了!都纷纷下岗避风躲雨。那条长长的从天上直拖到地上的长尾携风而来,我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竟站在岗上,看它,等他过来。

   书上称龙卷风,我们叫"龙吊尾",村民说,这是桩尾巴龙去看他妈。每年春秋季节,我们都能远远看到,有时同时会有两三个,这么近,似乎正朝我而来,这还是首次。

   掌故说:古时候一个农妇在野外吃了几个野蛋,怀胎十月,生产了,竟生出一条小龙,她丈夫见了惊恐万分,用铁锨剁成两半,一连生出了八条,都剁了,第九条出生时,冲出生命之门就冲天而起逃命。被剁掉了尾巴。桩尾巴龙逃到西南,从此每年都要从西南启程,携风带雨到东北去看望母亲。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在村前剅塘里。水很深,雨很大,我浮泅上岸,龙卷风己经望东北而去。我的衬衣没有了。

   事后方知,这次龙卷风拖毁了十几个村子,我们湾十几户人家的屋顶被掀掉,有一头牛,被吹起来,抛到几里外的田野里,死了,有几口塘的水被吸干了。受灾最严重的是离我湾五六里外的四屋潘,整个村子都被毁了,还死了好几个人⋯⋯

   我居然也没丝毫后怕。现在想来,倒为老天爷留我四十多年晃荡世界,这真是莫大的恩赐和福气。

2018年摄于我父亲参与修建过的位子广水的徐家河水库

   总是在有老秋之燥的时候,串联起过往春秋旧事旧景,无法形容的满足、幸福感就由然而生。

   人,出生即是偶然;活着,也充满偶然;整个人生都由一个个偶然构成。我们能做的,是认认真真过好自己能够掌控的分分秒秒、日日夜夜,年年月月⋯⋯

   感恩!感恩!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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