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娘

□张海洋
　　晚上，我给爹打电话，说国庆节放假我和小美回家去看他们。我特别嘱咐爹，一定让娘在家，小美想和未见面的婆婆吃顿饭，培养一下感情。爹听我说完，电话里的声音好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没了生气：“能行么……这能行么？”
　　我劝爹：“爹，你放心，小美是读过书的人，不会以貌取人，嫌弃娘的。”爹听了，“哦”了两声，答应得很模糊。
　　娘生得丑，丑得有点吓人。她个子很矮小，一只手因为患过小儿麻痹症，伸展不开，像只蜷缩的鸡爪。最可怕的是她嘴里突出来的两颗大门牙，让人望而生畏。
　　娘疼我，我也疼娘，不过这都是在我上学以前。上学后，我开始害怕同学知道我有个这么丑得吓人的娘。我从不让娘去学校找我，下雨天给我送伞都是爹去，爹不在家，我宁愿淋着雨回家。
　　那次，老师让学习小组轮流到家里写作业，轮到去我家时，我对娘说，下午你去拾柴火吧！
　　这些都是我跟爹学的。每逢爹的朋友要来家里做客，爹都不会让娘在家里招待，总是支使娘到林场里拾柴火，高大英俊的爹嫌弃娘给他丢人。在家里，娘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飘来躲去，她不埋怨，也不哭闹，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着那些单调的家务活。
　　那一次，爹要去集上买猪娃，他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把娘带上了。娘高兴坏了，像过年一样，一大早起来给爹烧水做饭。做好了饭，她顾不得吃，去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把头梳得溜光水滑，还特地穿上压箱底的花褂子。爹没好声气地骂娘：“又不是过年赶庙会，你瞎捣饬啥？”娘一点也不生气，腿脚利索地忙着自己的事。
　　天蒙蒙亮，爹拉着架子车朝十里外的集镇上赶去，车子上坐着一脸笑容的娘。走着走着，爹猛地将车子停下，把娘赶了下来。原来，爹碰见在外一起打过工的工友了。爹假模假样地对一旁的娘说：“大嫂子，你先走吧！”然后才跟工友寒暄起来。
　　这事儿乡亲们都知道，三里五村传为笑谈。我不知道娘有没有生气，因为她从没有提过这件事。
　　国庆节放假，我和小美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从省城回到老家。街坊邻居都啧啧称赞出息了的我和领回家的花一样娇艳的媳妇。爹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小美问爹：“娘呢？”爹支支吾吾：“买菜去了吧？”
　　可是，一直到开饭也没见到娘的影子。小美沉着脸，有些不高兴了，我也着急地问爹：“娘呢？没事的，让娘回来一起吃饭吧！”
　　爹气恼地说：“谁知道这个傻婆娘跑哪儿去了？一大清早还起来给你们准备吃食呢！”
　　这时，西院的中军哥气喘吁吁地在大门外喊起来：“我大娘摔倒在林场的深沟里了，死活不让我背她回来……”
　　“娘……”我呼喊着奔了出去。
　　娘被乡亲们抬了回来，脸上、脖子上被枝条挂得血迹斑斑。
　　走到门口，三奶奶看到娘的样子，拐棍把地敲得咚咚响：“你们爷俩昧良心啊！大贵，你说说，当初你一个没吃少喝挨批受骂的地主崽子，是谁不嫌弃你，给你成家生娃？是谁每天给你起早贪黑地操持着家？还有你个小兔崽子，当初你娘难产，你生下来都没气了，不是你娘死命留住你，你能长这么大，出息成大学生……”
　　娘听见三奶奶的责骂，不停摇着那只鸡爪似的沾满污渍的手，眼泪像线一样流个不停。爹忽地跪倒在娘的面前，我的腿也抖个不停，跟着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