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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三十年祭

作者 郁时安 湖北省黄冈市中学高级教师

父亲的突然离世是我心中永远的痛!近三十年来,我经常在梦中见到父亲,好像他根本就没离开我们,只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没有回来罢了。

记得那是读师范三年级,十一月份的一个早晨,天灰蒙蒙亮。我参加早锻炼,刚跑完十公里回来,准备回教室早读,刚进班,就听到校传达室的老头在我班门口喊:'ⅩⅩⅩ在吗?有你加急电报!'我一懵!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冲到收发室,赫然看到电报上写着'父病危,速回',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怎么可能呢?!可泪水早已不听使唤,模糊了我的双眼。

就在前几天,父亲还来过我们学校一趟啊!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因在学校不守纪律,被学校给开除了,父亲还帮他联系了学校,让他到兰溪河口中学去读书,他不听,说是已经报名参军,验上了。父亲那天是到县武装部了解情况的,顺便看看我,我心里还一直美滋滋的呢——父亲终于原谅我了!送父亲出校门口的路上,我望着父亲一手拿伞,一手提包,步履蹒跚的样子,顿觉父亲老了不少!

我浑浑噩噩的上了车,全然不觉公交在路上走走停停,人上人下。满脑子都是父亲忙忙碌碌的身影。

幸福的大家庭

母亲身患严重的风湿多年,早就已经不下地干农活儿了。全家重担全压在了父亲肩上。眼看着儿女一天天长大,父亲在八四年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让女儿接班!身为兰溪造船厂厂长的父亲,在我还在读初二的时候,宣布了这个决定,理由很简单,儿子伢儿怎么都能在社会上混碗饭吃,唯一的'女王'(父亲有兄弟仨,我姐是唯一的一个女儿)不能在农村呆,得让她吃商品粮,吃公家饭。我家当时的情况是:兄弟姐妹五人中,大哥早年已经招工进船厂了,为生个儿子,正下放在家打零工,姐姐和二哥都在家务农,我和弟读初中(弟还小)。姐、二哥和我都有资格接班,在农村那种重男轻女的氛围中,父亲的决定可算得上前卫。为这事,我读书一直年级第一,没意见;弟弟尚小,也没资格,自然没意见;只有二哥意见最大,但他在威严的'老虎'面前,有意见也只得保留。父亲的想法是:让女儿接班进厂,老二去轮船公司当合同工学驾船,再过几年,家人班子在江边自家人办一个船厂!

退了休的父亲更忙碌了,在联产承包的日子里,由于姐姐和二哥的先后离开,家里田地的农活儿全落在了父亲肩上,他早上四五点钟就得起床,育秧苗、耕田、耙地、除草、施肥、打农药,碰上干旱,还得独自一人扛上水车给稻田灌溉,到六七点钟,还得骑上他那辆跟了他大半辈子的老永久牌自行车到返聘他的原单位上班,下午回来又到田地里忙活——为了年幼的儿女,父亲俨然成了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在儿女都离开家的日子里,妈妈跟我说,父亲落寞了许多,经常在嘴里念叨,这几个'小怪种'都不回来看他!双抢季节是父亲最开心的日子,一来丰收在望,二来他的几个“小怪种'们都回来帮忙搞双抢,一大家子人又凑在一起了,冷清的家里一下子有了久违的热闹!

退了休的父亲更自由了,不再只局限于原船厂上班,他造船的手艺,上至武汉,下至九江,在这段水域行船的船主都知道,都喜欢找郁厂长——只要经过他手摸过的机动船,不管船体大小,在长江上行走起来,就是比其它的船跑得稳、跑得快!这个你不得不服!也是我全家人引以为豪的事情——我父亲是一位能工巧匠!最最让我们引以为傲的是,父亲在退休的几年时间里,居然根据水车车水的原理,自行摸索、设计、制造出了一艘挖沙船!正是他设计的挖沙船,一下子盘活了兰溪、巴河的许多轮船运输公司,让浠河、巴河的黄沙能更快捷的运抵沿江各大中城市,造福城市。(姐夫跟我们说,为了这挖沙船,中央交通部还派专人采访过父亲,要给他申请专利,被父亲一口回绝了,这个不知真假;但在他逝世后的九O年,他被编撰到了《浠水县志》里,这个确实是真的,我亲自翻阅过)

退了休的父亲让我们腰杆子挺直了。退休一年多一点的工夫,他就张罗着把我家连二的土坯房,翻盖成了连五的上下两层、楼顶整体倒胶倒的楼房!这在八五年的湖北农村,十里八村十分罕见,八六年姐姐出嫁时,嫁妆中竟有彩色电视机!惹得来喝喜酒的亲朋好友十分眼谗,赞叹我爸是个大能人,给乡亲们出彩了!

退了休的父亲更爽快了,乡里乡亲的亲戚朋友盖房要沙子,一句话的事儿,几天的功夫,黄沙准保就翻撂倒了江边的石板上,只需你派车去往回拖。

母亲和我们(前排左一为作者)

公交到了红莲,我仍浑浑噩噩的,下了车。怎么也想不通,这么硬朗的父亲怎么会病危呢?急急匆匆回到家,里里外外都是人,亲戚朋友,船厂的员工,父亲的徒弟,还有就近闻到噩耗的船主,在我还蒙在鼓里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七大姑八大姨的啼哭,见我进屋,拉着我的手,哭得更厉害,诉说着噩耗,原来父亲在钱铺姨娘家喝酒醉死了!!!上半夜还听他鼾声如雷,到了下半夜只听他呼吸渐弱,等发现不行了,赶紧送黄石医院抢救,已来不及了,早没了心跳,现在正在回来的江堤上!

我的天一下子塌了,整个人都懵了!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喝酒喝出这样的结局呢?!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哭诉着事情的缘由:家里本来因孩子们一个个相继离开,父亲已经很不爽;再加上听说弟弟不读书去当兵的烂事就更恼火——招兵时弟本被招为海军,后被钱铺的村干部调了包,换成了陆军。父亲在酒桌上本想出口恶气,正跟那一帮孙子理论来着,不成想却中了他们的套,一桌子村干部轮流赔不是,狂劝酒,都知道他酒量大,以为喝五六大蓝边子碗白酒没事儿,喝醉了这事儿就了了。

这些天杀的酒囊饭袋!你他妈的也喝那么多酒试试?!我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一时竟有杀他全家、灭他满门的冲动!

父亲的遗体被抬了回来,安放在一楼楼梯边的后房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啕痛哭之后,我跪在父亲的遗体前,不停地按压他那发达的胸肌,揉捏他那健硕的臂膀,使劲拍打他那满是胡茬的脸庞,用力摩搓他那冰冷的手脚,希望他能醒过来,希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返校后,家人再三叮嘱,让我千万不要把这噩耗告诉刚到张家口服役的新兵蛋子!连父亲暴死的消息都不能告诉至亲!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如此吧。这对于还在读书,只剩半年就毕业的我简直就是一种摧残!个中滋味若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它的痛楚的。这之后在校读书的半年,以及工作后的好多年,我的心一直在滴血,久久不得愈合,每每提笔,因心不得静而放下。

父亲的造船厂

父亲于我,一直以神一样的存在,不敢在他面前有半点造次。但在他堂兄那里,却看到了父亲的另一面。

逢来伯给我们讲了父亲小时候的故事。他天生不爱读书!七岁那年,教书先生让他背《三字经》,其他人都背了,只有他心思不在背书上,一心想着贪玩,任凭先生用戒尺怎么打他,手都打肿了,打得满地打滚,他就是不背,死犟!却怎么在造船上有那么深的造诣?这是大家都没想到的。父亲十岁就开始在长江边学修船,开始修的是帆船,后来是机动船,一生都在与船打交道,除了造船就是修船。姐夫说,中央交通部派人来采访他时,问他是根据什么原理设计出了挖沙船,他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死后,在清理他的那些造船设计图纸时,就连我大哥、姐夫这些造船行家也根本看不懂,看来他们只是造壳的,外行,机舱里的事,不懂!

回想和父亲一起的日子,真是屈指可数;父亲对我的教诲,其实也没太多讲究。印象中的父亲尽管说的难听,话糙理不糙。最担心我今后的生计,说我:一个'左撇子'!长大了能干什么?!泥刀,泥刀拿不了;斧头,斧头拿不了;去学个理发、厨师什么的?!一个大'左手佬'!!!弄得我从小到大,一直低头做人,极度自卑,幸亏有娘一直鼓励我:莫信你爸的!生个草儿也有露水养着,何况你一个大活人!是啊!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立马让我找回了自信,让我不再崩溃。父母的话还锻炼了我的抗压能力。

还有一件事让我一直耿耿于怀。那是师范第一学期,放寒假回家过年,挺高兴的事儿让父亲给灭了,扫兴!

事情是这样的:一天午饭桌上,我不小心撒了一粒米饭在桌上,父亲叫我捡起来吃掉,我没当回事,再叫,我只当开玩笑,没承想父亲却上纲上线起来,站起来一筷子头狠狠地敲在了我那一头飘逸着秀发的脑壳上 ,顿时眼冒金花,泪水一漫!“像个什么样子?!才离开半年,翅膀就硬啦?!船厂百八十号人,我都管得服服贴贴的,老子还管不了你?!去把剪子给我拿来!(叫我妈呢),今天非把头上这一撮儿毛给修理了不可!'你当是修船吗?!生的哪门子气?!莫名其妙!哦。父亲不是在说这一粒饭的事,是看我一向光着的头突然长出了长发,不爽!拿一粒米饭在我头上撒气呢!我怎么有这样的父亲?!老传统!好像我留了长发就变成了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样的,什么脑子,还厂长呢!提起这事我就来气!不吃了行吧?!我碗一推,走人!

到现在一想起这件事来,自己都觉得好笑。是啊!当时年轻的我也太有个性了!父亲凭借自己一双勤劳能干的双手,在那种积贫积弱的艰难岁月里,一手把我们拉扯大,容易吗?!看看如今家里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养尊处优的生活,整天乱花着父母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还不知足!他们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一回回看到他们奢侈的样子,就想起那一粒米饭,真是刻骨铭心!想起读小学时候,每每一放学就早早回家,期盼着今天父亲能带个工具包、文件包什么的回来,好让我们翻腾个遍,那里面可经常藏着一分二分五分,甚至一毛二毛的人民币呢!你可知道,那一分人民币就可让我们在两公里外的供销社里买到一颗小小的坨儿糖!这对于当时缺吃少穿的我们可是最纯最真的甜美回忆,你可知道,这一颗颗坨儿糖,拿在手里,甜在嘴里会在玩伴面前招来多少艳羨、垂涎欲滴的目光吗?!你可知道,那一颗颗用各色彩纸包裹着的坨儿糖可是我童年时代最幸福的回忆?!

父亲造的船

关于读书,父亲是支持我的。因为我成绩一直很好,读初三时,他让弟每天给我带些时令鲜菜,什么青菜、包心菜、土豆炒肉、四季豆等等,这对于我三年来在学校一直蒸饭泡腌菜,确实是一个大大的改善。父亲常念叨的一句话,我前几年也一直在我儿子面前念叨,“只要你读书,你读到哪儿,我杠到哪儿!不读了,你给我到工地提灰桶儿去!'

妈妈常常在我们面前埋怨:“这个老东西!自己的娃儿好象不是他亲生的样的,对待几个侄儿比对自已的娃儿还亲,他自已的娃儿吃糠喝粥,也要让牛儿(二伯的长子,二妈已投水自尽了)吃一大箩碗米饭,保林(大伯的长子,因得的大病吃过朱砂)经常打你们,一栗壳子打下去,头上起五个包!个个打到,他跟冇看见一样。'

船和人载着相思已远去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也许当时父亲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吧。

父亲这一生,只干了一件事,一直在与船打交道,不是造船就是修船。没有享一天福。几个儿子的任务还没完成就撒手人寰了,竟还醉死他乡,落了个饱死鬼,也还洒脱。

爸,你在去世前一年,叫我在上元节那天,给先人们多烧些包袱、纸钱,儿子常年在外,未亲自完成您的遗愿,惭愧!儿不孝!我每年都委托弟弟在家烧了,你都收到了吧?!爸,您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您在那边还好吧?儿想您!希望您和妈在那边安好,记得照顾好妈,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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