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岁的女罪犯该不该继续坐牢？最近，一件刑罚执行案引起公众议论。
河北滦平的老太太李淑贤，1934年12月1日出生。2016年11月18日因寻衅滋事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六个月，2016年12月16日被送押河北省女子监狱服刑。
老太太在被判刑时就已经年满八十了。在刑罚执行期间，其家属委托律师向监狱管理部门申请以“保外就医”的形式监外执行，被拒绝。8月13日，河北省监狱管理局发布公告陈述拒绝保外就医的理由：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国家卫生计生委《暂予监外执行规定》，该犯的实际状况尚未达到保外就医严重疾病范围规定的标准，也不符合第三十三条“生活不能自理”的规定，不具备保外就医条件。
乍看起来，这种说法于法有据，没毛病。但老百姓心中自有判断，多数人会觉得一个老太太犯的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八十多岁了还坐牢，于情于理实在说不过去，更不符合中国的传统价值观。
要我说，河北省监狱管理部门这种回复也是不得已，他无权自己决定让老太太回家待着，只能把她关下去。 这种刑罚执行的成本很高，而且有很难预料的风险。一旦老太太突然死在监狱里，古代所谓“瘐死”，监狱方那可得承受相当的压力。这种风险监狱管理部门不是不知道，无论是看守所还是监狱，都不怎么乐意接受年老或多病的嫌疑人和罪犯。对监狱来说，八旬女罪犯是个烫手的山芋。
可是，作为国家司法链条中最后一环也是最弱势的一环——司法行政部门只能被动地执行，即便烫手，也得接着。
老太太以“寻衅滋事罪”获刑，本来就有相当的争议。她的寻衅滋事，说白了就是上访。对一个老人的屡次上访，当地政府可能真的没有什好办法。在维稳思路下，将其判刑关起来，站在当地为政者的角度来说，是最省事的。有检方和法院的配合，老太太被判了实刑——因为缓刑起不到维稳的作用。罪犯交给监狱管理部门，他能怎么样？不管老太冤不冤，刑罚执行方只能照办。这等于公检法联合起来，把球踢到司法行政部门的脚下。
我国现行法律对受刑罚者的年龄有下限，如未年满十四岁的犯罪不负刑事责任，未满十八岁的不适用死刑。死刑有年龄上限的规定，“已满七十五周岁的人，不适用死刑，但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死亡的除外。”有期徒刑的刑罚执行并无年龄上限的规定，虽然法律规定：“已满七十五周岁的人故意犯罪的，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这是对审判的规定，法院既然判了（是不是从轻那是法官自由裁量），就是一百岁坐牢，法律层面上讲没有毛病。
在古代中国，尊老、孝道是官方大力提倡的核心价值观，许多朝代刑罚的年龄是有上限的。
西周有“三赦”之法，“一曰幼弱，二曰老耄，三曰蠢愚”。老耄指八十岁以上。汉惠帝诏令：“民年七十以上及不满十岁，有罪当刑者，完之（即剃光须发的耻辱刑代之）。”汉宣帝诏曰：“诸年八十以上，非诬告杀伤人，它皆勿坐。”
《唐律疏议·名例律》：“诸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废疾，犯流罪以下，收赎。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笃疾，犯反、逆、杀人应死者，上请；盗及伤人者，亦收赎。余皆勿论。九十以上，七岁以下，虽有死罪，不加刑”。
后世王朝大多秉承了汉唐的律法精神。“收赎”即用钱抵罪。唐代规定八十岁以上，除了犯谋逆和杀死人的大罪，由皇帝裁决外，其他的罪都可以钱抵实刑。
当然，现在的人寿命比古代人长得多，而且现代社会不能与封建王朝做简单的对比。但矜老恤幼的传统应该不算什么“封建糟粕”吧？
这样的老人坐牢，刑罚执行的成本到底有多高？估计监狱管理部门很难算出一笔精准的账来。此成本不但包括老太太在监狱里的治疗和看护，也包括前文所提及的不可测风险。更包括这一案件被媒体报道，其对普通人心灵的冲击，影响执政者的形象——这种公地悲剧要支付的成本就很难用数字计算了。
可因为法律没有对有期徒刑执行的年龄上限做明确规定，法院做了判决，再高的刑罚执行成本，监狱也得承受。如果我处在当地监狱管理部门决策者角色，也会这样。如果我批准其以保外就医的方式监外执行，在法律法规上会被人找出许多毛病来，个人得不到什么好处，凭什么却要为维护“公地”而冒着被追究责任的风险？而严格照章办事，哪怕外面舆情汹汹，损害的不是个人或部门的利益，即便老太太“瘐死”，也有一整套处置办法，对监狱管理局较高位阶的官员利益几乎不会有损害。
理性人都会算账的。那么，除非更高层级的人明确指令“赦免”老太太坐牢之罚，处在链条中的官员，也只能这么回复了。而接下来付出再高的刑罚执行成本，对做出这一决策的人而言，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