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贺勋： 朝歌封神游攻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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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封神游攻略（下）

文/张贺勋   

四

朝歌城西5公里有一佛寺，依朝阳山绝壁而建，悬吊半空，称朝阳悬空寺。寺围似屏，冬暖如春，草青花绽，暖风习习。明清《淇县志》记载：朝阳寺原为殷故宫，是帝辛冬季采暖的行宫遗址。寺院所处的朝阳山又称尖山，处朝歌龙脉，帝辛曾在山顶祭天设坛，春秋献祭，祈求天神保佑，大商国泰民安。

漫步帝王行宫遗址，油然生出无限感慨。登一级级石阶，视一眼眼洞窟，撷一片片落叶，沫一缕缕山风，便幻化出帝王身影。

当年，先辈将江山的套绳负于帝辛肩头时，他恰适而立之年，豪情万丈，万里鹏程。然而，这驾由30位帝王次第接力御驾的大商轩车，到帝辛手上时已木质枯朽、卯榫松裂、左摇右晃了。

一部550年的商代史，是一部刀不入鞘马不卸鞍的淌血史，从鸣条之战汤祖灭夏起，整个商朝战火烽起，硝烟弥漫。从商末4代帝王移都朝歌可窥一斑。

帝辛的曾祖父武乙迁九鼎于朝歌，没消停几天，就遭到来自旨方、羝方侯国异族嗡嗡苍蝇般骚扰，武乙不得不亲自披挂征伐，累计俘虏几千人，他也在征战中献身。

继位的文丁即帝辛祖父，子姓名托。其时，西周开始崛起，周侯季历勇猛，连伐今山西一带方国，向商王文丁献捷方侯头颅和战利品，文丁嘉封季历为“九命之伯”（商最高爵位）。几年后，随着季历献捷的俘虏越来越多，文丁帝很是忌惮，便下令囚禁季历，并杀了他。季历被杀，西周抱恨，季历儿子姬昌羽毛渐丰，伺机反商。文丁倍感抑郁，做位13年而死。

接替文丁的，是帝辛的父亲帝乙。因前辈杀周侯季历仇恨未泯，采用“帝乙归妹”之策，将女儿送周邦联姻媾和，帝乙则腾出手开始东征，以倾国之师解决岛夷、淮夷“时服时叛”的顽疾。

待帝辛即位时，商朝已是一个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局面。经济面临崩溃，王室贵族间矛盾日深；方国诸侯蠢蠢欲动，异族不断骚扰进犯。帝辛以其“闻见甚敏、旅力过人”特性，启用诸侯贤才，化解造反奴隶，稳定大商政局。之后，便开始经营东南。 

最具典型的“帝辛十祀征夷方”，甲骨文曾有详细记载。祀为年，十祀就是帝辛做商王的第十年；征夷方，是一次历时200多天旷日持久的征伐和巡守。经营东南意义重大，曾被毛泽东主席不吝夸赞。“经营”不仅仅是讨伐灭夷，而是一次国家层面的治理工程。长期以来，东夷文化的顽固性，与大商制度格格不入，一有机会，东夷就抗贡不纳，甚至起兵犯商。帝辛通过征伐和巡守，既要以武弹压，又要长期驻守教化，使东夷文化融入中原文化圈。还有，就是控制那里的海盐和其他资源。

“帝辛十祀征夷方”行程达2000多里，途中，帝辛有过长短不等的停留，如甲骨文记载抵攸地（山东邹平）后逗留时间长达28天，把这里定为大本营，帝辛给攸地君长攸侯喜布置战事，操练军队，接受献祭，清点奴隶，并通过巡守显示国威，震慑方国诸侯。山东的泰山，也是大商的驿站，帝辛在此及其他军事要地也有长短不一的停留。

然而，夷方并没有被彻底征服，伺机反扑。帝辛多次征伐巡守，空前耗费资源，国力不堪承受；加征赋税，民怨沸腾。加之朝中贵族集团势力的掣肘，导致“纣克东夷而陨其身”。武王克商，是当时历史条件下的必然悲剧。

五

帝辛长眠淇水之滨，曾流传因儿子忤逆不孝、帝辛管教失败的报应。故事源自明《武王伐纣平话》，说帝辛与儿子平生相悖，父指东儿偏西，情同水火。父临终了，本欲身葬高山，反说愿卧深渊。儿子竟一反常态，依父所愿，掘淇河滩涂为陵。稗官野史，茶余谈资而已，不合情理。

逐水而栖，为古人优先选项，生前如此，死后亦然，淇河两岸发现的60多处古文化遗存就是明证。近年发现的淇县宋庄东周贵族墓葬群，墓主人多为殷商遗民贵族，他们追慕先贤，选址水畔，与帝辛陵几步之遥处安身。该墓葬群已初步发现古墓葬126座，其中东周时期墓葬77座。目前，对其中的19座墓葬进行了抢救性考古发掘，其余墓葬，秘而未启。这发掘的19座墓葬中，1座为汉墓，其余18座均为东周时期的墓穴，发掘出土文物近700件，包括青铜器、陶器、玉器、漆器等。其中铅锡铸造的编钟国内罕见，龙凤纹青铜壶精美绝伦。有一座墓内发现5个随葬殉人，可见墓主人生前的官位显赫。

该贵族墓葬群价值之高，瞬间引起全国文物专家的极大关注，县级博物馆在发掘伊始就被剥夺了馆藏权利，省市在文物馆藏上几经争执，互不让步。鉴于东周贵族墓葬群的可贵价值，国务院于2013年将其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令人期待的是，126座墓葬全部完成考古发掘、大白于天下之时，一个殷商遗民贵族博物馆将跃然于淇水左岸，它与帝辛陵一道，组成商周两汉相互映衬的文化新景观，在朝歌封神攻略中，再新添一处火热出圈的打卡地。

商王帝辛身卧水滨，源于生前东征时水上往返。征讨盂方、夷方、人方。“月光如水照缁衣”，龙驹在淇河、黄河、淮河间往返奔袭，闪转腾挪。马蹄溅水飞扬，映空中彩虹；倦躯潜水淇河，赢一身清爽，与水缠绵，心灵产生了相依难舍的情愫。

青龙镇是大商东征的集结地，在此检阅军队，演训官兵，渡口旌旗招展，大商军威浩荡。青龙镇成为东进拓疆、“邦畿千里”的福地。民谣“殷纣王的江山，铁桶一般”，盖出于此。

这里又是水陆通衢要冲。淇河两岸引车卖浆小民熙熙攘攘，四季如流，也许，正是庶民为升斗奔波的生活，软化了君王的刚烈。每每，清澈如镜的淇水上，艄公点篙泛舟，岸边男女倾情，水旁农妇浆洗，稚童浅水嬉戏，河影摇曳如画，筑起帝辛永世驻守的向往。

淇水，对于帝辛，是水到渠成的魂魄归宿，是心无旁骛的身后心郷。

六

朝歌老街南去，曾伫立一道城门，穿过城门，是殷商开辟的一条官道，城门内外留10多处商末遗迹，包括:南坛、箕子庙、折胫桥、一步三孔桥、姜子牙算卦屋等等。南坛是商末时期重要的祭祀场所，占地30亩大小，高丈余。每年春秋两季，帝辛率百官来此祭祀风、云、雷、电诸位自然神，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稔。

姜子牙落魄时曾于南城门出出进进，贩夫生意做得焦头烂额，赔个底儿掉，这与他后来被冠于军事家、政治家、谋略家的头衔相比，判若云泥。朝歌南城门见证了姜子牙的命运不堪和后来的人生辉煌。

姜子牙做生意时常被路人耻笑。他蹲坐在城门外的路沿上，一副穷困邋遢、眼神猥琐的丑象，耷拉着头追悔过往：编筐没人要，杀牛卖肉赔，卖面被风刮，算卦险伤命。老妻马氏气不打一处来，说他“干啥啥不成，老死不中用”，他被奚落得一文不值，窝囊得只想钻地缝。

此一时彼一时，“城头变幻大王旗”。南城门外，姜子牙仙风道骨、牧野南来、战车隆隆、一脸豪迈，其高光映射万方，鄙视天下。

西周虎贲锐不可挡，大商军士一败涂地。帝辛马立城门，在作人生最后抉择：冲向敌阵，只能被周臣所俘；弃城出逃、期东山再起，非英武天子所为。他决然自焚殒命，以死明志，用惨烈祈求祖上原谅！他匆匆擦干身上血迹，换上洁净宝衣，用投火焚身这样一种最高级别的献祭，将自己献给了祖先。

帝辛，他输了国家，没有输掉风骨人格，没输掉王者的尊严！

七

历代君王，从没有象帝辛这样，身后遭受一盆又一盆无底线浇泼的脏水。

假如，让帝辛穿越3000年，现身今日朝歌龙德宫或摘星台，接受一次自媒体的采访，让其倾诉一二倒也未偿不可：

媒体：感谢您接受自媒体的采访。史载您高大英俊、力曳九牛，能言善辨，闻见甚敏，您认为这样的刻画精准吗？

帝辛：（不置可否）谢谢。

媒体：您从遥远的商朝顺时光隧道而来，对您称纣王好呢? 还是称帝辛合适呢？

帝辛：商代甲骨铭文记载，未做帝王时为殷寿，后为帝辛；周人恶心我，称我纣王。倒也无所谓。帝辛、纣王，随便叫好了。

媒体：中国自夏起，共诞生过83个王朝，559位帝王，其中397个“帝”和162个“王”。后世在对所有帝王的评价中，论差评之最，论最坏最恶，要说您是第二，怕没人敢站出来称第一。

帝辛：（蔑视一笑）……

媒体：您前有夏桀，后有周幽王、杨广等，那曹操更不在话下，他们的恶行比起你来，是不是差得老远呢？

帝辛：请具体说。

媒体：就说您滥施的“炮烙之法”吧，在铜柱上涂油，下面加炭，强令罪人赤脚行走，结果坠炭活活烧死。

帝辛：请媒体细查，这可是夏桀的发明，别推到我身上。

媒体：商末那腐朽颓废情调的“靡靡之音”呢？

帝辛：抒情音乐还是腐朽颓废情调，这标准由谁来定？是司马迁还是新时代的你们？邓丽君的歌风靡天下，算不算腐朽颓废的情调？

媒体：这“酒池肉林”怎么解释？

帝辛：此栽赃有悖常理。大池注酒，悬挂畜肉，就是21世纪的技术，确保酒肉新鲜也难做到。商朝无除菌杀菌的保鲜设施，天热时酒肉撑不过半天就馊了……

媒体：那，您敢说，世世代代以来，给您的那些罪名全是凭空捏造吗？

帝辛：（冷笑）……逆臣姬发攻打朝歌时，阵前为激励斗志，在两篇檄文《秦誓》和《牧誓》中，罗织本帝6 条罪状。谁料，几百年后从春秋始，陆续增添60项欲加之罪：春秋加1项，杀比干；战国时一下猛增20项；西汉时增21项；东晋时再加13项，到了明代，本帝就成了万恶不赦的暴君了。

媒体：就依您所言，将欲加之罪全部砍掉，仅按《尚书》所载6条罪状，您认可不？

帝辛：否也。

媒体：恕我将《尚书》所载你的罪状复述，一一与您对证，可否？

帝辛：然。

媒体：《尚书》古籍，佶屈聱牙，恕我用白话询问可否？

帝辛：然。

媒体：一是酗酒——

帝辛：饮酒，载商国策，伴朝始终。后世发掘的青铜器想必你也见了，以酒器为多。本帝须自省，确有犒劳功臣酒宴喝高的偶尔。

媒体：二是不用贵戚旧臣——

帝辛：与天子顶牛、背后使阴招的贵族重臣，我敢启用否？ 冷落搁置他们，有何不妥？！

媒体：三是启用小人——

帝辛：擢升方国诸侯中的贤能之人；在亡虏逃臣中选拔 如飞廉、恶来父子，由他们管教奴隶，此改革之举，促政局稳定，奴隶顺从，何乐不为。
    媒体：四是听信妇言——

帝辛：先辈武丁妇好，夫妇感情真挚，史章大颂；本帝兼听则明，尊重女权。至于流传的爱妃妲已为九妖狐附身，纯粹街巷八卦。

媒体：五是信有命在天——

帝辛：君权神授，古今相袭。“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唱遍勾栏瓦舍，响彻朝堂村野。商朝占卜弄筮，贯穿始终；“信有命在天”《诗经》歌颂，怎列为本帝罪状一桩呢？

媒体：六是不留心祭祀——

帝辛：弥天大谎。“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祖先，从未懈怠。三次活动还制成礼器，后被发掘出土，现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为国宝级礼器，史称“帝辛三卣（you)”。礼器上8行42个字的铭文，叙述祭祀祖先，得到了赏赐，铸器为念。怎能信口雌黄，污本帝不留心祭祀。

媒体：逻辑自洽，然仅备一说。谢谢您接受不才的采访。

八

前些时间，淇水岸一小学退休校长对我说，他看了《封神》电影后，做了一个梦，见到村北大冢下面的帝辛了，我颇好奇，听他将梦境娓娓叙说。

一日天未大亮，赋闲的校长在金牛岭上挖草药，见几个人骑着马簇拥着帝辛，狼狈不堪从朝歌城南而来，一看就是打了败仗，马背上玄鸟旗只剩半片。金牛岭前，驻马停步。帝辛下马匍匐在地，向青牛喊话：“神牛啊神牛，你履职代天佑商，本帝也从未造次，五谷青果，珍馐佳肴依季供奉，为何弃商不顾，让周邦宵小呈威？”神牛微启双目，轻摇神尾，身躯动弹不得。帝辛看到神牛腰身断裂，血浆溢泄不止，连忙说：“神牛怎么成了这样？”神牛少气无力：“周武克商前，早已盯上本牛了。要破朝歌城，先凿金牛岭，因此我就……”帝辛：“任凡间蚁蝼成山，岂奈你何！”神牛哀叹：“你我气数已尽矣！”说完闭上了双眼。帝辛站起，与之辩解，神牛再无回音。这时，帝辛转身一把抓住我盛草药的篮子，向我求证“天子气数已尽？天子气数已尽乎？”我吓得撒腿就跑。梦醒了。

我在沉思。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任大丈夫英雄如虎，任小靓女红颜如玉，亦不过是岁月长河中弹起的一朵小小浪花。

天下朝歌，慢步徜徉；成岭成峰，角度自选；在这里邂逅新朋旧友，这里就是诗和远方！  

张贺勋，大学学历，在文化和宣传部门工作40年，先后担任县剧团导演、文化馆副馆长、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党校常务副校长等职务，现为淇县老年干部大学校长。本人酷爱戏曲，业余时间从事戏剧艺术创作，先后创作习作5出。现代戏《一张招聘书》在地区比赛中获一等奖，历史剧《许穆夫人》获省戏剧大赛二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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