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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人间世

 

颜回见仲尼(1),请行(2)。曰:奚之(3)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5),医门多疾。原以所闻思其则(6),庶几其国有廖乎(7)


  [译文]

  颜回去见孔子,向他辞行。孔子问:要到什么地方去?颜回说:我将到卫国去。孔子又问:去做什么事情?颜回说:我听说卫国君主,他年壮气盛,他行为独断专横;他轻率处理国事,却认识不到自己的过错;他轻率地用兵而置人民于死地,死者填满了国内的沟壑,如同枯草一样,人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曾听先生说过:'社会安定的国家要离开它;社会混乱的国家要去拯救它,就象良医门前多病人一样。我愿意依据从先生这里听到的道理,考虑治理卫国的办法,或许卫国还有救吧!


  [注释]

        (1)
颜回:鲁国人,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仲尼:孔丘的字。
  (2)请行:辞行。
  (3)奚:何处。之:往。

(4)蕉:枯草。
  (5)就:趋从,此处为作官、就任。

(6)则:道理,办法。
  (7)庶几:也许可以,差不多。瘳(chōu):病愈。

  仲尼曰:譆!若殆(8)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者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9)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且德厚信矼(10),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

 

    孔子说:哎呀!你这样去了恐怕要受刑戮的!道是不能随意施行而不加选择的,不加选择就多事,多事就混乱,混乱就有忧患,有忧患就不可补救。古代的至人,先充实自己而后才能去充实别人,如果自己该怎么处世还没有确定,怎能有闲空去纠正暴人的行为呢?况且你也还知道道德之所以败坏而智谋之所以横出的原因吗?道德的败坏在于求名,智谋的横出在于争胜。名是相互倾轧的原因;智是相互斗争的工具。两者都是凶器,是不可以努力实行的。而且就算你德性纯厚,诚信笃实,也未必能够投合别人的口味,即使你不与别人争夺名誉,也未必被别人所理解。

 

 (8)若:你。殆:将要,恐怕。
  (9)荡:毁坏,破坏。

 (10)德厚:道德纯厚,矼[kòng]:诚实


  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衒(11)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12)。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菑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13),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14)。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15)。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16),必死于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杀关龙逢(17),纣杀王子比干(18),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19)人之民,以下拂(20)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21),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肯、敖,禹攻有扈(22),国为虚厉(23),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24)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25),尝以语我来!


  如果你强用仁义规范的言论在残暴的人面前炫耀,这就是用别人的罪过来显示自己的美德,这就叫做害人。害别人的人,别人必定会反过来害他。你恐怕要被人所害了。况且,假如卫君喜欢贤人而厌恶奸邪之徒,何必用你去求他做什么改变呢?你除非不向他诤谏,否则卫君必定会抓住你言论的漏洞而对你进行争辩反击。那时你的目光将会慌乱,脸色平缓下来,口里设法往回补救,态度变得恭顺,内心就会迁就他的主张了。这是用火救火,用水救水,这叫做越救过错反而越多。顺从只要一开始就没办法停下来,假如你得不到他信任就强行相劝,那你就一定会死在暴君的面前了。过去夏桀杀关龙逢,殷纣杀王子比干,都是由于他们注重修身并以下位安抚人君的臣民,以在下的地位触犯上位的君主,所以君主因为他们的修养太高而戕害他们,这就是好名者的下场啊。过去尧攻打丛枝、胥、敖,禹攻打有扈氏,使这些国家成为废墟,人民伤亡,国君被杀。他们用兵不止,他们追求利益而贪得无厌,这都是追求名利的结果。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对名和利的欲望,就是圣人也无法克服,更何况是你呢!虽然如此,你必定有你的办法。试着说给我听听吧。

  (11)绳墨:木匠打直线的工具,比喻规矩或法度。衒:炫,炫耀,卖弄。
  (12)菑:灾的异体字,灾害。
  (13)诏:告,劝谏。
  (14)捷:胜。
   (15)容将形之,心且成之:应该是指谦卑的面容形成,妥协顺从的心形成。
  (16)厚言:太多的规劝。
  (17)桀:夏朝的最后一帝。关龙逢(páng):桀的贤臣,因谏桀而被害。
  (18)纣:殷朝最后一帝。王子比干:纣王的叔叔,因忠谏而被纣王挖心而死。
  (19)伛拊(yǔfù):怜爱抚育,伛同妪.拊同抚。人:指国君。
  (20)拂:违背,触犯。
  (21)挤:排挤,陷害。
  (22)有扈:禹时的一个部落。
  (23)虚:同墟,废墟。厉:厉鬼。
  (24)实:实利。
  (25)以:因,用,指办法。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26),采色不定(27),常人之所不违,因案(28)人之所感,以求容与(29)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30)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31),其庸讵可乎!

  颜回说:态度端正而言辞谦虚,行事勤勉而意志专一,这样可以吗?孔子说:不!不行!卫君骄横张扬,喜怒无常,一般人都不敢违背他。他通过压制别人的思想和意见,以求得放纵自己的心意。对这种人宣讲日常渐进的小德都不成,何况用大德来劝说他呢!他一定会固执不化,即使外表附合但内心也不能改变。你的方法怎么能说可行呢!


  (26)阳:指气质刚强。孔:甚。扬:张扬。
  (27)采色不定:表情轻易变化。
  (28)案:压抑。
  (29)容与:自快,放纵。
  (30)訾():说人坏话,说人短处。不訾:不能批评自己的短处。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31)。内直者,与天为徒(32)。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33),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34),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35),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36),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37),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38)

 

那么我就内心正直而外表委曲求全,援引成说而上比古人。内心正直,就是与天同行。与天同行,就是知道人君和我都是天所生的,为什么偏要用自己的言论去祈求别人赞成,或者祈求别人不赞成呢?象这样的人,人们都把他叫做童子,这就叫做与天同行。外表上委曲求全,是与世人同行。执笏,跪拜,曲身,拱手,这是做人臣的礼节,人们都这样做,我敢不这样做吗?做一般人都做的事情,人们也就不指责我了。这就叫做与世人同行。援引成说而上比古人,就是与古代贤人同行。援引的言论虽然实际上也是教训和诤谏的内容,但都是古代就有的言论,并不是我创造的。象这样,虽然直率也不会招来祸患,这就叫做与古人同行。像这样做可以吗?孔子说:不!不可以!多用固定成法而不喋喋不休,虽然固陋但也可以免罪。虽然这样,也不过如此而已,怎么能够达到感化他人的程度呢!你太坚持自己的成见了。

 

(31)成:引用已有的成说。上比:上比古人的见解。
  (32)徒:徒党,同一类或同一派别的人。与天为徒:与天同类,与天同行。
  (33)子:儿子。所子:所生所养的儿子。
  (34)擎(qing):执,指执笏。跽:长跪,跪拜。曲拳:曲身抱拳鞠躬。
  (35)疵:缺点,毛病,指责。
  (36)谪(zhè):诤谏。
  (37)政法:法规,成法。谍:喋,啰唆,语言烦琐。
  (38)师心:以自心为师,坚持己见。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暤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39)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40)。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颜回说: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请问你有什么办法?孔子说:你先斋戒,我再告诉你。你带着成心而去做事,哪里有这么容易的呢?如果以为很容易,与天理不合。颜回说:我的家境贫寒,不饮酒,不吃荤,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象这样,就可以算是斋戒了吗?孔子说:你说的是祭祀的斋戒,不是我所说的心斋。颜回说:请问什么是心斋?孔子说:你要心志专一,不要用耳朵听而要用心去感觉;不要用心灵去感觉,而要用气去感应。听觉只局限于耳朵能接收的范围,用心感觉只局限于与自己内心相符合的东西。气,是虚空而等待物的进入。只有道才能集结在这种虚空之中,把心境澄清到虚空境界以待道的进入,就是心斋。


  (39)茹:吃。

  (40)符:符合。指与自己成心相符合的东西才能被心感知。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41),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人游其樊(42)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43),一宅(44)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45),虚室生白(46),吉祥止止(47)。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48)。夫徇(49)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50),伏羲、几蘧之所行终(51),而况散焉者乎(52)

 

颜回说:我未曾得以运用心斋时,确实自己感觉到我颜回的存在。得以运用了心斋之后,就觉得未尝有颜回存在了。这可以叫做虚空吗?孔子说:你已经领悟到了。我告诉你,你要能够做到人处于社会这个藩篱之中,却不为名利所动,别人能听进你的话,你就说;听不进你的话,你就不说。不开启门户就不会遭到伤害,心志守一,寄托于不得已而为之的境地,就差不多了。不走路容易,走路不踩地就困难了;为他人所驱使容易作假,为自然所驱使就难以作假了。只听说过有了翅膀才能飞翔,没有听说过没有翅膀也能飞翔的;只听说过有智慧的人有知识,没听说过没有智慧却可以有知识的。看那虚空的心境,就好像空虚的屋子生出光明,吉祥善福就都集聚在这如止水一般的虚静心灵之中。如果心境不够虚静,这就叫做形坐而心驰。使耳目感觉向内通达而把心里的一切杂念排除在外,鬼神也会前来归附,何况是人呢?如此一来,万物将自化归一!这正是禹和舜处世的关键,伏羲和几蓬终身奉行的准则,何况是普通人呢?

不要追求名利,不要勉强行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不要发表言论也不要行动。这恐怕过于消极了,应该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该出手时就出手,该收兵时就收兵,这才是正道。

 

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动;内视反听,排除成心,虚待福至心灵,万物自化。

是不是很玄呢,这样真的行吗?难道这样真能练出什么特异功能第六感官之类?这我就不敢乱说了。不过,抛开神秘主义,我们也可以这样解释,所谓万物自化,其实万物并没有变,只是你如果能达到忘我的境界,忘掉了所要追求的名利,忘掉了从人的角度出发的各种是非标准和成见,你就达到了虚空境界,你也就包容了万物,把它们看成一样,而且与你也一样,它们就化而为一了,而且是与你一起化而为一。这是齐物论观点的妙用,超脱乎?自欺乎?

 

 

  (41)使:使用,即使用心斋。
  (42)樊:笼子,潘篱,这里指社会。
  (43)无门无毒:不开启门户就不会受到伤害。毒:伤害。
  (44)一宅:心志守一。
  (45)阕(què):空虚。
  (46)虚室生白:空房子更显光亮,比喻空虚的心境生出光明来。
  (47)止止:止于止处,即吉祥也会来止于静止的心灵。
  (48)坐驰,指形坐而心驰。
  (49)徇:同循,顺。
  (50)纽:枢纽。
  (51)伏戏(伏羲)、几蘧:上古时代的帝王名。
  (52)散焉者:指一般人。


  叶公子高(1)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2)。子尝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3),寡不道以欢成(4)。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5);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6)。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7),爨无欲清之人(8)。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9)。子其有以语我来!


  [译文]

  叶公子高将要出使齐国,问孔子说:楚王派遣我的任务是很重大的,齐国接待使者,一般表面上很恭敬而实际上却不着急。我连普通人尚不能说服,何况是诸侯呢!我很怕这个任务啊。你曾跟我说过:'凡事不论小大,很少有不按大道去办就能达到双方满意而成功的。事情如果办不成,就必然有人为的刑罚之祸患;事情办成了,也必有身体阴阳失调的病患,无论成败都不遭祸患的人,只有得道的人才能做到。我吃的是粗茶淡饭而不精细,而且是烧火做饭时也不奢求清凉的人,但现在我早晨接受使命而晚上就要喝冰水,我这是心中着急上火呀!我还没有了解事情的真实情况,就已经发作阴阳失调的病患了,事情如果再办不成,必定还要遭到人为惩罚的祸患。这双重祸患,做人臣的实在承受不了,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告诉我吗?

  [注释]

  (1)叶(shè)公子高:楚庄王侣的玄孙尹成子,被封于叶,名诸梁,字子高。
  (2)栗,害怕,恐惧。
  (3)若小若大:不论小大。
  (4)欢成:双方都乐意而成功。
  (5)人道之患:指人为的刑罚之患。
  (6)阴阳之患:阴阳失调的病患,即人身心的忧苦。
  (7)执粗:用粗茶淡饭。臧:美好,精细。
  (8)爨(cuàn):烧人做饭的人。这两句是说他吃的并不太好,连烧火做饭时都不嫌热,而接受了出使任务后却急得上了火。
  (9)任:承受。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10):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11)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11)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12)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13)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30),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


  孔子说:天下有两种大的原则:一是天命,一是人义。子女爱父母,就是天命之性,心里是无法解释清楚的;臣子事奉君主,就是人为之义,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没有君主,在天地之间是无法逃避的。这就是所谓的大原则。所以子女事奉双亲,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老实地执行它,这是孝道的最高境界;人臣事奉君主,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老实地执行它,这是尽忠的最高境界;懂得自我修养心性的人,悲伤与快乐都不容易对他施加什么影响,知道事情的无可奈何而把它当做命运来安然接受,是德性的最高境界。为人的臣子,固然有所不得已。根据事情的实际情况去做而忘掉自身的得失,哪里还有空闲时间去乐生而怕死呢!你这样去做就可以了!我再把听到的道理告诉你:凡是结交邻近的国家就必定以信用相亲顺,远道的国家就必定用语言相互表达忠诚,用语言就必定要有人来传达。传达双方都高兴或都愤怒的言词,是天下最难的事情。使双方都高兴就必定要虚增很多好话,使双方都愤怒就必定要虚增很多坏话,凡是虚增的话差不多就是谎言,谎言就没有人相信,不相信则传话的使臣就遭殃了。


     (10)大戒,指应当遵守的重大戒条或法则。
  (11)靡:亲顺。

(12)两喜两怒:双方都高兴,双方都愤怒。
  (13)溢:夸大,多余。
  (14)妄:虚妄,谎言。


  
  故法言曰(15)'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16),始乎阳(17),常卒乎阴(18),泰(19)至则多奇巧; 以礼饮酒者,始乎治(20),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夫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21)。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22)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23),于是并生心厉(24)。剋核大至(25),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26),无劝成(27)。过度益也(28)’'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29),至矣。何作为报也(30)!莫若为致命(31)。此其难者。


  所以古语说,'要传达合乎实情的言词,不要传达虚增而失真的言词,就差不多可以保全自己了。况且用技巧角力争胜的人,开始时光明正大,经常到后来就会搞阴谋暗算,发展到极致时就诡计百出了;以礼喝酒的人,开始时规规矩矩,经常到后来就失控昏乱了,发展到极致时就放荡狂欢了。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开始时还能相互谅解,到后来就相互鄙弃;开始做事时很简单,到最后就复杂艰巨了。言词,就象风波一样捉摸不定;行事,就会有得有失。风波容易导致动荡,得失容易导致危难。所以忿怒的发作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由于花言巧语和片面偏激的言词。野兽将死时狂呼乱叫,怒气发作,于是产生害人的念头。苛责别人太过分时,对方就必定会产生不善的念头来报复他,而他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谁还知道将会出现什么结果呢!所以古语说:'不要试图改变所接受的使命,不要强求成功,这些都是过分的目标过度的增益,不会有好结果。改变使命,强求成功,对事情都是有害的。好事要成功需要很久才行,恶事一旦形成就会来不及改正,能不慎重吗!心神顺着外物的变化而邀游,寄托于不得已而保养心性,这就足够了。何必执着于事情的结果呢!莫不如顺着命运安排自然而为,去得到命运安排的结果,当然这也是难以做到的!

本篇第一段故事是说, 不要为名利所动,不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就不要去做。这一段则说,对于不得已而去做的事情,就要“安之若命”,不要试图逃避命运而不去做,也不能试图改变命运而去“迁令”。在做事情的时候,不要“劝成”,即强求一定要达到所谓“成功”的结果,只要顺其自然地去做,坦然接受结果就好了,这就是“致命”。

庄子的思想有其合理之处,那就是告诫我们,不能花费太多代价去追求无谓的、并非刚需的那些名利,做事的时候不要强求成功强求完美,要懂得放弃,懂得适可而止。但是庄子很容易走极端,他的取舍标准过于保守了——那就是“不得已”,能不做的就不做,能不追求的就不追求,甚至有一种放弃一切努力,放弃一切抗争的无所谓心态。结果怎么样呢,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混到了没饭吃的地步了。“小人轻命”,这当然是不对的,但“君子固穷”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而且,庄子自己也知道,他指出的方法也是难以做到的。因为,什么是命运安排让我们不得不做的事情呢?命运又给这些事情安排了什么结果给我们呢?什么是“顺其自然”地去做呢?这个标准在哪儿?我们不是神啊!所以,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要全面长远地考虑一件事可能得到的收获以及可能付出的代价,由此判断是否值得去做,该出手就得出手。做事尤其是做大事的时候,我们要尽量审时度势,尽量深谋远虑全面周详, 该努力还是要努力,防备最坏结果的出现,奔着好的结果去努力,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只要不留遗憾就可以了。

 

(15)法言:指古代的古语、格言。
  (16)以巧斗力:以技巧角斗争力。
  (17)阳:明朗,公开。
  (18)阴:阴谋,暗算。
  (19)泰至:太过分,极端。
  (20)治:指规规矩矩。
  (21)实丧:得失。

(22)设:设置,引申为发作。
  (23)茀然:怒气发作的样子。
  (24)厉:恶,害。心厉:心中的恶念。
  (25)剋核:苛责,计较。
  (26)迁:变迁,变更,更改,迁令:改变命令。
  (27)劝成:促成。
  (28)益:增加,添加。
  (29)养中:修真养性。
  (30)报:报答,这里指结果。
  (31)致命:达到命运安排的结果。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1),而问于蓬伯玉(2)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3),与之为无方(4)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 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蓬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5),心莫若和(6)。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7),为灭,为崩(8),为蹶(9)。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


  [译文]

 

颜阖将要做卫灵公太子蒯聩的老师,向蘧伯玉请教说:在这里有一个人,他天性刻薄残忍,如果不依照原则法度与之相处就会危害我们的国家,如果依照原则法度与他相处就会危害我自己。他的才智足以让他认识到别人的过错,却不能认识之所以产生过错的原因。象这样的人。我该怎么对待他呢?莲伯玉说:问的好啊!要小心应付他,审慎对待他,先摆正你自身!表面上最好迁就他,内心最好缓和地诱导他。虽然这样,这两者也有隐患。迁就不要陷入太深,缓和诱导不要过于显露。迁就得太深,自己的德行就要堕落毁灭。缓和诱导得过于显露,他就以为你是为了争取声望名誉,就会招致不祥的祸患。

  

[注释]

  (1)颜阖():鲁国的贤人。傅:师傅、老师,这里指做老师。
  (2)蘧()伯玉:姓蘧名媛,字伯玉,卫国的贤大夫,孔子的朋友。
  (3)天杀:天性刻薄。
  (4)方:法度,原则。
  (5)就:迁就。
  (6)和:缓和,指缓和地加以教导。
  (7)颠:颠倒,堕落。

  (8)崩:坏,败坏。
  (9)蹶:跌倒,失败。

 

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10),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11),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汝不知夫螳螂乎?怒(12)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13)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14)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蜃盛溺(15)。适有蚊虻仆缘(16),而拊(17)之不时,则缺衔(18),毁首碎胸(19)。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他如果象婴儿那样无知,你就像对待婴儿那样对待他;他不知守规矩,你对待他时就不要摆那么多规矩;他要放纵无忌,你对他就不要横加约束。能够做到这样,就不会有毛病了。你难道不知道螳螂吗?它奋力举起他的臂膀去阻挡车轮前进,它不知道自己不能胜任,这是因为它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要戒备啊!要审慎啊!你如果不断夸耀你的长处去触犯他,那就和螳螂差不多了。你不知道那些养虎的人吗?他不敢用活物喂它,是害怕激发出它残杀活物的狂暴性情;不敢用整个的动物喂它,是害怕激发出它撕裂猎物的狂暴性情。把握它饥饱的时刻,疏导它的狂暴性情。虎与人虽然不同类,但它却亲近饲养它的人,就是因为饲养者能顺从它的天性。所以被老虎杀掉的人都是因为违逆了它的天性。那爱马的人,用筐去接马粪,用大蛤壳去接马尿。碰巧有只蚊虻叮在马身上,突然间拍打它,马就会咬断口勒,毁掉笼头,挣碎肚带。爱马的心意达到了极致,但爱的实际结果却是有所损失,这可以不审慎吗!
 

做事时要注意顺应事物的本性及规律,而不是完全以自己的主观意志为中心。当然,还是不能走极端,如果完全任由外物左右,没有自己的目标,不敢对外物做出任何改变,那也是不对的。

  (10)町畦(tingqi):田园所限的区域,引申为限制、规矩。
  (11)无崖:无拘束。
  (12)怒:奋举,奋发。
  (13)是:自以为是的是,指自负。
  (14)伐:夸。
         (15)
蜃:大蛤壳,溺:尿。
  (16)仆缘:附着,叮着。
  (17)拊:拍打。
  (18)缺衔:咬断口勒。
  (19)毁首:毁掉宠头。碎胸:挣碎肚带。


 
  匠石之齐(1),至于曲辕(2),见栎社树(3)。其大蔽数千牛,絜(4)之百围, 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5)十数。观者如市,匠伯(6)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7)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也?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8)!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9),以为柱则蠹(10)。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译文]

  匠石前往齐国,走到曲辕,看见一棵被奉为土地神的栎树。这棵树大到可以遮蔽几千头牛,量一量树干有百尺粗,树高过山头,主干到了十仞以上才有树枝,它粗到可以造船的旁枝就有十几根。观赏的人多得像集市一样热闹,然而匠石却不看,不住脚地往前走。他的徒弟仔细看了好一阵,然后跑着赶上了匠石,说:自从我拿着工具跟随先生以来,从未见过像这样好的木材。先生不肯看它,走个不停,这是为什么呢?匠石说:算了吧,不要说它了!那是一棵什么用处都没有的树!用它造船就会沉没,用它做棺椁就会很快腐烂,用它打器具就会很快毁掉,用它做门就会象液樠那样流出油脂,用它做柱子就会被虫蛀。这是不成材的树木,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才能有这么长的寿命。


  [注释]

  (1)匠石:木匠,名石。之:往,去。
  (2)曲辕,齐国的地名。
  (3)栎(li):树名。社树:被奉为土地神的树。
  (4)絜(xie):用绳量。
  (5)旁:旁枝。
  (6)匠伯:木匠师傅,即匠石。
  (7)厌观:仔细的,很长时间地看。

  (8)散木:没有用的松散之材。
  (9)樠(mán):树名,液樠:有油脂流出的樠树。
  (10)蠹():虫蛀。

匠石归,栎社见梦(11)曰:(12)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13)邪?夫柤(14)梨橘柚,果蓏(15)之属,实熟则剥(16),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17)。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18)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19)。弟子曰:趣取(20)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21)。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22)!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23),不亦远乎!


   
匠石回来后,土地神栎树托梦对他说:你要用什么和我相比呢?拿我跟有用的树比吗?比如山楂树、梨树、橘子树、柚子树,及瓜果之类,果实熟了就被剥落,剥落便遭到欺凌,大枝折断了,小枝被拖到地上。这些都是因为它们有用才会痛苦一生呀,所以不能享尽寿命而中途夭折了,这都是自己招来世俗之人的摧残。世上的事物没有不是这样的。何况我寻求无用的境地已经很久了,曾经几乎被砍伐,直到现在才达到无用的地步,以无用作为我的大用。假使我真的有用,又怎能长得这么高大呢?况且你我都是物,为什么你这样看待物呢?你是接近死亡的无用之人,又怎么了解无用之木呢?匠石醒后把梦告诉给弟子。弟子说:栎树的旨趣在于无用,那么它为什么要做土神树呢?匠石说:保密呀,你不要说了,栎树也仅仅是寄身于土地神以保命罢了,以致被不了解其本意的人辱骂。它不做社树,岂不早就遭到砍伐了吗?况且它所用的保身方法与众不同,你以常理来说明它,不也差的太远了吗!

 

(11)见(xiàn)梦:托梦。
  (12)女:同汝,你。
  (13)文木:文理正常的可用树本。
  (14)柤(zhā):通楂,山楂。
  (15)果蓏(luǒ):有核为果,无核为蓏。
  (16)剥:剥落。
  (17)泄():通抴,被牵引,拖。
  (18)掊(pǒu):打击。
  (19)诊:通畛,告。
  (20)趣取:追求。

(21)直:仅仅,直接,并无其他目的。
  (22)诟厉:辱骂。
  (23)翦(jiǎn):砍伐。
  (24)义:指常理。喻:说明。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1),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2),隐将芘其所藾(3)。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见其大根,则轴解(4)而不可以为棺椁;咶(5)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6),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呼神人,以此不材!

 

 [译文]

  南伯子綦在商丘游历,看到一棵大树,与众不同,集结一千辆四匹马拉的车,都可以隐蔽在它的树荫之下。子綦说:这是什么树呀?这树必定有特殊的材质吧!仰头而望它的细枝,则弯弯曲曲而不能做栋梁,低头看树干,则轴心疏散而不能做棺椁。舔它的叶子,则嘴就会溃烂而受伤。闻它,则使人大醉,三天醒不过来。子綦说:这树果真是不成材的树木,因此它才长这么大。唉!神人啊,也象这树一样不求成为有用之才!


  [注释]

  (1)南伯子綦:即《齐物论》中的南郭子綦。商之丘:商丘,即今河南省的商丘县。
  (2)结:集结,驷:四匹马拉一辆车。千乘,千辆车。
  (3)芘():通庇,隐蔽。藾(lài):荫。
  (4)轴解:木心的纹理散乱。
  (5)咶(shì)通舐,舔。
  (6)酲(chéng):喝醉酒。

 

宋有荆氏者(1),宜揪柏桑。其拱把(2)而上者,求狙猴之杙(3)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4)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5)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6),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大祥也。


  [译文]

  宋国有块荆氏领地,适宜种植楸树、柏树和桑树。一握两握以上粗的树,寻求栓猴子的小木桩的人就会把它砍掉;三围四围粗的树,寻求高大栋梁的人就会把它砍掉;长到七围八围粗的树,贵族、富商之家寻求单板棺木的人就会把它砍掉。因此不能穷尽天然的寿命,而中途便夭折于斧斤之下,这就是有用之材才会有的祸患。所以祭祀的时候,白额头的牛,高鼻梁的小猪,长着痔疮的人,都不合适去祭河。这是巫祝都知道的常识,以为这些都是不吉祥的,但神人却以为这是最吉祥的。


    庄子用了这么多文字,再次不厌其烦地讲述前几篇已经说过的“无用为大用”的道理,看来,惠子攻击庄子的学说“大而无用”,还是刺激了庄子的,于是庄子用了相当的篇幅来进行反驳。树无用,就能不受人的干扰和摧残;人无用,不参与到是非名利的争夺之中,也就可以明哲保身。这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庄子一贯的喜欢走极端,从贪得无厌争名夺利的极端走向消极避世啥也不干的另一个极端,这同样是不可取的。


  (1)荆氏,宋国的地名。
  (2)拱:两手合握。把:一手把握。都指树的粗细。
  (3)杙(yi):小木桩。
 
  (4)高名:高大。丽:屋栋,脊檩。
  (5)椫(shàn)傍:单幅板棺木。
  (6)颡(sān):指白额的牛。豚:小猪。亢鼻:仰鼻,高鼻。


 
  支离疏者(1),颐(2)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3)指天,五管(4)在上,两髀为胁(5)。挫针治繲(6),足以糊口;鼓策播精(7),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8);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9)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译文]

  有个形体奇特不健全的人,面颊隐藏在肚脐之下,双肩高过头顶,发髻朝天,五脏的脉管都在脊背之上,两股突出遮住两胁。用针缝补衣服就足以糊口度日,如果给人占卜算卦,收入足供十个人吃的。国家征兵时,他甩着胳膊毫不在乎地而游逛于征兵场所,国家征劳役时,他则因为身体残疾而不受使役,国家对残疾者发放救济时,便可以领到三钟粮和十捆柴。脱离正常形体的人,还可以养活自身,享尽天年,又何况是脱离世俗德行的人呢!


    庄子自己的理论、自己的行为都是与普通人不同的,所以他自比于身体不同于常人的人,既然身体异常的人也能过得很好,那么理论和行为怪异一些又有何妨呢。


  [注释]

  (1)支离疏:庄子假设的人名,形体不健全的人,脱离正常形体的畸形。
  (2)颐(〕:面颊。脐:肚脐。
  (3)会撮:发髻。
  (4)五管:五脏的脉管。
  (5)髀():股部,大腿。两髀为胁,两股部不见胁部,形容腰弯到极点。
  (6)挫针:缝衣服,治繲:洗衣服。
  (7)鼓策播精:指卜卦算命。

  (8)常疾:残疾。功:通工,劳役之事。
  (9)钟:容量单位,六石四斗为一钟。

  孔子适(1)楚,楚狂接舆(2)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3)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4)!迷阳迷阳(5),无伤吾行!吾行郤曲(6),无伤吾足!山木,自寇也(7);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译文]

  孔子去楚国,楚国疯子接舆走过孔子门前,唱道:凤啊,凤啊,世上德性衰落了你还能怎么办呢!未来的世道不可等待,过去的世道无法追回。天下有道,圣人可以成就事业;天下无道,圣人只能保全生命。现在这个时代,圣人仅仅可以避开刑戮而已。幸福不过象羽毛那样轻,可是没有人知道怎样才可以承受;祸患重得象大地一样,没有人知道怎样才能避免。算了吧,算了吧!不要再用德来教导人了!危险呵,危险呵!在地上人为划出路来让人行走!荆棘荆棘!不要影响我走路!我行走时小心绕弯躲避,不要伤害我的脚呵!山上的树木自讨砍伐,膏脂自讨燃烧。桂树可以食用,所以人们砍伐它;漆树可以使用,所以割它,人都知道有用的用处,而不知道无用的用处啊。

 

庄子首先批评孔子的作为:既然社会道德已经走下坡路了,凭孔子你是阻止不了的,你成天到处宣扬你的仁义道德,就好像“光拉车不看路”一样,沿着自己主观认定的方向狂奔,完全不顾地上的危险,这样不但达不到目标,还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何苦呢?有了孔子的“反面教材”,庄子认为,自己这样啥也不干,那是最好的办法。

诚然,孔子是抵挡不住“礼崩乐坏”的大趋势的,因为这是那个时代的必然趋势,生产力发展了,财富多了,以那个时代的人的思想水平,岂有不抢之理。反过来看,世上有孔子这样的人这样的理论这样的行为,也是自然的;有庄子这样的人这样的理论这样的行为,还是自然的。正是这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们共同作用,形成了社会发展的滚滚洪流,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份自己的影响,却同时又总有无可奈何之处。我们不能因为自己能施加一定的影响,就觉得天下都在自己掌控之下,可以为所欲为地凭自己主观想法去改造天下这个神器;也不能因为总有很多无可奈何而消极避世,啥也不做。而是要审时度势,进退有方,一旦遇到好机会就果断出手,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因势利导,建立不世之功,这才是真正的神人。范蠡,张良这些人就是很好的例子。


  [注释]

  (1)适,往,去。
  (2)楚狂接舆:姓陆,名通,字接舆。楚国的隐士。
  (3)临人:对待人,教导人。
  (4)画地而趋:不顾地形,在地上画线来行走,比喻孔子用道德礼仪来规范别人。
  (5)迷阳:多刺的草。
  (6)郤曲:绕弯行走。
  (7)寇:砍伐。自寇:自讨砍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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