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是南宋著名的爱国主义诗人，其诗从余本中上溯黄庭坚、杜甫，融入剑南等巴蜀之地的火热军旅生活，饱含爱国主义、现实主义精神，晚年独造平淡，落尽皮毛，归于自然。清赵翼《瓯北诗话》称：“宋诗以苏、陆为两大家，后人震于东坡之名，往往谓苏胜于陆，而不知陆实胜于苏也。”
在陆游近万首诗歌中，记录了其不同阶段生活和情感的方方面面，这其中就有关于对书法艺术认识和实践的诗歌，本文把这部分诗歌统指为陆游的“论书诗”。在这一部分论书诗中，我们不仅能读到其书法的渊源、风格、特征等内容，还能感受其豪情与逸致，是后人研究和认识其书法艺术的重要方面。
宋 陆游 怀成都十韵 故宫博物院藏
陆游是伟大的诗人，同时也是著名的书家，他位列“南宋四家”，与朱熹、范成大、张即之齐名，后人鲜知其善书，盖因书名为诗名所掩。陆游尤擅草书，楷、行也有独到的建树。其草书承黄庭坚之绪，入怀素、张旭门庭，是南宋狂草书家的突出代表。其草书崇尚瘦硬，龙蛇瘦蛟，奔腾变化。其本人陆游论书诗中的豪情与逸致秦金根对自身的草书自视甚高，他在《草书歌》中写道：
有时寓意笔砚间，跌宕奔腾作诙诡。徂徕松尽玉池墨，云梦泽乾蟾滴水。心空万象提寸毫，睥睨醉僧窥长史。联翩昏鸦斜著壁，郁屈瘦蛟蟠入纸。神驰意造起雷雨，坐觉乾坤真一洗……
用傲视怀素比肩张旭的气魄，心空万象，跌宕驰骋，创造出昏鸦、瘦蛟、惊雷般豪纵奔腾的草书意象，正是陆游要追求的审美境界。在另一首《夜卧久不得寐复披衣起呼灯作草书数纸乃复酣枕明旦作此诗记之》的诗中，他进一步阐述了草书的审美形象和审美理想：
朝作一池墨，弄笔招羁魂。初若奔騄骥， 忽如掣蛟鲸。鬼神森出没，雷雨更晦明。飞扬兴已极，投笔径就床……
骐骥、蛟鲸、鬼神、雷雨，这些变幻不拘而又释放着无尽动能的形象正是陆游草书要创造的，只有当这些形象在电掣雷奔的瞬间完成，陆游才能“飞扬兴已极”，“聊借旷快洗我胸”，得到莫大的审美满足，真所谓“不如平生醉笔扫青嶂， 入石一寸豪健惊天公”（《醉书秦望山石壁》）。
宋 陆游 上问帖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而陆游的草书不仅意象神奇变幻，更重要的是其将之当成抗敌、杀敌的武器，在王羲之那儿以军阵喻笔阵的论说，在陆游这里直接变成了其用毛笔腾挪杀敌的豪迈！
还家痛饮洗尘土，醉帖淋漓寄豪举；石池墨渖如海宽，玄云下垂黑蛟舞。太阴鬼神挟风雨，夜半马陵飞万弩。堂堂笔阵从天下，气压唐人折钗股。丈夫本意陋千古，残虏何足膏砧斧；驿书驰报儿单于，直用毛锥惊杀汝！——《醉中作行草数纸》
陆游还家痛饮，淋漓挥洒，用海般宽阔的墨池创造黑云舞蛟，这是怎样的豪情！陆游不是在写草书，而是裹挟风雨，驰骋笔阵，痛杀残虏！在另一首《题醉中所作草书卷后》的诗中，陆游也以毛笔为斩杀逆虏的刀槊。
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试无路空峥嵘。酒为旗鼓笔刀槊，势从天落银河倾。端溪石池浓作墨，烛光相射飞纵横。须臾收卷复把酒，如见万里烟尘清。丈夫身在要有立，逆虏运尽行当平。何时夜出五原塞，不闻人语闻鞭声。
与上述论书诗抒发豪情不同，在另一些论书诗中，陆游则斜风细雨般地记录了其老而以书为乐的恬静惬意的生活。他在《临安春雨初霁》中写道：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夜色阑珊，春雨初至，明天的深巷中该有清美的少女叫卖杏花吧！雨过天晴，春光透窗送来温暖，该做点什么好呢？就展纸铺毫写上一通草书吧， 闲情疏意， 随纸斜行， 不着意，不求工，写累了，就晒着春阳，端起茶盏，细细地品鉴雨前春茶！读完这首诗，把盏捻髯的老者似乎就站在眼前，那份闲逸直入心扉，让人感动。陆游老而归乡，闲居乡村，日以弄园种草、写字作诗、赏花读书为事，书法是其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春天春雨至、杏花开时是这样，其他季节也不例外。
燕子生雏梅子黄，断云残雨过林塘。孤舟正作笭箵梦，九陌难随褦襶忙。团扇兴来闲弄笔，寒泉漱罢独焚香。太平处处熏风好，不独宫中爱日长。——《夏日》
衣食无多悉自营，今年真个是归耕。屏居大泽群嚣息，乍得清寒百体轻。桥北潦收波浅碧，埭西霜近叶微赬。一杯弄笔元无法，自爱龙蛇入卷声。——《晨起颇寒饮少酒作草数幅》
小堂稳暖智创明，低幌围炉亦已成。日阅藏经忘岁月，时临阁帖杂真行。诗才退后愁酣战，酒量衰来喜细倾。从此过冬那复事，夜深时听雪来声。——《新治暖室》
初夏，梅子黄时，暑热渐臻，陆游点起香薰，摇着团扇，这时兴致偶发，便提笔作草。初秋，霜叶微红，清寒侵体，喝杯浊酒吧，暖暖身心，这时也当提笔作草， 看它龙蛇腾游纸上。入冬了，在新筑的暖室中，围着火炉，闲读藏经，夜听雪声，静谧弥漫，还是临写阁帖吧，只有那真行相杂的行间才能让闲情逸致充满吧！
清拓 陆游《焦山题名》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陆游幼时就临习书法，承继家风。青年时游镇江焦山、南京等地，陆游即以颜味十足的大楷题壁。在巴蜀的南郑、剑阁等地，陆游从戎，便以毛锥为刀槊，豪情奔放，斩杀逆虏。在绍兴，陆游老归故乡，书法便和读书、写诗、农事成为其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寄托情感，消磨岁月。在陆游的一生中，有一件事须臾不离，那便是心系杀敌，收复故土。而其情感的寄托则有赖于其诗书，在作诗、作书中，陆游的豪情和逸致得到充分展现。且看其对书法艺术的总结：
草书学张颠，行书学杨风。平生江湖心， 聊寄笔砚中。龙蛇入我腕，匹素忽已穷。余势尚隐辚，此兴嗟谁同。——《暇日弄笔戏书》
丙申大雪后三日于耕之堂
摘编自 | 《中国艺术》2017年第1期“随笔”栏目
作者 | 秦金根
《中国艺术》
主办 ： 中国美术出版总社有限公司
出版：人民美术出版社
每月5日出刊
定价：38元
- END -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