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卫四：我有个朋友，她很像这篇文中的应小昭，坚强、美丽、胆子很大，她在高三的时候放弃高考，去读航天学校；大学快要毕业了，又办了退学手续。她家境不好，又没有学历，但她的QQ登录地，从上海换到新加坡再到拉斯维加。她爱大城市，爱大名牌。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爱这样流离的生活，但我知道，生活爱这样顽强的女生。
小小的羡慕小小的嫉妒小小的讨厌,，但真正的朋友，最后总会言归于好。
就像我和应小昭
文/红衣
1.
夕阳下，草地上，我和应小昭采了草藤编花篮，她动作灵巧，编出的花篮又圆又美，我笨手笨脚，忙碌半天也编不出形状。她还唱起歌：“池塘边的榕树上，知鸟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她的圆脸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光辉，她那么美。
我和应小昭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有着一样的圆脸、大眼睛、乌黑长发。我们的眉心里都有鲜艳红痣，她的在左，我的在右。我们从小学相识，一直同班，她总考第一，我常屈居第二。我们一起被老师宠爱被同学羡慕。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分享零食与小心思，每天分别都依依不舍。不认识的人以为我们是双胞胎。
然而，我们却又如此不同。
她歌声悦耳，我五音不全；她写字圆润工整，我写字张牙舞爪；她会画画、剪贴纸、踢毽子，玩游戏时女生们都站她那一边，而我天生缺乏艺术和运动细胞，玩游戏时她们都远离我；她穿漂亮衣服，别鲜艳发卡，她走路时昂首挺胸，她姿态骄傲像个公主；而我灰头土脸疯颠颠地跑来跑去，一不下心还会撞上大树哇哇直叫毫无淑女形象。
她还有一个神秘而厉害的父亲，他不常在家，但会带回漂亮的衣服和新奇的文具，据说她和她的母亲说，她的父亲是地质学家，一年四季都在野外考察，他很伟大。而我的父亲，他蹬一辆三轮车，夏天买西瓜，冬天卖甘蔗，过年买瓜子饼干和糖果，他一点也不伟大。
我们一直被比较，被相提并论，一直被点评说：“林梧桐怎么还是比不过应小昭啊！”于是，我有点羡慕她，很想超过她，想考第一，想一夜之间变得能歌善舞，还想有一个神秘而厉害的父亲。
十二岁生日这天，我们互赠礼物。应小昭送给我一个布娃娃，她在卡片上写着：送给我真正的朋友林梧桐。我送给她的一个笔记本，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送给我真正的朋友应小昭。
我真正的双胞胎哥哥和我同班，他叫林明亮。他和我一样灰头土脸、笨手笨脚；他性格内向，又有轻微的口吃；他成绩不好，表情憨憨，不讨人喜欢。
这天，林明亮将一个盒子偷偷放进应小昭的课桌，男生们看到了，他们抢了过来，一把掀开，盒子里是一束塑料玫瑰花和一张卡片，他们翻过卡片高声念：“应小昭！生日快乐！我喜欢你！”
全班哗然，还有人喊：“林明亮喜欢应小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应小昭正在跳绳，她听到了，满眼愤怒，气得发抖。
林明亮红着脸低着头，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角，任由男生们把他推来搡去。
我冲过去，大声对男生们嚷：“闭嘴！把花还给我！”
男生们把花丢还给我，仍然哄笑。
放学，应小昭犹有愤怒，她坚决说：“梧桐，叫你哥不准喜欢我！”
“为什么啊？”我傻傻地问。
“他……他……算什么！”她跺跺脚，一脸鄙视。
我懂了，她那么骄傲，她期待着白马王子，而林明亮算什么？被他这样的人喜欢，对应小昭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我很尴尬，也很难受，毕竟那是我哥。她鄙视我哥，间接就是鄙视我。
从这天起，我开始疑惑，我和应小昭的关系，究竟是友是敌。
2.
秋天，我们上中学，我和应小昭依然同班。
她依然第一，我依然第二。我们是最佳拍档，英语课上，她读原文，我读翻译；办黑板报，她写字，我画画；班里办晚会，我们一起主持，她穿白衣，我穿红衣，一唱一和念台词……
应小昭依然穿着漂亮的衣服，别着鲜艳的发卡，依然昂首挺胸像个公主。女生们却已渐渐长大，她们不会再因为谁的成绩好谁能歌善舞就盲目崇拜。她们不再拥护应小昭，甚至还冷漠她，她们说她装腔作势，说她没什么了不起，还嘀咕说她老爸其实不是什么好人……
我没能超过应小昭，我生出了挫败感和被压迫感，还有小小的嫉妒，我甚至阴暗地想，如果没有应小昭，那我就是最优秀的女生了吧？
我有了更多朋友。朋友们簇拥着我，说：“我们喜欢你！看不惯应小昭那神气活现的样儿！”放学的时候，我和她们一起走。应小昭独自一个人，骑着车走在前面，她高高扬起下巴，但显得那么孤单。我有淡淡的内疚，又有说不清的小得意。
林明亮依旧憨憨的，依旧喜欢应小昭。他在隔壁班，他常常跑到我们教室外面，傻傻地站着，目光随着应小昭游移。男生们笑他：“林明亮，你又来看你媳妇啊！”他红着脸跑开，一言不发。
我试图劝解林明亮。
我说：“你别喜欢应小昭了。”
“为……为什么呀？”他问。
“她不喜欢你！”我说。
“可我喜欢她呀！”他坚持。
“她不准你喜欢她！”我吼。
“可我……我还是喜欢她呀。”他很认真地坚持。
沟通无能，这是我和他之间，以及他和这个世界之间经常发生的现象。我也理解他，他不是不清楚自己与应小昭的差距，他只是像站在尘土里的孩子仰望星光一样，仰望着她。
初三，年级春游，应小昭摔倒在溪水里，浑身湿透。老师问：“谁骑了车来？送应小昭回家。”有人笑着说：“二班的林明亮骑了车来！”
同学们哄笑。
林明亮就在哄笑中走过来，他脱下外套，举着递到应小昭面前说：“你先换上我的吧！我送你回家。”
同学们放肆哄笑。
应小昭退后一步，大喊起来：“我不要！你走开！”
林明亮还是举着衣服，坚持说：“换上吧，风一吹会冷的。”
“你走开！走！我不想看到你！”她浑身颤抖，带着哭腔，几乎尖叫。
所有人沉默。林明亮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呆呆傻傻，嘴唇一张一合，他想说什么，却说不来，他看着我，眼神无措，深深受伤。我心一绞，上去拉他：“你走吧，我去送她。”
那天，我载着应小昭回家，一路上，花香风暖，但我背心总有凉意。应小昭似乎是和我说了一句“对不起”，但我没回答。
后来，我对林明亮说：“应小昭要我转达，她说‘对不起’。”
林明亮信以为真，笑了笑：“那你跟她说，‘没关系’。”
3.
十五岁，我们上高中。我和应小昭依然同班。林明亮在隔壁班。我和应小昭的关系不觉间变得淡漠。林明亮也有所收敛，不再向全世界展示他对应小昭的喜欢。
应小昭依然做着她的公主姿态。然而，她却更加孤单。她不屑主动和女生交朋友，即使有女生喜欢她，也最终因为她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而退却了。
放学上学的路上，我们常在香樟树路口偶遇，我们会并肩前行，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高一，深秋，傍晚放学时，应小昭兴奋地对我说：“我爸今天要回来了！他说给我们俩带了生日礼物！一起去我家吧！我们的十五岁生日要到了哦！”她的父亲已差不多两年没有回家。她的脸庞因这个好消息而闪耀着灿烂光辉。
我已许久不曾经过她家的小巷。她家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闹闹哄哄，几个警察正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
应小昭扶着自行车的手瞬间放开，车子“哐当”倒地，她走到男人面前，难以置信地喊：“爸爸？”男人瑟缩起身体，嘴唇哆嗦着，说：“小……小昭……”
应小昭猛扑过去，抓扯警察：“你们为什么带走我爸爸！你们放开他！”
警察拉开她，说：“你的父亲涉嫌诈骗、绑架，还有故意伤人。”
男人轻声说：“快进去吧，去看看你妈妈。”
小昭冲进院子，跑进客厅，她的母亲哭得快要昏过去，邻居们正七手八脚安慰她。我不适合在这里，我捏了捏应小昭的手，说：“我先走了，明天来叫你上学。”
应小昭艰难地请求我：“梧桐，今天的事，不要到学校去说……好吗？”我重重地点头。
第二天，我特意绕路来到应小昭家的小巷，她家大门紧闭，我喊了很久。才有邻居从隔壁的围墙探头说：“小昭和妈妈去外婆家了！”
整个上午，应小昭缺课，全班同学热烈议论。
他们说：“她是我初中同学！我早知道她是骗子，装腔作势！她老爸不是什么好人，看吧，果然吧！”
他们说：“我姨家跟她家是邻居！不只是诈骗呢，还有流氓罪！好恐怖的！”
他们说：“那应小昭身上穿的那些，是不是都是诈骗来的？啊？哈哈……”
他们还发挥想象，将应小昭的父亲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中午，大家正在议论，应小昭来了，全场顿时寂然。一个声音在寂然中爆发：“诈骗犯！流氓犯！假公主！”
应小昭的脸色瞬间灰白。她扫视人群，一秒，两秒，她的目光掠过我的脸，带着一股森森的寒意。她垂下头，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缓缓走向自己的座位。这是她第一次低头。
很快，我收到一张字条，只有一句话：“我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看来，我错了。”我写了字条去解释，我说：“我没有说。”她没有拆开，直接撕碎扔进了垃圾桶。她不再看我，也不和说话。
实际上，她不再和任何人说话，她终日埋着头，一言不发。她父亲的事情也传开了，他是多年来流窜作案的诈骗犯，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六年。我相信她没有说谎，他父亲一直告诉她，自己是伟大的地质科学家，她一直那么相信他。那是她骄傲的底气！可现在，她维持了多年的骄傲、幸福、公主姿态，纷纷碎灭。
她被女生们鄙视、孤立、嘲笑，连老师都冷落了她。我走近她，试图和她说话，她却说：“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我走开，和朋友们没心没肺地欢笑。
林明亮站在窗外，一脸焦灼，手足无措。
期末，我考了第一，应小昭第二。我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而很失落，这样的胜利，不是我想要的。应小昭朝我走来，她冷冷一笑。说：“我知道，你一直想超过我，这次，你总算成功了。”她说完转身走，我抬头看天，天空有低低的乌云，似乎是大雪将至的天气。
她瘦瘦的身体，独自走在乌云下，是那么单薄无力。
4.
新年过去，应小昭再次返回学校的时候，她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她烫卷了头发，穿一件大红色蝴蝶结大衣，她抹了鲜艳的唇彩，她又像往日一样。昂首挺胸，扬起下巴，姿态骄傲。很快，大家便看到，她恋爱了。男生高一个年级，叫溪川。他的绘画作品在国外获过奖。他会用一根手指转动足球保持十分钟不掉下来。他高大帅气很像流川枫。他也是全校唯一骑摩托车上学的人。
他是应小昭理想中的王子般的存在。
应小昭坐在他的摩托车上，穿过大街，穿过小巷，呼啸而过。
他们在校园里牵手，在食堂里对坐吃饭，他在校园广播里为她点歌，他们围着操场一圈圈走路，仿佛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他们的恋情高调宣扬，人人皆知。
女生们嫉妒愤怒咬牙切齿但也无可奈何。
老师们轮番劝止，但应小昭表现出的勇敢果决，令老师们摇头叹息。
很快，应小昭又夺回了她的第一名，这闪耀的爱情给了她动力与勇气。
林明亮心情大好。因为他又能看到应小昭灿烂的笑容了，尽管不是为他而笑。
我却很难受，因为溪川也是我暗暗喜欢的男生。我曾想，等我考上大学，就对他表白。
高二的深秋，市里举办了一场读书活动，每个学校每个班可以派一名学生参加。据说有现场作文竞赛和书法比赛。我很想去。那怕只是去打酱油。
班主任偏爱应小昭，这次活动人选非她莫属。最后他却是让我去。我大感意外，索性去问他：“为什么。”
他说：“是应小昭主动提出的，她不去。”
我问应小昭：“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说：“我晕车，不想坐那么久的车。”
我不信，再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说：“我去不了啊，那天我要请假，去医院看外婆。”
我坚持：“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你作文比我好，你更需要这个机会，你是我真正的朋友！”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五年了，我们从小女孩长成大女孩，她间接鄙视过我，误会过我，也跟我一样冷淡了彼此，我还暗恋着她的男朋友，但她依然说，你是我真正的朋友。
5.
高三，我们十八岁。
小昭母亲工作的单位改制，大部分职工下岗。小昭母亲用下岗费在巷子口开了一家早餐店。三个月后，一场大火烧毁了早餐店。小昭母亲不堪打击病倒。
消息自然很快传遍全班。
这一次，没有人打击嘲笑，同学们去医院看望小昭母亲，还自发捐款。应小昭没有接收捐款，她站在讲台前，说：“谢谢大家，你们的好意，才是我最需要的。”说完，她深深鞠躬。
那是她第二次，在全班面前低头。
这一年的应小昭，要忙着照顾母亲，医院学校家里三头跑，各种考试铺天盖地，她仍然是坐在溪川的摩托车上，但她满眼疲惫，嘴角隐藏着超过她年龄的责任和坚强。她努力挺直了脊背，但瘦弱的肩膀仍会瑟瑟颤抖。
我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担心害怕，如果应小昭就此倒下？那我会怎么样？我会是第一名，溪川会喜欢我，林明亮会死心父母也会感到欣慰。是这样吗？
可这样的胜出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应小昭依然斗智昂扬，神勇无比，像一匹小马驹，我们在赛跑，一会儿我超过她，一会儿她又超过我，风从我们的耳旁呼啸而过。她是我的对手，也是我的朋友，她是不可取代的那一个，她若是倒下，我即使永远第一，也没有意义。
这一年，我帮她照顾母亲，帮她抄缺课笔记，帮她削考试用的铅笔，帮她打来开水凉在杯子里，下大雨的时候打一把伞送她回家，我尽我所能做的一切，只是不希望她倒下。
高考结果出来，我被西南一所名校录取，而应小昭发挥失常，分数只够上一所偏远的三流大学。
我说：“补习一年吧，考你梦想的大学。”
她摇摇头，苦涩地笑：“也许，这是命运在启示我，上大学并不是我唯一的出路。”
她没去上那所大学，也没补习，她去了南方，到一个工厂做流水线女工。同学老师都扼腕叹息。只有我知道她，她的梦想仍在。她一边上班，一边用微薄的工资去读夜校，学日语，学销售，有机会就去听励志讲座。
她说：“梧桐，常给我写信啊，尽情描绘你的大学生活！”我不忍心，我总是轻描淡写。有一天，她说：“当我的梦想快消失的时候，每当看到你的信，你描绘的生活，就好像是你借给我的勇气。”
从此，我有空就给她写信，尽情描绘我的生活，我的室友，我的同学，势利的校车司机，可爱的宿管大妈，还有一条叫“风之舞”的美丽的路。也说我参加了什么社团活动，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我还拍下学校雨后的栀子花和后山成片的橘子林，寄给她看。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她用日语写的信。我请日语系的朋友帮我翻译出来。我惊喜不已，应小昭说，她从生产线调去了外贸部，虽然是打杂工资也低，但能学到很多东西。她还说，这我的新起点！
小昭母亲身体渐渐康复。大火烧过的原址上盖起了新房子，她又租了一间下来，开了一间新的早餐店。
林明亮没考上大学，他在一个汽修厂当学徒，他常抽空到早餐店帮忙，刚开始，小昭母亲总是拒绝他，但林明亮说：“应小昭和我妹妹是好朋友，小昭也就是我的妹妹，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有任何要求。”
6.
在那些信里，应小昭一直没有提过溪川，而我对溪川，一直怀抱着少女时期的梦想。他在另一个城市上大学，我很久没有见过他。在我的记忆中，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白衣翩翩的少年。
大四的冬天很冷，清晨的阳光毫无温度地照在我的床上，我还未睡醒，便听到有人喊我：“林梧桐！林梧桐！”
一个穿灰色棉风衣的男生，站在楼前的梧桐树下。他满眼血丝，一脸疲惫，他嘴唇苍白，他声音嘶哑，他是溪川！他说：“我知道你是小昭最好的朋友，我坐了一个晚上的火车来找你，你能帮帮我吗，要她别跟我分手！”
我穿着单薄的睡衣，冷风凶猛地涌进我的身体，身体像濒死之人一样，似乎在慢慢变僵硬。这个男生，他站了一个晚上，穿越几百公里的隧道桥梁，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个卑微的请求。
他的风采不再，潇洒不再，他不再是我梦见了就会微笑的少年郎。
我打电话给应小昭，她用日语和英语向我问好，我大吼：“你可不可以不要和溪川分手？！”
她冷静地答：“不可以，我不能欺骗他。”
我挂了电话，面对溪川期待的眼神，我摇摇头。
他像一丝在风中摇曳的烛火，瞬间泯灭了最后一丝光芒。他孩子般绝望地哭起来。
路过的同学纷纷扭头看我们，我们一个蓬头垢面穿着睡衣，一个满身尘土伤心大哭。他们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只字不提我喜欢他的事。我不是应小昭，我说什么也无法安慰他。我愤怒难受却又无能为力。
我给应小昭写信，我说：“如果不是你抢先和溪川在一起，我考上大学就会跟他表白！我会很爱他！我们会很美好！你却让他变得这么狼狈！你破坏了我的爱情梦想！我讨厌你，我要跟你绝交！”
信寄出我就后悔了。可我倔犟着不肯做补救措施。
几天后，同样的清晨，同一棵梧桐树下，应小昭站在那里。她抓住我的肩膀，低着头，轻声说：“不要和我绝交，梧桐，你是我真正的朋友。”
这是我第三次看到她低头，这一次，只是为了我。
她说：“和溪川的恋爱，我承认，我不纯粹喜欢他，我也是为了自救！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必须自救！我跟他分手，也不纯粹是不再爱他，我需要更广阔的空间，我想要的梦想，没人能给我！只有我自己去争取！”
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花朵绽放的力量。这个女孩，她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命运却没有给她和我一样公正的机会。她身上那些曾令我羡慕嫉妒的才能，她曾拥有的令我酸涩的灿烂爱情，并不是从我身上夺走的，而是靠她自己争取得来的。同样，她承受的艰辛与磨难，我亦无法替代她。
我抱紧了她。就像抱着另一种命运下的自己。
7.
对溪川的幻灭，却成了我真正初恋的开始。那个男生来自江南。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跟他一起回到他的家乡，他的家人帮我找了一份工作。江南的冬天寒冷刺骨，我的初恋在那个冬天无疾而终。
我搬出初恋的家，我站在大街上四顾茫然，我口袋里的钱不够交半年房租。我不能对父母说，因为怕他们担心。我不愿对朋友说，怕她们同情嘲笑。我绝望得以为我会在这个冬天死去。
应小昭在我的只言片语中觉察出我的处境，她只说了一句：“过来！我养你！”我骤然发现，应小昭是唯一的一个，我不怕被她看见我的狼狈不堪的人。我安心地相信，她懂得我的狼狈，不会同情，不会嘲笑。
她已小有成就，是外贸公司的小经理，专门负责对日贸易业务。
她住在一居室的宿舍里，她养了一流浪猫和一只流浪狗，她学会了做粤菜和煲汤，她每天下班都做饭给猫狗和我吃；她帮我联系工作，带我去参加义工活动，她还教我穿衣和化妆；她依然有着那骄傲的公主气质，却不再像从前那么没人缘，她交了很多新朋友，她的生活，处处充满活力。
南方的冬天很温暖，我们坐在沙滩上晒太阳。她的圆脸在夕阳下闪着光辉，她真的很美。
她忽然说：“从小，我只知道爱自己，现在，我学会了爱别人。”顿了下，她又说，“我一直很爱你啊，虽然有时你也让人讨厌！但你是我真正的朋友！”
我朗声笑起来：“我也嫉妒过你。我害怕你过得比我好，但更害怕你过得不好！”
我们伸出手，默契击掌。
这年，小昭母亲的早餐店生意兴隆，这年，林明亮和朋友合伙开了一间汽修店。他对我说：“二妹，我的动力是应小昭。”
他却再没有对应小昭说过“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之类的话。他甚至都没有给她写信打电话，他只是默默地去早餐店帮忙，以及从我这里探听她的消息。
8.
二十五岁这年，我开始了新的恋爱，应小昭做了新娘。新郎比她两岁。他们的爱情既真诚，又平等互惠。这是俗世爱情，但唯有它才能在俗世的土壤开花结果。
婚礼上，我是伴娘，林明亮是嘉宾。林明亮打扮得很帅气，他走到应小昭面前，认真地说：“应小昭，我喜欢你，但我不求你喜欢我，只要你幸福就够了。”
这是林明亮第一次亲口对应小昭说“喜欢”，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说：“谢谢你，我知道，再没有人会这样喜欢我。”是的，像林明亮那样，无怨尤无要求不求回报的喜欢，她的人生，仅此一次。她终于懂得了，感激了，心领了，这对林明亮来说，已是莫大的满足。
司仪问我：“听说你和新娘从小学就认识了，那你说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发小？闺密？手帕交？”
我说：“我们是真正的朋友，是彼此青春的一部分。”
是真的，女生间的感情就是这样：小小的羡慕小小的嫉妒小小的讨厌，但真正的朋友，最后总会言归于好。就像我和应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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