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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年《大师也是大炮》

抗战后期,欧美派最为活跃,从宋美龄国会演讲,到胡适出任大使,再到孔宋运筹美援,搞得日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胜利前夕,傅斯年主动请缨,出任北大代理校长,为老师胡适回国预热,自称是:

“宋江出马,李逵打先锋。”

为啥呢?北平红楼还有一伙子人,好好先生是处理不了的。为了鼓劲儿,蒋介石特意在文天祥祠与他合影壮行。好嘛,傅先锋一上任,就发表声明:

“为保持北京大学的纯洁,坚决不录用日伪时期教职员。”

面对铺天盖地的托关系求情,他非常坚决地说:“自古汉贼不两立”。周作人也没了风度,说傅大炮就喜欢叫嚣,以掩盖卑劣的心事,蹲在老虎桥监狱,写了一首诗:

“仓促骑驴出北平,新潮馀响久销沉。

凭君箧载登莱腊,西上巴山作义民。”

文人过招,虽不见刀光剑影,却也含沙射影。傅家老祖 傅以渐是大清录取的第一名状元,做过兵部尚书,因体胖不便,经常骑驴上朝。周二爷暗指:

你傅家何尝没为异族效过力?

1896年3月26日,傅斯年生于山东聊城,曾祖在安徽布政使任上,对皖系李鸿章等多有提携。祖父傅淦文武奇才,与镖师王五多次比武,王五叹服之下,拜其为师,改用大刀,威震江湖。

父亲傅旭安举人出身,为龙山书院山长,门生多多,由于过世早,母亲李叔音对俩儿子管束甚严。傅斯年与祖父一起住,习文练武,4岁起读《二十四史》,弄得滚瓜烂熟。

他打小就是学霸,经常为同窗捉刀,能同时写出四五种风格的作文,代价是一个烧饼,被称为“黄河流域第一才子”。

故旧侯主事不忍傅斯年埋没,带他来天津读书,再去北大读了3年预科。

1916年,傅斯年以头名升入北大文科,平均92.6分。

读书期间,有俩特点:一是学问好,门门都好;二是霸气,到哪儿都是大哥大,满口的“闪董料秤”话。不过,也在校门口挨过揍,还是工友把他十几人中拖了出来。

胡适讲授中国哲学,用西哲方法,省略了三皇五帝等传说,从西周开讲,引起巨大争议。傅斯年带着顾颉刚一帮小弟,听了一堂课后,评价道:

“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走的这条路是不错的。”

很快,这伙学霸与胡适越走越近,受其影响,办起了《新潮》杂志,提倡白话文,与《新青年》遥相呼应。黄侃眼见黄门侍郎转向了新派,恨透了胡适,得空就骂,搞出不少段子。胡适很欣赏傅同学,夸道:

“能做最细密的绣花针功夫,又有最大胆的大刀阔斧本领。他是最能做学问的学人,同时又是最能办事的天生领袖人物。”

五四游行那天,傅斯年是京城十三校学生总指挥,手举大旗站在最前头,虽反对暴力冲突,却无法阻止火烧赵家楼的局面。又因营救问题发生冲突,被打坏了眼镜,一怒之下退了出去。

事件迅速发酵,波及全国,文胆罗家伦发表文章,将其定性为一场运动。毕业后,傅斯年考了山东省留洋资格第二名,有人质疑其反对政府,还是一名科长力排众议说:

“这样的年轻才俊,正是中国的希望。”

他和俞平伯同路到了欧洲,后者很快离开,傅斯年则呆了7年,苦修科学与心理学,与陈寅恪、赵元任等一帮苦哈哈哥们,悬梁刺股。俞大维获得哈佛哲学博士后,来到柏林大学,却改学了航空博士,为啥呢?理由是:

“搞文史的人中,出了傅胖子和陈表哥,我们怎么出头啊?”

俞大维后来成了中国兵工之父,威名赫赫,后娶了表妹陈新午,还把妹妹嫁给了傅斯年。本来傅的原配是聊城丁家小姐,1934年,协议离婚,这才娶了燕大西语教授俞大䌽。

次年9月,儿子出生,取名仁轨,见罗家伦猜不出典出何处,傅斯年笑他:“枉学历史,你忘记了中国第一个能在朝鲜对日本兵打歼灭战的,就是唐朝的刘仁轨。“傅家书房有一副对子:

“六亲不认,四海为家。”

回国后,傅斯年受聘中山大学文学院长,再接受蔡元培聘请,1928年10月14日,领衔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简称史语所,新四大导师济济一堂,他在信中对陈寅恪说:

“此研究所本就无中生有,凡办一事,先骑上虎背,自然成功。”

傅斯年挑战传统研究方式,主张实证主义史学,给予田野工作高度重视,宣称: “我们只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无论是殷墟发掘,还是四川李庄模式,学术成果都是国内最高的。

傅斯年在所里一手遮天,被叫做傅老虎,除了几位老一辈,其余如邓广铭、周一良等学术精英,都得益于他的提携培养,当然,这是入了法眼的,否则,谁也不好使。

老相识郭绍虞毛遂自荐前来,他连眼皮都没抬,用大烟斗不停地戳着桌子。大名鼎鼎王世襄更是被他拒之门外,声称:“燕大毕业生没有资格来这儿。”搞得推荐人梁思成很没面子。

三十年代,北大复兴靠所谓三驾马车蒋胡傅,不必细说。抗战爆发, 傅斯年向蒋介石建言,把清华、北大、南开三校合而为一,先去长沙,后到昆明,建立西南联合大学。

在陪都重庆,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宴会结束后,主人为3位客人雇好了滑竿。第一个出来的是裘善元,6个工人都很瘦小,见是个大胖子,谁也不愿意抬,你推我让了一番。接着是李济,好嘛,还要胖一些,只能暗叫倒霉地抬走。

等到最后一位傅斯年走出来,跟巨灵神似的,剩下俩人吓得掉头就跑。当年北大,罗家伦就问他:“你这个大胖子,怎么能和人打架?”傅答:“我以质量乘速度,产生一种伟大的动量,可以压倒一切!”

傅斯年一生,有三大光环:五四领袖;史语所领导人;炮轰孔宋家族。最后这个颇具意味。从1938年起,傅斯年在参政会上,没少向孔祥熙发难,理由是贪赃枉法,损害领袖声誉,几次向中央上书陈词。

蒋介石太需要孔氏财经能力了,14年啊,财力物资几乎由其一力筹划,曾称孔祥熙是抗战胜利第一功臣。王世杰、陈布雷、胡适等都劝他不要添乱,最后蒋介石亲自来谈,说不要因小失大,信任他,就得信任他所信任的人。

没想到,傅斯年宁死不从。孔祥熙被炮轰下马后,留下了9亿美元国库外汇,为中国财政有史之最。接任的宋子文善金融而非财政,1947年,酿成了上海黄金风潮。

傅斯年再次发炮,连发《论豪门资本之必须铲除》与《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不可》两篇雄文,把宋也赶去了美国定居。不久,国民政府的财政与金融事业一落千丈,各地物价飞涨,经济逐渐陷入瘫痪,成了蒋氏集团失去大陆的重要原因。

蒋介石倒是没为难傅斯年,几次邀请他进政府,出任要职。傅大炮断然拒绝,还劝胡适也不要去,做好北大校长就够了,振振有词地说:

“不要做政府的尾巴,知识分子一旦从政,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1949年,傅斯年主持的“抢救平津学人计划”,实在不算成功,其中不乏性格因素,而造成的人缘不佳,如果换成胡适,可能大为不同。由此可见,蒋介石肚量很大,用人确实有些乱点鸳鸯谱。

不久,麦克阿瑟将军来访台湾,所有人都对其毕恭毕敬,哪怕是蒋介石。而记者在候机室内,拍摄到这样的画面:

傅斯年叼着烟斗,翘着二郎腿,与两位大人物谈笑风生,那份气度令人不得不服。

那两年,傅斯年出任台大校长,为建设一所名校,称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去世前的几天,他跟妻子说,等董先生的稿费到了,帮一位学生配副眼镜,再买点棉花,给他做条棉裤,还说:

“西装裤太薄,我的腿怕冷啊。”

1950年12月20日,傅斯年参加蒋梦麟召集的一次会议,参议员郭国基突然跳出来,指责台大用台湾人的钱,却歧视台籍教授和原住民学生。傅斯年怒发冲冠,一一批驳,讲完下台时,突然面色苍白,说了一句“不好”,就倒下了。

当天夜里11点23分,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然后定住了,医生赶紧上来,摸了摸不再跳动的脉搏,慢慢为他合上了眼,没人知道这位年仅54岁的大炮学者为什么会死不瞑目?远在广州的陈寅恪听闻噩耗,写了这么两句:

“同入兴亡烦恼梦,霜红一枕已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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