谫论当前高校书法教育体系构建
兼及存在的问题
■池月
2022年，教育部正式将书法学科升级为一级学科，这意味着我国书法教育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在新学科建设下，书法专业的发展与每位书法生息息相关，笔者是经历者，更是新发展阶段的参与者、受益者。本文围绕高等书法教育的现状和受教育情况，从报考书法专业考生结构、不同高校招生录取规则、师资教学体系以及就业等方面进行探讨，谈谈感受与想法。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生源结构相对单一，报考书法专业的考生类型一般文化课相对较弱。但随着书法专业的逐渐普及和发展，报考书法专业的考生人数逐年增加（表1，数据主要来源于各省公布的书法统考成绩一分一档累计人数，未查到一分一档的数据则根据考场人数推算，无法精确到人，但不影响文中观点阐述），考生类型也渐趋多元化。
报考书法专业的考生类型，主要包括以下几类：
（1）文化课成绩不理想的学生。由于文化课成绩不理想，这些学生选择了报考艺术类专业，这些专业所要求的文化课分数相对较低，考生对学校没有过多期待，纯粹只是想有一所大学能录取自己，能有机会读大学，实现大学梦。
（2）“学霸”降维打击型的学生。这类学生文化课成绩比较优秀，综合素养高，又接触过艺术，有一定的悟性，学习能力比较强。但面对高考普招类学生，尤其是有能力冲刺985高校的普招类考生，这类学生文化课的竞争实力优势不明显，然而却比普通艺术生在文化课成绩方面有巨大优势。这类学生，通过短期封闭式书法集训，加上文化课优势，高考时就可以取得很好的成绩，实现“双一流”、985综合类大学或国美、央美等著名艺术类大学梦想。这使得书法专业不再是艺术生的专属，普通高考生也有机会进入书法专业学习。
（3）有书法基础且有志于从事书法事业的学生。这类学生从小就对书法有着浓厚兴趣，有一定的书法基础，对未来的职业规划有明确目标，希望通过学习书法专业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类学生往往能够快速适应书法专业的学习且表现出色。
（4）原本想报考其他艺术类专业的学生。这些学生原本打算报考其他艺术类专业，但该学生所在省份并未设立相关专业的省级统考，只能退而求其次，参加在其心意专业中所包含的一个小分支类——书法艺术统考，省考合格后也可以报考有书法专业的院校。例如：某学国画专业的高考考生，该考生所在的省并未设立国画类省级统考考试，于是“被迫”参加了该省份书法省级统考，最终踩线通过。但由于文化课成绩过于优异，高考综合分（专业考试分数与高考文化课分数进行折算相加获得）在该省取得良好排名，获得报考书法专业高校的资格，最终被高校录取。这就意味着很多原本没有书法专业基础的学生，也可以去到书法专业类院校。
报考书法专业的学生类型多种多样，这种现象在一定程度上也展现了高等书法教育生源质量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不同类型的考生在进入高校后，由于起点和目的不同，对学习方式、教学内容和学习成果都会有一定的影响。
例如，大多数集训班的学生往往是为了应对高考，对于书法的兴趣和热爱并不一定强烈，只是为了通过考试而已。由于他们对书法学习与研究没有热情，学习书法只是为上大学，而不是真正地去理解和掌握书法的本质和精髓，被迫学习，导致教学成果和教学质量大打折扣。
相比之下，那些对书法真正热爱的学生，具有良好的基础，则会更加投入学习，积极主动地探索，能够更好地理解书法和掌握书写技巧，这对该专业教学质量和教学成果产生积极的影响。这样的学生大概率会成为高校书法专业的佼佼者，不仅能够为高校带来荣誉和声誉，也能够对传统书法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作出应有贡献。
目前，国内开设书法专业的高校数量较多，从“双一流”高校到普通高校，不同类型的高校均有开设书法专业的情况。据统计，截止到2023年4月，全国开设书法专业高校达到151所。由于不同高校的定位和办学特色不同，因而在招生方面，生源结构和学生质量也各有特点。但从整体上看，书法专业的录取标准主要还是文化课成绩和专业课成绩综合计算。与此同时，文化课成绩的占比不同，也可能导致生源结构和质量有所不同。具体来说：
1.综合类高校
这类高校在招生时，通常会将文化课成绩与专业课成绩加权平均计算，作为录取的主要依据。其中，文化课成绩通常占据相当大的比例，一般文化课成绩按60%折算、专业课成绩按40%折算。这意味着，学生在报考此类高校时，需要具备相当的文化课基础和优秀的专业能力。因此，这类高校在招生时，通常会吸引一些在文化课成绩和专业课成绩上都有较好实力的学生。
由于这类高校学生的整体素质较高，教师在教学中通常会更注重学生的综合实践能力、拓展创新能力以及对专业理论知识的理解和掌握程度。综合性大学依靠其自身文、史、哲的学术资源背景，更侧重培养书法文化研究型人才。
2.艺术类院校
艺术类院校往往通过校考或者艺术特长生等方式招生，选拔具有较高艺术才能和潜力的学生。这类高校在招生时，通常会更加注重学生的专业基础，对文化课成绩要求则相对较低。在高考分数加权计算时，文化课成绩按20%—60%折算、专业课成绩按40%—80%折算。一般这些学校要求学生在达到省级统考切分线要求外，还会安排校考，以便更具体、有针对性地考察学生的专业素养、创作能力、艺术修养等。例如对某种书体硬性要求临摹或者创作，又或是在其定向委培的艺术高中进行系统化考前教学培养以及人才特招。还有一些院校，除校考外，对某门特定专业课或文化课还设有最低分数要求限制。这种录取规则不仅考察学生的专业基础素养，还对专业课成绩要求比较高，以确保学生有较高专业素养。
总的来说，艺术类院校凭借其浓厚的艺术创作氛围，着重培养书法文化创作型人才。
3.师范类院校
师范类院校在招生时会更加注重考生的文化成绩，毕竟这些院校的主要任务是培养未来的教师。这些院校对考生的文化成绩要求较高，而书法专业成绩相对文化课而言是一个重要的补充因素。在招生时，师范类院校一般会将文化课成绩和专业课成绩综合考虑，按全省综合成绩排名进行录取。
综合来看，不同类型的高校在书法专业的招生规则上存在着一定差异，这也折射出不同高校的办学定位和发展方向（表2）。这些差异化的招生规则也会对高校教学方式、教学特色产生影响。不论是哪类院校，现阶段大多数书法专业学生都是在高中阶段参加书法集训，在高强度封闭式的半年集训模式下，通过艺考方式考取本科院校。同时，也应该看到，相当一部分书法生缺少独立思考、研究的能力，在学习上更是缺少创新力。
表2 不同考试类型的院校及录取原则
中国书法高等教育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初步形成本硕博一体化培养体系，培养了大批书法从业者。这一批批的书法专业的教师队伍是国内书法教育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但如今国内的书法专业教师队伍整体水平和结构还不够完善，教师数量和教师资质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差异。
一是师资发展数量远赶不上大学招生的速度，专业教师严重稀缺。有的学校边招考生边招教师。有的学校是转岗过来的教师或者社会临时聘请教师，勉强满足、维持扩招下的专业课学习，很难形成稳定的教学梯队。
二是师资发展质量赶不上学科体系化、系统化建设的紧迫性需求。有些学校书法教师实践能力强但在学术上缺乏建树，理论课缺乏深度，缺少独特见解；有些理论扎实、文学功底深厚，但在实践创作与技法上有所欠缺。
三是院校间师资配置不平衡。在一些高水平的书法专业学校，教师团队数量与质量相对比较强大，能给予学生更好的指导和支持；而在一些普通高校中，教师团队相对薄弱，缺乏行业内的知名人士或专业人才，可能会对教学质量和学生的成长产生一定的影响。
四是教学方法有待完善。因高校统一的课程培养方案限制，专业类教学在一个时间周期范围内面临强度大、时间紧、任务重的问题；有时在书法书体授课时受限于诸多因素，只能临习一本或几本帖，而无法全面、系统地了解某个书体领域的脉络、传承与发展，学习有局限性。笔者认为可以适当因材施教。比如，有些人控笔能力偏于慢热，需要循序渐进掌握方法，短时间内无法领悟大草的用笔精髓，也无法领悟其道，让他写大草甚至狂草，紧张兮兮，线条质量不高；但是有些人控笔能力极强，天赋异禀，适合洒脱挥毫，尽量不要将他限制于规整的小楷、篆书。再比如有些人在学习某种书体时，结构章法意识有待提升，需要大量临摹各种帖，才能掌握适合自己风格或是课程要求的书体书风。若一开始就限定某种书体，在授课期内硬性要求只临一本或几本帖，则无法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取法风格，所学习的书体临摹过于局限单一。
书法不是单纯的古典文学典籍的解读与鉴赏，也不同于音乐乐器类的纯技能课程。书法学是一门既有技法实践的创作，也有理论史学的学习，还要有文学涵养课程的涉及。
在现有的高校书法专业课程中，一般涵盖了基础理论类课程，如基本书法常识、书风演变历史、书法艺术理论、书法文化研究、书法史论等；实践类课程，如字法、字形、结构、章法等各类不同字体的实践课，以及书法作品的形式创作和表现技法的研究等；文化类课程，如古汉语、古代文学、中外美术史、古文字学、哲学、格律诗写作等。仅有上述课程的学习，笔者认为还不够，应从以下几个方面加以改进：
一是课程设计应多元化。如今在展览中能看到很多书法作品融合了哲学、美学、设计、绘画等学科理念与表现形式，使现代书法创作以崭新的观念、强大的视觉冲击力呈现在艺术领域。在高校中，或可增设能开拓视野的延伸性综合类课程，如书法设计、书法装帧、书法版画等；或可增设实验类课程，如书法材料、工具和设备的实验研究等；或可增设书法商业化等相关选修课程，如策展策划、拍卖活动、空间艺术等；或可进一步拓展增设诗词题跋文言创作类课程，提升书法生的文化内涵与修养。
实际上这些课程，是将所学的专业应用到各个领域，应用到相关的上下游衍生领域，实现多学科融合、践行大文科的理念。在本科教育阶段，提前与市场接轨、与时代发展接轨。也就是所谓的“书法+”模式的培养，在强化专业的同时，注重“口径宽、基础厚”，有利于专业拓展，为社会大众输送高质量的美育资源。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口径窄、基础薄、专业强、就业低”的书法专业毕业现象。
二是课程形式的多元化。在教学活动或者教学氛围领域中，可多开展沉浸式教学活动。比如由学校组织牵头，组织学生一起参与跨校联展、教学论坛、学术研讨、专业联谊活动等；比如联合重要博物馆举办具有特色或特定历史期书画展鉴赏；比如组织学生实地采风，到碑林、摩崖石刻中跟着老师走进历史，读懂古人；比如以学院为单位，组织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与书法专业学生交流互动，进行文学与书法的创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维度、身临其境式地接受熏陶，在艺术学院的每个角落甚至延展到学校大环境中，都渗透着书法文化的气息。
三是书法自下而上的体系化。高等院校的书法教育，不仅仅需要高校参与建设，更需要从教育体系，从娃娃时代就开始接受熏陶。在不同学龄阶段设置不同书法知识的普及与提升。需要从教育底层逻辑出发，根据不同阶段学生的需求和能力，设计不同的教育课程和教学模式。在幼儿园和小学阶段，可以注重启蒙教育，从小走正统路线，对书法传统文化有正统的启蒙、正确的认识与审美，所谓“根红苗正”。在初高中阶段，进行基础普及的连续性学习，提升所谓的“手上功夫”，掌握一定的用笔能力，以及对毛笔书写的敏感度。在本科阶段，可以注重理论知识和实践技能的兼容培养，相辅相成，熟练掌握各朝代不同字体的书法技巧、理论知识等。在硕博阶段，可以注重创新能力和研究能力的培养，结合当下时代审美进行创新创作和书法文化研究等。
书法专业学生的就业前景也是当前书法教育面临的一个严峻问题。每年全国普通高校书法类毕业生近万人。尽管中国的书法文化得到了广泛认可，但是在当前社会环境下，书法专业学生的就业形势并不乐观，就业方面不如实用美术类。
2022年，中国书协副主席潘善助在《大学书法》发表的《论中小学书法师资的高紧缺与高等书法教育的低输出》中提到：“我最近调研了全国18所设立有书法专业的大学，其中，综合类大学3所，师范类大学11所，艺术类大学2所，财经类大学1所，理工类大学1所。这18所高校已毕业学生共6263人，其中就业于中小学校担任书法教师的有614人，比例为9.8%。师范类大学书法专业学生的中小学书法教师就业率最高，除3所大学就业率低于9.8%的平均比例外，其余8所大学均高于平均比例，最高的达到26.3%。综合类大学书法专业毕业生的中小学书法教师就业率最低，只有0.96%，其中有2所大学的中小学书法教师就业率为0。艺术类大学书法专业中小学书法教师就业率为7.9%，财经类大学书法专业学生书法教师就业率为9.2%，理工类大学书法专业学生中小学书法教师就业率为6.4%。”
虽然书法专业的毕业生具备了扎实的书法技能，但这种技能并不适用于所有企业和机构，很多毕业生难以找到与专业相关的工作。再者，书法专业毕业生的就业市场非常狭窄，大部分毕业生只能在文化机构、培训机构、美术馆、博物馆等找到相关工作，且薪资水平也相对较低。除此之外，一些毕业生对就业选择不愿委曲求全，不愿将就，高不成低不就，不断在择业中徘徊。这些因素都是专业书法学生就业率不高的原因之一。
毕竟，书法专业方向的毕业生不可能都成为书法家。只有注重学生综合素质的培养，宽口径、厚基础的模式下，也许可能有更多的出路。
书法既是艺术，更是文化。作为高等书法教育升级为一级学科后的第一批新生，笔者很庆幸生活在这个艺术蓬勃发展的时代，全社会越来越重视书法，这也为我们这一代年轻学子创造机会，也是未来能大展身手实现梦想的机会。于笔者个人而言，能进入暨南大学这所综合类大学，学院前辈、教授们，既有文学背景又从事书法事业，也有机会凭借院校深厚的文史渊源，丰富对书法的理解，这与单纯写书法而得来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截止本文写毕，教育部又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普通高等学校艺术类专业考试招生工作的指导意见》，要求到2024年基本建立以统一高考为基础、省级专业考试（省级统考）为主体，依据高考文化成绩、专业考试成绩参考学生综合素质评价分类考试、综合评价、多元录取的高校艺术类专业考试招生制度。部分省市积极响应并迅速出台相关要求，因该政策处于实施的初始阶段，在此暂不作评述，待日后视发展状况，再作进一步讨论。（作者系暨南大学在读本科生）
编辑 ▏解超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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