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于香港电影公众号
文：房事勤
一个演员就是一个商品，有保质期也有产品定位，张耀扬的产品定位已经有条有框了。
说起他，人人就想到「乌鸦」，就是《古惑仔》里狂踩关二爷脑袋的歇斯底里肌肉男，但这就是张耀扬演了几十部电影的结果？你们啊，Naive！
在商业社会，产品没资格谈公平，你不红就是不红，更何况8、90年代的香港电影如火如荼，其实何止张耀扬，许多灵光乍现的配角，也就是大陆80后的怀旧情结作祟才被挖出来，在香港恐怕没多少人认得他了。
但是张耀扬这位有天赋也有过追求，虽然没什么运气，但光靠一两个角色定义他肯定是不够的，尤其是他还有更耐看的表演。
你以为我很想当黑社会？
《古惑仔》里的反派，张耀扬的「乌鸦」很明显超越了吴镇宇的「丧坤」，因为「丧坤」有表演的痕迹，是吴镇宇这个演员的塑造，但「乌鸦」这个人好像才是真正的张耀扬。
是福也是祸，后来张耀扬演黑社会演到自己都崩溃，「为什么老是找我演黑社会」——乌鸦二字成了他演艺生涯的一个包袱。
「乌鸦」的人设真的是为张耀扬量身定制的：高大威猛、痞气十足、蔑视教条，《古惑仔之只手遮天》一开场的「怒踩关二爷」的那场戏，真是比杀多少人放多少火都有说服力。
但我也可以反过来说：这个角色榨干了张耀扬起码50%的能量，还给张耀扬下了个套。
这当然是张耀扬发挥得最全面的角色，因为他的外形天赋全被挖掘出来了，尤其是光膀子晒肌肉留长发，眼神邪魅一淫笑，张耀扬这个演员也因此被定性了，甚至还抢了其他狂妄角色的风头。
例如他在《妖兽都市》里的邪魅癫狂，就更内敛有嚼头，却不那么被人传颂。
《妖兽都市》
《古惑仔之战无不胜》
他确实高大，五官确实硬朗，仔细一看像《拳皇》漫画里的八神庵，如果不是时代崇尚阴柔，他算得上标准的美男子了。哪怕他演过《古惑仔之战无不胜》，穿西装打领带也藏不住邪气。
反观吴镇宇演丧坤，他一身的邪气却跟吴镇宇这个人的身体却没什么关系，完全靠表情、嗓音、小动作来完成，更讲究技巧，但张耀扬则是透支外形天赋，所以才会给人「本色出演」的感觉。
这一来，就反而没给自己留什么余地了，张耀扬给自己下了一个巨大的套。
最典型的就是《监狱风云》里的杀手雄，跟周润发比起来，他的凶狠停留在黑社会式的怒瞪双目、嘴角扬起，观众不免拿来跟乌鸦比较——换句话说，还是在看他表情斗狠，这算是「乌鸦后遗症」了。
沉默是金，从不发光。
但就是这么一个癫狂的角色背后，你很难想象其实是一个内心孤独的人。小时候的张耀扬在香港农村长大，家境困窘，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
9岁的时候，他出了一场车祸，然后9岁前的记忆就全没了，等于说半个童年没了。后来还做过很多杂工，包括模特，场记之类，然后被导演挖掘。
据说他平时很低调、喜欢看书，喜欢呆在乡下自己那块地里，去夜店还是黄秋生带他才去的。而且坚持吃素，前几年他到北京住酒店时，也不忘带上一小包绿色食品，后来就被警察当成素食大使带走了。
最早挖掘他的是林岭东，从《龙虎风云》开始，他的演艺生涯其实正好和香港黑帮片的几个时期重叠：林岭东暴力时期郑伊健古惑仔时期杜琪峰冷酷江湖时期虽然都是配角，但确实一步一路参与过来。
但这些戏里，他最费神的角色不是乌鸦。如果说「乌鸦」发挥了他的高大威猛的外形天赋，那一连串经典的「沉默」角色，就算是他接近灰色内心的一些时刻了。
沉默，才是这些电影发光的伏线。
我不说话不代表我没话说
《无间道2》里张耀扬饰演了一个没有角色的台词，在吴镇宇身边做了七年卧底，习惯一声不出就杀人灭口，老大吩咐的事就照做，而且他身材有优势，站在吴镇宇身边明显大一圈，在造型上还刻意做旧，不再是长发飘逸，而是入定的老态。
这是我们见过最老的乌鸦，最有震慑力的乌鸦，他的沉默极具张力。论狠比乌鸦狠多了，不俊俏反而更有戏，脸上的坑洼更有说服力，那可是一个在黑道家族身边潜伏了七年的卧底，角色上完成合理。
据说不给这个角色台词，是张耀扬自己的想法：「三个人里面，另外两个话那么多，剩下一个人什么话都不说，肯定是最惹人注目的」——这笔账他算对了！
这个典型的配角被他放大了，也成了他后继「乌鸦」之后，他塑造出最成立的角色，可能《枪火》里的Mike除外，那又是他的另一面。
《无间道2》里是沉默与挣扎，《枪火》是专业专注，当然前者更有层次感，后者是烈酒。
戏中的Mike的特点是实战，干净利索，而且是个枪法爱好者，张耀扬硬朗的五官再次派上用场，演活了一个全神贯注开枪的枪手，哪怕子弹在身边耳边飞过也无动于衷，最终拿下香港电影金紫荆奖最佳男配。
日后在《枪火》的孪生版《放逐》里，也有张耀扬出场，也是枪手，但那时候他已经老态，角色也变得喜剧起来，没这么惊艳了，片子的风头转到张家辉身上。
与《枪火》里的Mike更接近的，还有另外一个冷面角色，就是《江湖告急》里那个跟梁家辉告白示爱的打手阿愉。可圈可点的是，就连阿愉示爱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没有看着梁家辉，更像是独白。
阿愉的爱是沉默的，不到紧要关头不会说出口。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一段好笑，反正我不觉得哈哈
有了这些沉默的角色，还有那些耍帅的角色，张耀扬才不是简单的乌鸦，如果再说他只会演些邪门的角色，就有点睁眼瞎了。
但张耀扬这人还有个特点，就是他挺矛盾的：他不喜欢自我推荐，他自认为「你红，导演自然会找你，你不红，自荐也没用」。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突破：「我当然想红啦」。
在演技上，一个有天资的演员当然会寻求突破，角色对人的束缚感，演员自己最清楚，他自己就经常遇见一些小混混调侃他「啥时候收我做手下啊乌鸦哥」，然后他就认真的劝对方从良。
但他真真正正有过一次突破：和张曼玉演爱情戏。
张耀扬和张曼玉不能是一对？
「看戏也要讲搭配的，你什么时候看过张耀扬配张曼玉的？！」
——这是《白玫瑰》里的台词，就是张曼玉对着张耀扬说的。张耀扬跟着回了一句：「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说不定会擦出火花呢」。
于是乎，这两位在这部叫《白玫瑰》的戏里真的擦了火花出来。戏中张耀扬还是演一个黑社会老大，没办法，香港电影讲究的是工业，你让那些投资方怎么肯让张耀扬不演黑社会，浪费啊。
但张耀扬似乎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没有浪费，他在戏里跟张曼玉恩爱甜蜜的时光，在那些他很少演的感情戏中，使劲的文艺了一把，尽管这部戏没火过，但贡献了一个不同的张耀扬。
再也没有过火的眼神，再也没有夸张的肢体语言，只有一个正常的黑社会：朝不保夕，常做噩梦，有钱有闲，还有点童年阴影，这些似乎比乌鸦更加张耀扬。
你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种叫真诚的东西，那些不是修饰出来的，不带什么夸张，甚至有点收敛，有点平淡，但却更像张耀扬自己。
正好遇上美得过分的张曼玉
尤其是他跟张曼玉吵架的那些对白，念起来一点都不嚣张，更像是一个急性子又内心有痛苦回忆的人。
当他把耳朵贴在张曼玉的肚子上，笑得完全咧嘴，我仿佛看见一个演员释放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真实。
最后，这个角色还是死了，跟那个年代的香港煽情爱情故事一样，赚人一点眼泪钱，就被时光埋没了。
这是一出很陌生的戏，几乎被人忽略，这也是一个很陌生的张耀扬，但陌生是演员给观众的礼物，所以这也是张耀扬给自己惊喜。
在这部1992年的戏之后，我们再也不会看到一个这样的张耀扬，他还有机会出演各式各样的人物，也会跌跌撞撞的走自己不平坦的星路，他也演过那英的歌曲《愿赌服输》MV男主，他还演过摩托罗拉的广告，相当绅士拉风。
03年代的摩托罗拉广告
中国好嗓门导师那英的MV
就这样，他跟有天赋有实力没什么运气的演员一样，多年以后留给我们一只狂妄的乌鸦，还有那些其实值得仔细看的角色。
没办法，看电影就是这样，某个角色某段戏，也许只有你记得，也许其他人都没注意到——
你不要怀疑，他就是表演给你这个有心人看的。
有 一 种 电 影 叫 香 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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