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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天地】欧阳健 | 俞平伯与胡适的关系

论1954年的“批俞评红”

——俞平伯与胡适的关系

作者|欧阳健

聂绀弩的《论钗黛合一的思想根源》,从学术角度将矛头直指胡适:

胡适的《西游记考证》,说孙悟空故事是从印度哈奴曼故事来的,因为哈奴曼也是猴子,也有钻到别人肚子里去之类的神通。胡适的追随者则说墨子是印度人(一说阿剌伯人),“墨翟”是“黑色的夷狄”的意思,墨子思想就是印度思想。又《天问》是从印度的什么诗翻过来的。而小说中的“梅岭失妻”型故事也是从印度来的,引伸到《琵琶记》之类,凡是其中有一夫一妻中途失散或其他变化终于团圆的故事,都是从印度来的。胡适曾以“考证”方法断定屈原这个人是没有的。胡适的追随者则断定“禹是一条虫”。又说李白是胡人,最可靠的证据是他的儿子的名字是胡语。不是说,中印两国不是很早就有文化交流,文学故事里的某些筋节,不可能受到外来影响,大禹、屈原的在历史上的存在绝对不许怀疑,但胡适派的“考证”绝大部分甚至可以说完全是捕风捉影。把那些捕风捉影之谈综合起来,就可看出一件极明显的事,胡适派所着眼的,所津津乐道的:一、某些人或思想或作品是外来的;二、历史上的某些人物,如果不能证明他是外来的,就是根本不会存在的三、某些无法说是外来的又不能否认其作者的存在的作品,如《红楼梦》,就抽掉它的现实内容。胡适派的“考证”,就是要否定中国历史上有如此众多的伟大和优秀的人物,否定历史上的中国人民的文化业绩,教中国人民相信自己是没有悠久的文化传统的,我们的祖先是没有创造能力的,他们留下的文化遗产是没有内容的。这就会削弱中国人民的民族自尊和自信,为帝国主义奴役中国在思想上扫清道路。

聂绀弩落拓不羁,我行我素,冯雪峰说他“桀骜不驯”,他说自己是“既不能令,也不受命”。他当年对胡适派的评价,能说是违心之论吗?

轰轰烈烈的“批俞评红”,并没有取得真正胜利,根源在于学术,源于“冲击者”对俞平伯与胡适关系的错判。他们没有意识到“新红学”内部的磨合、重构和反省,没有意识到维系“新红学”的支柱原本是不坚牢的。李、蓝虽然承认:“俞平伯先生对于旧红学家和近些年来把《红楼梦》完全看成作者家事的新考证学派进行了批评,这些批评自然都有一定的价值。”但并不了解对于“新红学”的质疑,首先来自其开山祖师之一的俞平伯。“批俞评红”的战略失误,就是将俞平伯错判为胡适的“代理人”

早在1921年5月30日,俞平伯在给顾颉刚的信中说:

我的意思,是:假如陆续发见雪芹底生活人品大不类乎宝玉,我们与其假定《红楼梦》非作者自寓身世,不如说《红楼梦》底真作者非曹雪芹。因为从本书看本书,作者与宝玉即是一人,实最明确的事实。若并此点而不承认,请问《红楼梦》如何读法?但雪芹与宝玉底性格,如尚有可以符合之处,那自然不成问题,我们也可以逃这难关了!我揣想如真作者隐去姓名,所谓“真事隐”;而空空道人、孔梅溪、曹雪芹,皆是假托的。

此时的俞平伯虽然还是“自叙传”的信奉者,却不是“曹雪芹自叙传”的信奉者。因为人们对曹雪芹并不了解,无法证明曹雪芹与宝玉即是一人,假如没有“别书可以确证《红楼梦》是曹雪芹作的”,或者日后发现的材料表明曹雪芹与宝玉的性格不合,那他宁愿不承认曹雪芹是《红楼梦》的真作者。

1921年9月24日,他在《〈红楼梦讨论集〉序》中说:“索隐而求之过深,惑矣;考证而求之过深,亦未始不惑。《红楼》原非纯粹之写实小说,小说纵写实,终与传记文学有别。以小说为名,作传记其实;悬牛头,市马脯,既违文例,事又甚难,且亦无所取也。吾非谓书中无作者之平生寓焉,然不当处处以此求之,处处以此求之必不通,不通而勉强求其通,则凿矣。以之笑索隐,则五十步与百步耳,吾正恐来者之笑吾辈也。

1925年1月,俞平伯就写了《〈红楼梦辨〉的修正》一文,中说:“《红楼梦辨》待修正的地方很多,此篇拣最重要的一点先说罢。……究竟最先要修正的是什么呢?我说,是《红楼梦》为作者的自叙传这一句话。这实是近来研究此书的中心观念,说要贸贸然修正它,颇类似'索隐之学’要复活了,有点儿骇人听闻。”俞平伯为什么要修正这个“中心观念”?是因为他不知道“《红楼梦》一书中,虚构和叙实的分子其分配比率居何”,但相信“自叙生平的分子”,“决不如《红楼梦辨》中所假拟的这样多”。他后悔自己“难辩解的糊涂”:“本来说《红楼梦》是自叙传的文学或小说则对,说就是作者的自叙传或小史则不可。我一面虽明知《红楼梦》非信史,而一面偏要当它作信史似的看。这个理由,在今日的我追想,真觉得索解无从。我们说人家猜笨谜;但我们自己做的即非谜,亦类乎谜,不过换个底面罢了。至于谁笨谁不笨,有谁知道呢!”他进一步联系《红楼梦》的创作,说:“若说贾即是曹,宝玉即是雪芹,黛为某,钗为某……则大类'高山滚鼓’之谈矣。这何异于影射?何异于猜笨谜?试想一想,何以说宝玉影射允礽、顺治帝即为笨伯,而说宝玉为作者自影则非笨伯?”他坦然承认:“新红学”的研究模式,与被胡适称为“猜笨谜”的旧红学,其实是相同相通的,甚至直率地表明:“我们和他们实在用的是相似的方法,虽然未必相同。老实说,我们还是他们的徒子徒孙呢,几时跳出他们的樊笼”。

他还“随便举出三个试题,为新'红学’者的入学考试”:

(1)人说宝玉是曹雪芹,曹雪芹有没有衔玉而生的奇迹?

(2)人说贾妃归省为皇帝南巡,何以皇帝变为妃子?贾家有妃入宫,何以曹家没有?

(3)大观园不南不北,似南似北,究竟在哪里?能指出否?

结论是:“小说只是小说,文学只是文学。既不当误认作一部历史,亦不当误认作一篇科学的论文。”俞平伯作此结论时,下距“批俞”运动尚有三十年。可以肯定,此时并未受到任何外界的影响。

在考证的领域,俞平伯也发觉了胡适的漏洞。如曹雪芹的卒年,俞平伯说:“若再照敦诚挽诗'四十年华付杳冥’往上推算,则假定雪芹生于雍正二年甲辰,很觉自然。……这生年如果不错,则曹家的富贵繁华,雪芹便赶不上了。雍正六年曹頫免职,以后他们家便没有人再做江宁织造了。雪芹其时只有五岁。即说卒于壬申,上推四十年为雍正纪元,其年雪芹才六岁,这差别并不大。曹家的极盛时代,实当曹寅任上,若曹頫居官不久,已渐衰微,故认雪芹为曹寅之子,那最合适;如其为寅孙非子,便差了一些;及其卒年愈考愈晚,由甲申而壬午,而癸未,落后了三年,而他的寿数,没理由说他超过四十年,这个破绽便很明显了。”有趣的是,有位王南岳读过《红楼梦辨》,1925年1月8日《晨报》发表了他给俞平伯的信,就《红楼梦》中“明儿”一词是“实指”还是“虚指”;贾蓉究竟何时续娶,向俞平伯请教。俞平伯1月18日回信说:“你所提出的两问题,于我现在很少趣味了。只因你的态度很恳切,属望于鄙人者很殷,遂不恤喋喋地说。临了,我告你,我何以对此等问题渐少趣味呢?我恭恭谨谨地说,我新近发见了《红楼梦》是一部小说。”须知,他在《红楼梦辨》中曾经宣称:“《红楼梦》是一部自传,这是最近的发现。”他之所以“自悔其少作”,是因为没有将《红楼梦》当作“小说”来研究。这在观念上是一个大的飞跃和转变,是思想觉醒的表现。

在“发现”《红楼梦》是一部小说以后,俞平伯虽逐步背离胡适的红学观念,但仍寄希望于胡适的转变,说:“我希望他亦以此眼光看《红楼梦》,觉得发抒活的趣味比依赖呆的方法和证据大为重要,而净扫以影射人事为中心观念的索隐派的'红学’。

胡适1927年买到甲戌本,宣称它是“世间最古的《红楼梦》写本”,是“雪芹最初的稿本的原样子”,俞平伯也没有盲目信从。他在1931年6月19日应胡适之命,写了一篇《脂砚斋评〈石头记〉残本跋》,中说:

此余所见《石头记》之第一本也。脂砚斋似与作者同时,故每抚今追昔若不胜情。然此书之价值亦有可商榷者,其非脂评原本,乃由后人过录,有三证焉。自第六回以后,往往于抄写时将墨笔先留一段空白,预备填入朱批,证一;误字甚多,证二;有文字虽不误而抄错位置的,如第二十八回(页三)宝玉滴下泪来无夹评,却于黛玉滴下泪来有夹评曰,“玉兄泪非容易有的”,此误至明,证三。又凡朱笔所录是否均出于一人之手,抑经后人附益,亦属难定。其中有许多极关紧要之评,却也有全没相干的,翻览即可见。例如“可卿淫丧天香楼”,因余之前说,得此益成为定论矣;然第十三回(页三)于宝玉闻秦氏之死,有夹评曰:“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为玉一叹。”此不但违反上述之观点,且与全书之说宝玉亦属乖谬,岂亦出脂斋手笔乎?是不可解。以适之先生命为跋语,爰志所见之一二焉,析疑辨惑,以俟后之观者。

这则跋语,反映出俞平伯对《红楼梦》作者和版本的双重疑问。他已经觉察到极重要的两点:一、甲戌本“之价值亦有可商榷者,其非脂评原本,乃由后人过录”;二、脂批“是否均出于一人之手,抑经后人附益,亦属难定”。这是早期得睹此本真面的少数学者中,最先对它提出的疑问,俞平伯是红学史上第一个怀疑脂本脂批的人

作为“新红学”体系的构建者之一,俞平伯在此重大问题上已与胡适拉开了距离,甚至开始走到与之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说,在“批俞评红”之前很久,他就开始对“新红学”的核心进行反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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