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谦呆呆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未婚妻，她的脸精美的如同一件瓷器，并且如同瓷器一样的缺乏生机，面对这幅场景，何谦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仍有些不知所措。
三个月前，何谦的母亲生了重病，他的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别无长物，全靠一双手替人浆洗衣服，挣得些许的辛苦钱，勉强将儿子养大。
那时候，穷人的孩子是很难有翻身的机会的，何谦自然也不能免俗，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替财主家放牛割草，补贴家用。
何谦侍奉母亲十分孝顺，有一次，母亲在走过一个饭庄时，被飘散出来的香味所吸引，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要是能吃上一口就好了。”说完也没当回事儿，匆匆就离开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谦暗自记下了母亲的话，连续加班加点割了一个多月的猪草，换取了80枚铜钱。
在拿到钱的那一刻，何谦雀跃不已，一溜烟跑到饭庄，仔细地摸出一枚枚铜钱，交给店小二，买了一整个卤猪蹄。
接过卤猪蹄，何谦狠狠地闻了一大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打包起来，径直跑回了家，先是狠狠喝了一肚子凉水，然后找到母亲叫到：“娘，娘，你快来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
母亲走出房门，笑着问道：“看把你急的，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大惊小怪？”
何谦拿出卤猪蹄，仔细打开外层的油纸，说道：“娘，今天赵员外家办喜事，我们也有幸跟着饱餐了一顿，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猪蹄，你快尝尝。”
母亲心里非常感动，要何谦跟着一起吃，何谦拍了拍被凉水灌的圆鼓鼓的肚子，说自己早就在赵员外家吃饱了。
母亲又要留着下一顿，等着何谦一起吃，何谦劝道：“娘，我都已经吃过了，这个是留给你的，天这么热，你要是不吃馊掉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母亲于是才放心吃了，看着母亲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何谦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这次母亲生病，何谦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借钱都碰了璧，眼瞅着母亲的病耽搁了治疗，身体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何谦就忍不住背地里掉眼泪。
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同乡的李员外向他抛来了橄榄枝，愿意出资给他母亲治病，条件就是要求何谦入赘到李家。
本来这样的“美事”根本轮不到何谦这个穷小子身上，但其中却有一处关节，李员外的女儿小娥虽然是花容月貌，却在一年前突生恶疾，卧床不起，汤药不知吃了多少副，非但不肯见好，还愈发的严重了。
最后，一个游方的郎中出了个主意，为小娥则一门亲事来冲冲喜，以此来冲散邪祟和灾病，因为李员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非要选一个看得上眼的后生来入赘，以免断了自家的香火。
就这么挑来挑去，选中了何谦，李员外专门调查过他，家世清白，又没有什么能够帮衬的亲族，重要的是极其孝顺，除了穷一点，基本上没有什么毛病，也恰恰是因为他穷，才有机会将他招为赘婿。
小娥的事情何谦早有耳闻，但是现在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病死了，于是何谦咬了咬牙，答应了下来。
李员外言出必行，当即给何谦的母亲请了最好的大夫，母亲因此得以康复，在李员外的安排下，何谦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小娥。
虽然李员外是挟恩图报，但是何谦心里仍然是非常感激的，他对小娥并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对这个可怜的女孩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怜惜。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成亲的日子还没到，小娥就病逝了，听到这个消息，何谦悲从中来，当即要去给小娥奔丧。
母亲一把拽住了他：“你们还没有成亲，现在还有返回的余地，如果你真的去了，可就做实了入赘的事儿了，以后再想娶亲就难了，不如过几天我陪你去。”
何谦说道：“自从孩儿答应入赘的时候，这门亲事在我心里就已经定了，无论小娥是死是活，都是我的妻子，我必须要去为她奔丧，何须再等几天。”
母亲拦不住他，只能跟着他一起去了，等到了小娥的灵堂之上，何谦扶着灵柩悲恸异常，嚎啕大哭，足足昏厥了三次。
前来吊唁的人都觉得他悲伤的表现有些出格，怀疑他是故意这么表演给大家看的，因此心里多少有些鄙夷。
祭奠过后，母亲要劝他回家，何谦拒绝道：“孩儿与小娥有婚约在身，现在她虽然离开了，但是父母皆在，我要留下来替她照顾家人。”
母亲没奈何，只能自己回去了，从那以后，何谦就在李家住了下来，在位小娥治丧期间，白天帮着治理丧事，晚上就守在灵柩旁边，眼中的泪水几乎就没有干过，直到最后流出了血泪。
街坊邻居听说了他的事情，这才知道他是真情流露，纷纷觉得他太可怜，何谦同时要照顾母亲，每天在两个家之间来回奔波数次，直到母亲去世才彻底搬进李家。
李员外世代单传，小娥去世以后连个能过继的亲族都没有，眼瞅着两家人都要绝嗣了，李员外的妻子去世后，何谦自作主张，替李员外买了一房小妾。
李员外老当益壮，还真就生下了一个幼子，取名叫李铮，也许是这点骨血耗尽了李员外的精力，没过两年，李员外也病逝了。
诺达的家业到了何谦手里，他依然信守着当年的诺言，尽心竭力地继续照顾李铮，聘请奶妈哺乳李铮，等到了入学的年级，又请来当地有名的老儒生来教习他。
李铮聪慧异常，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才十二岁就已经考中了秀才，十六岁的时候又考取了举人的功名，娶了同乡石孝廉的女儿为妻。
年少成名，李铮志得意满，逐渐骄狂起来，同乡的浪荡子们为了巴结他，纷纷聚拢在他跟前鞍前马后，阿谀奉承，将李铮哄得找不着北。
何谦看到李铮逐渐步入歧途，心里非常着急，多次规劝他也不听，后来惹得急了，李铮喝骂道：“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你不过是一个赘婿，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一番话说的何谦面红耳赤，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铮见状还自以为得意，继续跟自己的狐朋狗友们厮混在一起。
人说无利不起早，这帮浪荡子难道真就是为了跟着李铮当小弟吗？显然不是，在他们的哄骗下，李铮逐渐染上了赌博的瘾。
普天之下，论起败坏道德，没有比赌博更加严重的了，说起挥霍家产，没有比赌博更加便捷的了，一旦深陷其中，就像是进入了迷海。
赌徒们把翻箱倒柜，恨不得把最后一文钱送到对方手里，家中房梁着火，还斜着眼睛看着掷骰子的瓦盆，与宾客谈笑，心中念念不忘未完成的赌局。
痴迷赌博到了废寝忘食，六亲不认的地步，好端端的一个人，很快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直到输光了全部的本钱，才恍然觉悟，只可惜这时候已经沉沦为最下流的人物了。
李铮走上了这种歧途，那还能有好吗？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家产就被李铮败坏干净了，为了谋取本钱，李铮利欲熏心，跟着几个泼皮无赖干起了盗窃的勾当。
他们选取的第一个对象就是镇里的黄四郎家，黄四郎家中有良田千顷，牛马成群，家中仆从婢女足有两百之众，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
不过这帮人虽然有做梁上君子的意愿，却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再说那黄四郎是何等样人，高门大院不说，家丁护卫也编成了三个小队，日夜巡逻，将黄家守卫的如同铁桶一般。
这几人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去爬黄四郎的院墙，刚一露头，就被家丁发现，瞬间带人围拢了过来，李铮因为技术不纯熟，落在了众人之后，反而因此没有被捉住，一转身撒丫子就往家跑。
到家以后，李铮惊魂未定，毕竟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有胆子闯祸，却没胆子认罪，一时想不开，就要上吊自尽，一个小小的盗窃未遂，就要被他整出人命来了。
石氏拽着他去找何谦，何谦静静地听完了李铮的事儿，二话不说，直接将他绑了起来，径自带去黄府。
走到半路的时候，正好碰到黄家的护院，原来那些泼皮被抓之后，可不讲什么义气，直接就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了李铮身上，声称一切都是他指使的，这些人就是来拿李铮去见官的。
见到何谦绑着李铮来谢罪，正好省了功夫，直接带回了府，见到黄四郎以后，何谦主动交代了李铮的事情，并承诺愿意代替李铮受过，任凭黄四郎开条件。
黄四郎早就听说过何谦的故事，心里对他敬佩得紧，再加上本就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也就不追究李铮的罪过了。
何谦谢过黄四郎，带着李铮回了家，冷声说道：“当年你父亲出钱救了我母亲的性命，我为了报恩入赘你家，而你姐不幸在为完婚之前就去世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信守承诺，抚养你长大。”
“现在你的翅膀硬了，而我也救了你一次，咱们两家这次应该算是两清了，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李铮长跪不起，磕头如捣蒜，向何谦承认自己的过错，石氏也在旁边求情，不多时，三人就哭作一团。
何谦因为被忧心李铮的缘故，早就气出了病，此刻一口气泄出，径直倒了下去。
李铮吓得不轻，赶忙请来大夫诊治，侍奉何谦如同对待父亲一样，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何谦的身体才逐渐恢复。
从那以后，李铮咬牙戒掉了所有的不良习惯，重新开始苦读，偶尔有想懈怠的时候，何谦就请出戒尺，家法伺候。
在何谦的监督下，李铮锐意进取，以进士及第，正式步入仕途，官位一直做到了御史。
而何谦终身未娶，到了七十岁的时候无疾而终，李铮为他披麻戴孝，以父丧的礼仪安葬了何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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