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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孟“慎独”的心学内涵

本文以孔、曾、思、孟的学说为依据,结合《五行》的相关内容,旁参庄子的“坐忘”“见独”,从心学的角度阐述了孔孟的慎独观,同时,也指出了郑玄以来的以朱熹为代表的“谨慎独处论”的偏颇之处。第一,《大学》《中庸》谈论“慎独”之处,皆无“谨慎独处”之谈,所以,“谨慎独处论”的慎独观,脱离了孔孟“慎独”的原义。第二,《大学》《中庸》谈论“慎独”之处,皆是对“心性道体”的指示,所以,孔孟的慎独观,是回归自性之谈,《五行》证实了这一观念,所谓慎独,就是“舍夫五而慎其心”。然而,这个作为“心性道体”的“心”又是什么呢?本文依据孔孟典籍,皆作了如实说明。

儒家  慎独  心学

“慎独”是孔孟文化中的非常重要的修养方法,然而,经过后人的解释与发挥,这种修养方法却远离了孔孟“慎独”的本义,形成了冠之以孔孟之名的“谨慎独处论”,所谓“慎其闲居之所为”“恒慎其独居”。郑玄、孔颖达、朱熹等诸多学者皆持这种观点。为了显发孔孟“慎独”的本义,今依据孔、曾、思、孟的重要典籍,结合帛书《五行》的相关内容,旁参《庄子》的“见独”和“坐忘”,试从心性哲学的角度阐述孔孟的慎独观。

一、谨慎独处论评判

汉代以来,郑玄、刘昼、孔颖达等,把孔孟的“慎独”解释成为:谨慎独处,扼制邪恶”。这种慎独观,我们称之为“谨慎独处论”。宋代朱熹之前,这种“谨慎独处论”对社会的影响并不大,然而,到了朱熹之时,由于他显赫的学术地位,以及他对儒家文化和“谨慎独处论”的特别主张,“谨慎独处论”也就几乎成了诠释孔孟慎独观的定论。

(一)郑玄、刘昼、孔颖达等人的慎独观评判

孔孟之后,直接阐述孔孟慎独观的,当属东汉时期的郑玄。针对《中庸》“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郑玄下注云:

慎独者,慎其闲居之所为。小人于隐者,动作言语自以为不见睹不见闻,则必肆尽其情也。[1]

《中庸》的这段经文,明明是说“君子慎其独”。可是,到了郑玄这里,却成了“小人慎其闲居之所为。”可以说,郑玄的这段注释,既改变了《中庸》原文的主语,也改变了《中庸》原文的宾语。《中庸》原文的主语是“君子”,郑玄释文的主语是“小人”。《中庸》原文的宾语是“独”,郑玄释文的宾语是“闲居之所为”。郑玄对原文主、宾成分的改变,导致了慎独原义的根本改变。

对于这段经文,[唐]孔颖达作了相同的注释,也犯了相同的错误。

君子慎其独也者,以其隐微之处,恐其罪恶彰显。故君子之人恒慎其独居,言虽曰独居,能谨慎守道也。[2]

按照孔颖达的解释,君子内心深处,潜伏着许多罪恶,因此,君子在独居之时,应该特别地谨慎,以防其罪恶彰显。我们认为,“隐微之处,恐其罪恶彰显”的人,不属于孔孟所说的“君子”。“恒慎其独居”“谨慎守道”的功夫,也不是孔孟所说的“慎独”。下文将作详细论述。

北齐刘昼说:

善者,行之总,不可斯须离也。若可离,则非善也。……暗昧之事,未有幽而不显,昏惑之行,无有隐而不彰。惰操于明,行悖于幽,以人不知。若人不知,则鬼神知之。鬼神不知,则己知之。而云不知,是盗钟掩耳之智也。[3]

刘昼所说的这个“善”,既不是“行之总”,也不是“不可须臾离”的。若言“善”是“行之总”,那么,“善”也应该是“恶行之总”。若言“善”是“不可须臾离”的,那么,正作恶时,善又在何处?显然,把“善”当作“不可须臾离”的“行之总”,这是错误的。这种所谓的死守善道,不是孔孟所说的慎独,反而违背了孔孟的慎独。

综上所述,“谨慎独处论”所说的慎独,是慎其“独处幽居之时的恶念”,而不是慎其“独体”。恶念是多种多样的,因此,慎“恶念”便是慎“多”,而不是慎“独”。独者,本也。多者,末也。孔孟的慎独是慎“独体”,慎“本源”,而不是慎“现象”。

(二)朱熹慎独观评判

朱熹解读孔孟经典之时,凡是遇到形而上学之处,他皆以猜测的方式进行推理。因此,导致了朱熹对孔孟慎独观的误解。朱熹《大学章句》云:

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言欲自修者知为善以去其恶,则当实用其力……小人阴为不善,而阳欲揜之,则是非不知善之当为与恶之当去也,但不能实用其力以至此耳。然欲揜其恶而卒不可掩,欲诈为善而卒不可诈,则亦何益之有哉。此君子所以重以为戒,而必谨其独也。

朱熹《中庸章句》云:

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言幽暗之中,细微之事,迹虽未形而几则已动,人虽不知而己独知之,则是天下之事无有着见明显而过于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尤加谨焉,所以遏人欲于将萌,而不使其滋长于隐微之中,以至离道之远也。

朱熹所慎的这个“独”是什么?朱熹认为,就是“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那么,这个“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又是什么呢?朱熹认为,就是“人虽不知而己独知的恶念”。我们认为,恶念是生发出来的,因此,恶念属于“末”,而不属于“本”。恶念是多种多样的,因此,恶念属于“多”,而不属于“独”。朱熹所说的慎独,是慎“恶念”,慎“多”,而不是慎“独”。

孔孟的慎独,就是返本还原,就是《五行》所谓“舍夫五而慎其心”。君子经过一番“舍五慎独”的功夫,体认到了这个“独一无二的根本”,也就完成了君子修行的第一步,所谓已经“明明德”,所谓已经“知天命”,所谓已经“致良知”。至此之后,更作“亲民”的功夫,所谓事上锻炼。通过事上磨练,圆满人格,所谓“止于至善”。

朱熹到了晚年,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对孔孟之道的误读。朱熹《答张敬夫书》云:

旧读《中庸》“慎独”、《大学》“诚意”“勿自欺”处,常苦求之太过,措词烦猥,近日乃觉其非,此正是最切近处,最分明处,乃舍之而谈空于冥漠之间,其亦误矣。方窃以此意痛自检勒,懔然度日,惟恐有怠而失之也。至于文字之间,亦觉向来病痛不少,盖平日讲经最为守章句者,然亦多是推衍文义,自作一片文字,非惟屋下架屋,说得意味淡薄,且是使人看者将注与经作两项工夫,做了下梢,看得支离,至于本旨,全不相照。[4]

旧时,朱熹注释孔孟经典,只是依文解义,至于经典宗旨,则全不相应。今时,朱熹体人圣人之道,已经稍有相应,故将自己的错误和盘托出,并且特别地指出了自己对孔孟“慎独”的误解,且告诫后人,切莫再犯“推衍文义”“屋下架屋”的错误。可见,朱熹晚年之悟境,及其悲世之仁心。

二、《大学》《中庸》的慎独观

孔孟的慎独观,不是“谨慎独处”,而是返归这个“独体”,契合这个“独体”,所谓回归自性。试看《大学》《中庸》是如何说的。

(一)以“中”为“独”

依照《大学》的观念,“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本者,体也,道也,独也。末者,相也,器也,多也。万事万物,同一本元。这个本元,绝待无对,独一无二,故称之为“独”。《大学》所说的慎独,就是“慎”这个“独体”,就是“慎”这个“大本”。《大学》云: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这段经文,从二个方面说明了慎独。第一,勿自欺。香即香,臭即臭,善即善,恶即恶,自家良知见得分明。自欺欺人,掩耳盗铃,正是昧却自家良知,故君子必慎其独也。第二,诚于中,形于外。这个“中”是指什么?《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喜怒哀乐之未发时,又是个什么?只是这个生发喜怒哀乐的“中”,只是这个空寂圆明的“独”。君子之慎,唯在于此。

《大学》接着又说:“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朱熹的解释是:“虽幽独之中,而其善恶之不可揜如此。可畏之甚也。”[5]我们认为,“十目所视,十指所指”,这是个比喻,比喻人之良知,昭昭明明,善恶之念,是非之行,皆无可逃其照察也。

(二)以“道”为“独”

我们要了解某一概念的内涵,便不能脱离开它的语境。因为这一概念的内涵,是借助于其语境而显示出来的。我们试看《中庸》是如何说慎独的。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第一,“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说“道是不可须臾而离的。第二,“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是说“

以上这段经文,根本没有提及“独处”之事,更未提及“独处之时的善恶之念”。既然如此,以朱熹为代表的“谨慎独处论”,便是与这段经文毫不相干的。

在中国文化里,只有这个“道”才是“不可须臾离”的——永恒常在的。只有这个“道”才是“莫见乎隐,莫显乎微”的——无形无相的。只有这个“道”才是“独”的——独一无二的。君子之慎,唯在于此。

(三)以“心性”为“独体”

孔孟所谓的“内”,乃无形之体。所谓的外,乃有形之用。既有其体,必具其用,即便是“行之在心”,此“行”也属外显之用。孔孟的内外本末之说,皆属此意。

《礼记·孔子闲居》中的“三无”之说,显示了孔子的“独体无形”的观念。

子夏曰:五至[6]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三无?孔子曰: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此之谓三无。

三无之名,假事而立,归元至本,唯是一心。此心非声,乃诸声之母。此心无形,乃诸形之根。此心无相,乃诸相之本。何以故?若无此心,何以能乐?若无此心,何以能礼?若无此心,何以能丧?此心是万行之本也。

对于孔子的“三无”,孔颖达作了望文生义的解释,他说:“此三者,皆谓行之在心,外无形状,故称为'无’也。”[7]行之在心,已属有形,所谓心理现象,已经不是孔子所说的“无”义。孟子说:

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8]

孟子所说的这个“性”,即是君子所慎的“独”。这个性体,虽大行而不能加其分毫,虽穷居而不能损其丝发,虽在圣而不曾多得分毫,虽在凡而不曾少得丝发。这个绝待无对之“性”,内生仁义礼智之德,外现仁义礼智之相,所谓“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孔颖达的“行之在心,外无形状”与孟子的“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是大相径庭的。我们再看《五行》〈经9〉:

唯有德者然后能金声而玉振之。

《五行》《说9》释云:

金声而玉振之者,动□而后能,形善于外,有德者之□。[9]

“金声而玉振”,正是“形善于外,有德者之□”。金声而玉振,德性而外显,岂是孔颖达所说“行之在心,外无形状”?君子之德,成于内,形于外。内者,德之本也。外者,德之相也。有其内,必有其外。有其本,必有其末。内外一如,本末不二,君子之德,和乐之相也。

三、《五行》《礼器》的慎独观

人之德行,总名为五,所谓仁行、义行、礼行、智行、圣行。五行之德,源于一心,若欲达本,当须返归,所以《五行》云:“舍夫五而慎其心。”《五行》不说“慎五”,唯言“慎独”——“慎其心”。《五行》不但不“慎五”,反而说“舍五”。为何“舍五”呢?这是因为,五行是独体之末,独体是五行之本。君子之行的第一步,当须舍末归本。若着于末,则难悟其本。若不悟本,则成循规蹈矩之盲行。所以《五行》令人“舍夫五而慎其心”,缘夫末而识其本,所谓“返本还原”是也。

(一)舍夫五行,慎乎一心

“慎”,从“真”,从“心”,是指特别地认真,特别地追求。“独”就是“只有一个”,独就是“唯一”。我们的念头和行为是多种多样的,因此,它不是“只有一个”,它不是“独”。那么,这个“独”又是指什么呢?它就是指这个独一无二的“心体”,是这个“心体”生出了这许许多多的念头,是这个“心体”生出了这许许多多的行为。《五行》〈说7〉可以作个证明:

慎其独也者,言舍夫五而慎其心之谓。[10]

按照《五行》的观念,所谓慎独,就是舍夫五而慎其心,就是舍夫多而慎其独。“谨慎独处论”却恰恰相反,而是舍夫心而慎其五,忘夫独而慎其多,结果,只作了个扬汤止沸的表面文章,未达釜底抽薪之根本解决。

《五行》〈经22〉也说明了“心”的统领地位。

耳目鼻口手足六者,心之役也。心曰唯,莫敢不唯。心曰诺,莫敢不诺。心曰进,莫敢不进。心曰后,莫敢不后。心曰深,莫敢不深。心曰浅,莫敢不浅。[11]

心是耳目鼻口手足六官之君,也是耳目鼻口手足六官之主。君者,独也,主也。六官者,多也,臣也。君之与臣,何者为独?何者为多?答曰:君为独,臣为多。心与六官,何者为独?何者为多?答曰:心为独,六官为多。按照《五行》的慎独观,慎独便是慎乎其心。为何慎乎其心?这是因为,心是六臣之君,心是德行之本。达其本,摄其末,君臣合道,本末一如,此乃人格的圆满完成。

(二)舍夫有为,慎乎无为

按照《五行》的观念,君子的修养,分为两个层次。一是“为善”的层次。二是“为德”的层次。

“为善”的层次,即符合规范的外显行为。外显行为,有始有终,所以《五行》云:“君子之为善也,有与始,有与终。”

“为德”的层次,虽有善行之相,却不落有为之迹。摄万行于一心,汇妙德于独体,所以《五行》云:“君子之为德也,有与始,无与终。”

对于“为善”“为德”这两个层次,《五行》〈说8〉作了解释:

君子之为善也,有与始,有与终。言与其体[12]始,与其体终也。

君子之为德也,有与始,无与终。有与始者,言与其体始;无与终者,言舍其体而独其心也。[13]

“为善”,是指外在的善行。外在的善行,有其开始,也有其终结。“为德”,是指内在的德性。内在的德性,它不会随着某一善行的开始而开始,也不会随着某一善行的终结而终结,它是一个恒定的内在规定。君子之行,显乎肢体,归于一心,见乎有为,汇于无为。有为者,末也。无为者,本也。本末一如,原本不二。然而,人之所行,多落于末,为末所障,故须暂舍其末,暂离其五,返观自鉴,神会独体,故《五行》云“舍其体而独其心也”。

《五行》〈说7〉也说明了“流于形式,忽视根本”的危害性。

差池者,言不在哀绖。不在哀绖也,然后能至哀。夫丧,正绖修领而哀杀矣。言至内者之不在外也,是之谓独。独也者,舍体也。[14]

欲见其独,当观其心,明见其心,谓之见独。若舍其心而逐其末,那么,我们的精神世界就必然会君臣失位、天下大乱。

总之,所谓慎独,就是“舍乎有为之相,慎乎无为之心”,就是“舍其体而独其心”。“舍其体而独其心”的功夫,虽有取舍之嫌,然而,也初始功夫之必然。

(三)少之为贵,多之为美

孔孟之言礼,有“以多为贵”之谈,亦有“以少为贵”之说。多者,独体之现象也,德性之发扬也。少者,现象之源头也,发扬之根本也。有体有用,即少而多,大礼之相,原本如是。可是,后人只取“以少为贵”,而不知“其多也美”,拘于少而避乎多,实为取一端而为中庸,实非真儒家之行也。《礼器》言礼,分为二义。一者,礼相之谈,所谓德性之发扬。二者,礼体之论,所谓万德之根本。

礼之以多为贵者,以其外心者也。德发扬,诩万物,大理物博,如此则得不以多为贵乎?故君子乐其发也。

礼之以少为贵者,以其内心者也。德产之致也精微,观天下之物,无可以称其德者,如此则得不以少为贵乎?是故君子慎其独也。[15]

礼之以多为贵者,便是就相而言,也是据外而论。君子遵道而行,举止有度,进退有节,皆德性之发扬,也心体之妙用。德性之发扬,心体之妙用,生生不息,无穷无尽,故君子之德相,岂不“以多为贵”?若死守内寂,固执少寡,而不知“以多为贵”“以多为美”,则非君子之行也,故君子之行,当乐其发也。

礼之以少为贵者,便是就体而言,也是据内而论。万德之行,诸礼之显,皆独体之作。这个独体,独一无二,至简至易,假名为少。少者,一体也。多者,多用也。一体多用,原本如此,故《五行》云:“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能为一者,言能以多为一。”唯取“少之为贵”,而不知“多之为美”,非内外一如君子之行。迷本妄举之人,执偏以为全,摸像以为真。然圣人之道,依本而统末,据理而成事,故有内寂外乐之德,故先圣之礼,非内外多寡之假名所能表也,所谓“不可多也,不可寡也,唯其称也”。

君子乐其发也,明体而发用。君子慎其独也,缘用而悟本(独)。和乐发用,归宗致本,乃心之全体大用。

四、旁参《庄子》的慎独观

孔孟文化中有“慎独”,庄子文化中有“见独”。孔孟文化中有“舍五”——舍仁、舍义、舍礼、舍智、舍圣,庄子文化中有“忘四”——忘仁、忘义、忘礼、忘乐。今试旁参庄子的“见独”和“忘四”,以说明孔孟的“慎独”和“舍五”。

(一)别参“见独”,旁通“慎独”

在孔孟典籍中,描述慎独的章句,寥寥数语,未尽详细。面对这寥寥数语,初做功夫的人,难免会有不知所措,因此,我们就需要借助于庄子的“见独”而旁通孔孟的“慎独”。

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16]

庄子的“朝彻”,这是个比喻,比喻明德之性,朗然现前,犹如平旦之时,迷梦初醒也,光明朗然也。功夫至此,方可见独。庄子的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的过程,相当于孔孟的“舍夫五而慎其心”的过程,见到了这个独体(见独),即是慎独过程的完成。孔孟的慎独,便是要体认到这个“独”,便是要回归到这个“独”。这个“独”,生发万相,量绝古今,佛家谓之“佛”,道家谓之“道”,儒家谓之“明德”,谓之“天命”,其实,乃一事实而假多名矣。

(二)别参“忘四”,旁通“舍五”

《五行》中有“五舍”之说,所谓舍仁、舍义、舍礼、舍智、舍圣。《庄子》中有“忘四”之谈,所谓忘仁、忘义、忘礼、忘智。今作个对比,以旁通孔孟之道。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17]

仁义礼乐之教,乃圣人化民易俗之作,百姓依而行之,自然受益无穷。然而,若不明圣人制教的本怀,而是死板地执着在五行之相上,那么,这种死板地执着,也就成了通达圣贤之道的障碍,故当化解之,故当忘却之。化解了固执,忘却了行相,此时,空旷包含,通达无碍,这便是“坐忘”,便是“离形去知,同于大通”。

(三)君子的修行过程

慎独,就是“舍夫五而慎其心”“弃夫末而归其本”的过程。详而论之,就是追究仁、义、礼、智、圣等五行的源头,就是体察仁、义、礼、智、圣等五行是从何而起的?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是“心”。仁、义、礼、智、圣等五行是从心而起的,是心的现象,心是仁、义、礼、智、圣等五行的本源。若无此心,眼则不能见,耳则不能闻,意则不能思,行则无由发,所以,“慎其心”就是慎乎五行之本。实际地体认到了这个本,便是“知”了“天命”,便是“明”了“明德”,便是“致”了“良知”,便是“见”了“独”。慎独而后见独,见独(悟心)而后“能为一”。所以,见独之后,不可死守独体,当发起五行,于人事上锻炼,这便是《大学》所说的“亲民”。待得德行圆满时,这便是《大学》所说的“至善”,也是《五行》所说的君子的“以多为一”的境界。《五行》〈经7〉云:

淑人君子,其仪一兮。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君子慎其独也。

《五行》〈说7〉云:

淑人君子,其仪一兮。□□□□,仪者义也。言其所以行之义之一心也。

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能为一者,言能以多为一。以多为一也者,言能以夫五为一也。

君子慎其独。慎其独也者,言舍夫五而慎其心之谓。□□然后一,一也者,□夫五为□心也,然后得之。一也,乃德已。德犹天也,天乃德已。[18]

君子经过一番“舍五慎独”的工夫,便能体悟到这个“独”。体悟了这个“独”,便能逐渐地达于这个“一”。然而,这个“一”,却不是一个“独悬之一”,而是一个“一多相融,万相一如”的全体,简称为“一”。

总之,孔孟所主张的是“慎独”,而不是慎多。独也者,便是这绝待无对的“独体”,也叫做不可须臾而离的“道”,这是万行的本源。多也者,便是这各种各样的“作用”,也叫做生生不息的“事相”,这是独体的现象。一心是五行之本,五行是一心之用。借五行之用,返一心之本,便是孔孟的“慎独”。明一心之体,发五行之用,便是孔孟的“能为一”。由五行而慎独,由慎独而见独,由见独而能为一,此乃孔孟所指示的君子进道之阶。



[1]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等疏《礼记正义·中庸》卷五十二。

[2] 同上。

[3] 《刘子校释》卷二,傅亚庶校释,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05-106页。

[4] 朱子《答张敬夫》书,参见于《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32页。

[5] 朱熹《四书集注·大学章句》。

[6] 五至: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

[7]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等疏《礼记正义·孔子闲居》卷五十一。

[8] 《孟子·尽心上》。

[9] 庞朴《帛书五行篇研究》,第35页。齐鲁书社1980年版。

[10] 庞朴《帛书五行篇研究》,第31页。齐鲁书社1980年版。

[11] 庞朴《帛书五行篇研究》,第60页。齐鲁书社1980年版。

[12] 体:肢体行为。下同。

[13] 庞朴《帛书五行篇研究》,第34页。齐鲁书社1980年版。

[14] 庞朴《帛书五行篇研究》,第32页。齐鲁书社1980年版。

[15] 庞朴《帛书五行篇研究》,第52页。齐鲁书社1980年版。

[16] 《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

[17] 《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

[18] 庞朴《帛书五行篇研究》,第31页。齐鲁书社198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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