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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胡学文

原载《湘江文艺》2022年第4期,《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22年第8期转载

来源:《湘江文艺》2022年第4期 | 胡学文  2022年09月19日08:27

胡学文,1967年9月生,中国作协会员,江苏作协专业作家。著有《有生》等五部长篇小说,《从正午开始的黄昏》《命案高悬》等十六部中篇小说集。曾获鲁迅文学奖,南方文学盛典年度作家,《小说选刊》全国优秀小说奖,《小说月报》第十二届、十三届、十四届、十五届、十六届、十八届百花奖,《十月》文学奖,《钟山》文学奖,花城文学奖,《北京文学 中篇小说月报》奖,《中篇小说选刊》奖,《中国作家》首届“鄂尔多斯”奖,青年文学创作奖,孙犁文学奖,鲁彦周文学奖等。

1

嫁给吴小松的第七个月,白若生下吴舞,当然不是早产,吴小松清楚,白若更清楚-那是一九七九年的冬日,天突然转暖.积雪融化,街而脏兮兮的.而风一如既住地大,特别是夜晚'瓦片间的蒿草互相抽打,啷麟啪啪持续到黎明才渐弱渐止。

没去医院,在家里生的,清的是桥东的接生婆吴小松把接生婆送走,返回时.吴鑫哭得正凶,,似乎无数的铁钉在飞舞.玻璃都要爆裂了白若哄不住.白若的继母也哄不住,两人倒来倒去.慌急无措吴小松将手贴近炉膛.差点烫着.烤了片刻,猛搓几下.从岳母怀里接过吴春迂时安静了岳母亳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几乎把吴小松盯出窟窿。

吴小松的神情是享受的,昏暗的灯光下,窄瘦的脸抹了油彩般:岳母仍显傻呆,白若垂下眼帘,妈,给我煮碗粥吧。

两年后,白若生下吴玉,亦是冬日。桥东的接生婆摔折了腿,只能去医院本来两三日就可出院,但白若受了风寒,又多住了一日.白若的继母走不开.吴小松跑上跑F,或背或抱着吴鑫吴鑫像吴小松身上的器官,难以剥离。吴小松每日上班,要花二十余分钟才能卸掉吴森,而他一进屋,吴鑫立马黏上来。

吴小松十七岁顶替父亲成为醋厂的职工,十年过去,仍然是杂工.制曲也干,拌胚也干,头发里常夹埋着大麦、高粱、魏皮”吴鑫喜欢扒拉着吴小松的头发寻找,每有收获,就像发现鸟窝般快乐.有一次,吴鑫寻见一粒玉米,顺手塞进嘴巴。可能动作太猛,玉米卡在喉咙,吴蠢连连咳嗽,脸都变色了。吴小松吓坏了,背着他往医院急跑,待医生检查时,那粒玉米已无影无踪,吴鑫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吴小松从此改剃光头,数九天也是他脑袋小,买不到合适的皮帽子,眼睛总被帽檐遮挡,尤其走路,需要不时地往后撩,幸亏系着带子,棉帽常被吹掉,但仍在脖子上吊着偶尔没系牢.他就满大街追帽子。

没了鸟窝的引诱,吴鑫仍喜欢抚弄吴小松的头.头皮、衣领处,甚至他的全身均弥漫着醋味。作为醋厂职工,自然有某种便利,餐餐皆备,然醋拌菜并没让吴鑫吃厌,反让他对吴小松的光头更加痴迷'吴鑫九岁时,吴小松带他到醋厂玩,那是唯一的一次,几乎酿成大祸一吴鑫已不像儿时那么黏他了,大眼总是因着好奇,乘吴小松不注意,溜进储存车间,在方阵般的醋缸间游走,听见吴小松喉他,吴鑫揭翻缸盖,欲躲藏进去。有些揭不开,有些能揭开,但均盛放着醋。吴小松的叫喊渐渐迫近,吴奇终于发现空缸=那口缸在角落,也可能是光线太暗的缘故,兴奋加上慌乱,让他产生了错觉一吴鑫蹬住旁侧的缸攀上,咕咚,整个人陷没进去。那时,吴小松正好寻到门□o吴小松没看到那个过程,但听到角落的声响,直觉和本能,让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扑过去。吴魏被及时拽出,没有性命危险:但是灌了太多的醋,直到傍晚仍在呕吐。

白若扇了吴小松一掌,三天没和他说话。在吴鑫的记忆中.这是母亲仅有的一次发怒。

白若在百货商店上班,不站柜台,管库房「她长相普通,喜欢独处,管库房对她再合适不过,百货商店在桥东最繁华的十字街口,但自若从不带吴鑫和吴玉去那里玩,偶永会带俩人去公园,吴鑫掉落醋缸的第二年夏天,从公园出来,白若给吴鑫和吴玉各买了一支雪糕。撕剥开,吴玉发现自己的那支皱皱巴巴,要和吴鑫换.那支雪糕融化后又冰在一起.因而相貌丑陋。吴鑫手快,早已撕开咬了两口。吴玉不干,哭着要新的,白若便又买了一支,而丑陋的那支吴玉仍捏在手里吴森也想多要一支,母亲只丢给他个冷脸。吴鑫认为母亲偏心.他没作声.只是揣着不快。自小,吴鑫就习惯向父亲诉说委屈或分享秘密:如果在母亲那儿遭遇不公,父亲必定加倍补偿他。

如他所愿,下个周末,他多吃了一支雪糕,一九九二年扫帚梅怒放的季节,醋厂倒闭,吴小松歇了十余天,便在街口开始了第二个职业*修理自行车。他身上有了油污的味道.但醋的气息仍在.油污是衣服上的,醋香则从身体里弥散.丝丝缕缕.冬夏不绝。当然,除了吴鑫,没有谁嗅得到。

次年,白若下岗“有一段日子,一个叫薛凤梅的女人常常登门。她人高马大,嗓门洪亮,说话也直,犹如放炮.男人在县剧团,带相好回家,被薛凤梅撞上.女人几乎破相,而男人被她打断两根肋骨一薛凤梅差点坐牢,幸亏表哥帮忙,那是几年前的事。薛凤梅亦在百货商店工作,是个小头头,没人敢惹。白若与她鲜有来往,她登门是功说白若与她去县里对说法,没人敢惹的刺头儿也下岗了,表哥已退休.再帮不上她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大伙团结一心,县里不会不管!薛凤梅一炮又一炮地轰炸'白若只去了两次,随薛凤梅讨说法的没她想象得多,而且,薛凤梅在县政府门口叫骂得实在谁听,瞅瞅吧,个个拖家带口,咋养活,难道叫她们去卖?诸如此类,围观者哄笑,薛凤梅受到鼓舞,更加没有遮拦“白若羞得不敢抬头。第三次,她答应了薛凤梅,只是急于让薛凤梅离开,但并没如约集合#薛凤梅再登门,白若很干脆地说不去了,薛凤梅问,你就这么认了?白若说认了。薛凤梅又问,他们背地里分的分吞的吞,不管大伙死活,你咽得下这口气?白若说,不咽又能咋的?薛凤梅突然就火了,土炮变成高射炮,瓦片似乎都颤抖T:她指责白若自私懦弱,没有正义没有良知,还怀疑那些当宫的i午诺了她好处,她这态度明摆着和他们合穿一条裤子。

那时,一家人正吃晚饭。薛凤梅专拣这个钟点来n吴小松从不参言,告诫吴蠡和吴玉学他埋头吃饭。但那个晚上,吴小松没忍住他让薛凤梅滚,滚得远远的!吴鑫'吴玉,还有白若都被他吓呆了,吴小松目光冷硬,毛发竖直,比猎狗还凶r薛凤梅没有正眼瞧过吴小松,从开始就忽略了吴小松的存在猝不及防,炮弹意外地卡在膛内。白若先反应过来,去拽吴小松,被吴小松拨开,吴小松利齿暴突,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薛风梅从惊愕中醒过神儿.虚晃一枪,不知好歹。匆匆逃了。

半年后,白若去裁缝铺学徒,后来留在了裁缝铺口那是嘈杂的场所,不比库房。白若工作专注,日久又找到了独处的感觉。

吴小松的日子几乎是凝固的。修车、买菜、做饭、换煤气。从家到路口,再从路口到家。他享受这种凝固.然而时间没有凝结,静静流淌,神速向前,眨眼吴鑫上了大学,吴玉也读了高中,吴小松鬓角也有了白发,家里突然空了,无边无际.如辽阔的原野。更空的是吴小松的心,白天还好,尤其夜晚,好像茫茫宇宙只剩了他自己u白若比他累,有时晚上还加班,回来就睡了「吴小松只能靠电视打发长夜'因怕影响白若,她躺下.他就关了.虽然白若说声音低点影响不到她.但吴小松不想制造任何声音:他经常失眠.躺着又难受?只能独坐,听风抽打蒿草,或听虫鸟的响啾。

2

报到当天,吴鑫就超级郁闷「他学的是临床,却被安排到药剂科°人事科长说院领导对他这样的大学生都极其重视,去药剂科只是过渡,那儿正缺人手,一年半载就调换岗位。吴森原本想找院长,科长这么说,他就按下念头。但到了药剂科,发现人手并不少,除了科长钱朋,还有八个人,县级医院,哪用这么多人?他忍着不快,听钱朋交代-钱朋的嘴角至下巴处有一道弯曲的伤疤,像被沙土掩埋的干涸沟渠口吴鑫渐渐走神,他立在沟渠边,四周一片荒芜。他不喜欢某个人,便会长出第三只眼,因为这个,上高中时数次惹怒语文老师,突然的寂静让吴鑫意识到不妥,他从疯狂的想象中回到钱朋面前°钱朋的双目像在冰水中浸过,冷气弥漫,吴鑫正要挤出点儿笑,钱朋倒先笑了,你看上去困愤恨的,昨夜干坏事了吧?吴鑫的脸隐隐热了。钱朋问,交女朋友了?吴鑫又慌又窘地摇摇头.钱朋嘿嘿一笑,拍拍吴鑫。

吴鑫回至家中,父亲正在院里燎羊蹄,他坐在马扎上,用铁夹子夹着羊蹄,燎几下,用刀子刮一刮,再转到另一边,盆里放了五只燎过的,没燎过的在袋子里a浓重的焦蝴味飘来荡去:’这是吴鑫熟悉的场景.”他喜欢吃羊蹄,就如他喜欢吃醋一样。街上卖的羊曦是用火碱煨洗的,光净,但味道差,他吃的羊蹄都是父亲自个儿燎燧的,味道足,就是太麻烦,燎、煽、刮、洗、煮,哪个步骤都要花费工夫。但是对于吴鑫,过程就是乐趣,尤其在炉火上燎毛时,他总要守在一旁,纶父亲当帮手。

父亲冲吴蠢笑笑,说你回来得正好,我忘了买花椒,你跑一踊。吴鑫略一皱眉.非得花椒?父亲停住,仍笑着,目光如锥,医院那边没变化吧?在父亲面前,吴鑫似乎什么都藏不住,哪怕他被蚊子叮了一下,父亲都要固执地涂抹上风油精,而吴鑫也习t贯向父亲倾倒,但那个上午.吴鑫封住了嘴巴,敷衍地摇摇头。他知道父亲还有第二句第三句,直到刨到老根,他站起来,说我这就去买。待他回来,父亲已经燎完了,正用小刀刮缝隙间的短毛,吴鑫问他咋没出摊,父亲用胳膊蹭蹭新头的汗,说喜日子.我歌一天,汗蹭没了,父亲的额头却更脏了。吴鑫拿了毛巾欲给他擦,父亲偏着头说不用不用,弄完我自己洗一吴鑫带着几分霸道,硬是给他擦了)父亲问,见过院长了,吴鑫说见过了,然后立即岔开,他越遮掩,父亲越凝重口将羊蹄煮到锅里后,父亲不再绕弯儿,直接问他出了啥事口吴鑫说没有啊,父亲说,别哄我,你不痛快!说不清怎么回事,好像突然间变成另一个人,吴鑫控制不住,说,烦不烦啊,啥都要跟你说,你解决得了?父亲惊愕地立在那里,似乎被吴鑫吓住了,少顷,他醒过来,说,没准能帮上呢。吴鑫说,我想当县长!父亲笑了,有点勉强,有这想法就好,慢慢来,总能当上的寸父亲没有节制的纵容和讨好让吴懿火气顿消,他哑然失笑,说,我要是当省长呢?父亲说,人人都有帝王命,省长算个啥?吴蠢说.我先做个好梦,别烦我了!

吴森打算过几天心情好些再和家人讲,虽不理想,但也没啥大不了,况且一年半载就能调换。但晚饭时.吴玉把吴鑫的秘密捅破了:吴玉没考上大学,无意复读,和人合伙开理发店。理发店营业到夜晚九点,她平时带饭。那一晚她掐着吃饭的点回来,似乎就为从吴鑫嘴里验证。

吴鑫瞪着吴玉,有怪她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吃惊,下意识地问.谁跟你说的?吴玉重重地拍吴蠢一掌,瘦窄的脸陡然阔了几分,药剂科管进药吧,那可太好了,听说回扣顶几倍工资,比拿手术刀挣得都多.吴玉竟有这样的“见识”,吴鑫皱皱眉,扫扫父亲,又窥嬴母亲,然后斥责吴玉,胡说什么?父亲的目光暗下去,母亲似乎被吴玉的话吸引住,盯着吴玉,吴玉得意地说,假不了的.理发的三教九流,我什么不知道?然后又卖弄道,县电视台播音跟县长和常务县长都有一腿,所以县长找磕把常务县长挤跑了n母亲沉了脸,又胡说!父亲也叫她别乱讲。吴玉哼了一声,尽人皆知,本人都不在乎?你们害怕什么?母亲提高声音,还让人吃饭不了?吴玉打小就不受管束,而且越管越对着干,现在更不把父母的呵斥放在心上,嬉笑道,这么护着,好像县长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话题从他身上岔开,吴鑫暗松了口气,但眼见火势扩散.他插话道,我在药剂科,也就一年半载.吴玉愕然,为什么?吴森说,那儿缺人手,我只是过渡,吴玉说,去了就不走,还能把你拽出去?吴鑫懒懒地瞟瞟吴玉.没接茬。吴玉失望道,还想沾你光倒腾点儿药呢,你这软秧子,不战就投降T!吴蠢没好气,啥你都想干,再说了,未必像你说的那样,吴玉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你们、别人敢干,你们想都不敢想。父亲说,老实开你的理发店,不许胡来。吴玉作投降状,好吧好吧,真没劲儿!还没咋样呢,你们就吓成这个样儿?把吃了三分之二的饼丢给吴鑫,帮这个忙,总没意见吧。没等吴鑫回应,她已离开餐桌。

饭后,吴鑫回到重新翻修的南房.前后开窗,比正屋还敞亮,只是比正屋屡了些。前窗外是条小街,行人极少,在晴朗的夜晚.吴鑫常常不拉窗帘,视线阻隔,望不见几颗星星,但或许正因极少,又是在特定的位置和角度,他总觉那几粒星辰是自己独有的,就如这两间南房,有说不出的亲切和甜蜜。

吴鑫立在窗前。深夜才看得清,才有那种感觉。他在等父亲.他知道父亲会来,而且很快。不出所料,没过一刻钟,父亲拎进一壶水,屋角的暖壶有水.但每晚父亲以新换旧,旧的自然不会倒掉,而是带回屋自己喝。父亲没像往常换了水便离去,而是坐在床沿上。

明天去看看院长吧.父亲开门见山,但轻言慢语,似乎怕惹恼他,怪我,该提醒你,世道不比从前了。很多事得靠钱开道,吴舞装糊涂,开啥道?父亲说,你不是学的外科吗?不该分到药剂科的。吴鑫笑笑,歪打正着,药剂科还能吃回扣呢。父亲说,别听吴玉胡说,她懂什么?吴森说,未必是胡说,父亲急了,那更不行,咱只挣该挣的钱.不明不白的钱会吃人,躲远点儿。吴鑫说,放心吧,有回扣也轮不到我.父亲说.你还是喜欢外科对吧?吴畿一颤.父亲总能洞穿他,也只有父亲。吴鑫倒了杯水,借以避开父亲的目光,半年就调了,院长亲口说的°吴鑫撒慌。父亲的声音透出了急,干吗要等?世上的事就怕等,没办法才等。吴蠢故作轻松,哪个科都无所谓,再说,已经定了的。父亲说,行不行,试试才知道。说着从怀里拽出一个塑料袋,那是他修自行车挣的,刚攒够五干,还没来得及交给白若。他让吴鑫明日换成整的,最好是去院长家里,办公室也行,挑没人的时候。

吴鑫的目光从皱皱巴巴、透着模糊颜色的塑料袋移到父亲同样皱巴、被褐紫檄盖的脸,想到二十多岁了还让父亲操心,不由得发酸,他怕自己失态,那会让父亲更加惦记,而父亲一览无余的洞视又让他说不出的恼火.他没有任何秘密,如同白纸,但吴鑫及时忍住,将炮口扭转方向,一个破院长,有什么了不起?我凭什么看他?你装起来?就是扔了也不给他!父亲极力劝说,吴鑫始终不应。

父亲被烤了般,来回踱着,他或是想骂的,双目冒火,腮帮鼓凸,但说出的话却是无力又无奈,你这拗的.跟了谁呀?

吴鑫没觉这话过分或有什么可疑,他甚至暗吐一口气,父亲妥协了,但父亲的神色令吴鑫不解父亲突然间定住,像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又或者泄露了天机,满睑惊恐,吴鑫说,你趁早装起,我不会给他°父亲惊醒过来,极快地瞟瞟窗户:并没有人经过一他说你再考虑一下,拎起壶就走@吴鑫抢上去,硬塞给他。

次日,吴蠢正式上班,他被分配到西药房,录入,报采购计划,有时也去窗口一,没他想象的轻松,说是八个人.真正干活的也就五个J旦也没多累,毕竟年轻,精力好,哪儿需要帮忙他就去哪儿,随叫随到。

周日休息.吴鑫睡了个懒觉,醒来已九点了。没有都市的噪音,也没有鸡犬滋扰,世界静得像停止了运转/吴行又躺了十余分钟.才穿衣洗脸,刚毕业那阵儿,他如在学校那样准时准点,从里到外绷得紧紧的,哪怕没事干,那纯粹是形式、习惯上的自我约束.没多久便松弛下来。或许与县城的节奏有关,不知不觉就合拍了。

饭在锅里扣着,煎馒头片、煎鸡蛋,还有一小碗豆粥“锅盖上压了张字条:粥凉了,再热热,歪歪扭扭,要跌倒的样子。这是父亲练过的.四年级时老师让家长签字,吴鑫嫌父亲写得丑.父亲便买了本字帖,没事就照着描,最终描成这个样子吴褰将纸条折裱,顺手塞进兜里,粥尚有余温,其实凉一些也没关系,鸡蛋煎得过火,上下皆糊。吴蠢爱吃糊的,比如而位、锅贴,咬起来香喷喷的但自读了大学.别的饮食习惯仍如过去.唯有煎鸡蛋,喜欢癞一些的,他给父亲演示过,父亲说咋也不能吃生的呀,又不差这点火。吴鑫说以后煎蛋他自己动手。不说还好,自从强调过就再也没机会了。甭说睡懒觉,就是起得早也争不过父亲。

父亲的修理摊就在路口,离家很近,原来每晚都要把工具带回家,后来搭了间鸽产笼似的铁皮房.方便多了。除了修理补胎,也配钥匙。

吴魏溜达过去,父亲正给一位婆子配钥匙.机器操作,挺简单的,只是收费少,一把钥匙才一块钱「父亲早就瞥见吴鑫,但没搭理他,直到婆子离开,父亲才抬起头,你过来干什么?这话问得奇怪,还带了些责备.吴森可不是第一次来了,过去父亲的修理摊就是他的媒乐场地。吴鑫稍一怔,便笑道,不买东西就不让进商店了?父亲不理会吴鑫的玩笑,严肃而认真地说.没事少来!你是上了班的人!吴鑫有点明白了,但父亲的良苦用心让他极其恼火,不就一个破班吗?照你这么想,我要是当了县长,就得跟你断绝关系?凭手艺挣钱,有啥不光彩的?父亲说,你不在乎,别人在乎。吴鑫冷笑,关别人鸟事?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没成过家呢,要是……吴赛打断他,行了行了,别贩你的老古董了。父亲还欲再说,看见街对面推着自行车的女子,低声说,来活儿了。

年轻女子径直推至摊前,看见马扎上的吴鑫.略显惊讶,吴大夫,你怎么在这儿?吴鑫认出是化验室的李梅,指指吴小松,这是我父亲。李梅冲吴小松点点头,是叔呀。吴鑫乜着父亲,父亲的神情带了慌,动作都变得迟缓了。

父亲补胎,吴鑫和李梅寒暄。平时没来往.并不是特别熟,没话找话。李梅比吴鑫活泼,大半是李梅在说。

李梅骑车离去,父亲仍闷闷的.吴鑫感到好笑,有意逗他,你这紧张的,生怕人家不给你钱是吧?父亲斥他,忙你的去,以后少来!吴鑫说,撵我?我偏不走!我给你讲讲林肯吧,美国总统,他父亲是个钉鞋匠。

3

上班的当日.吴蠢帮中药房的周姐搬东西,说了不到五句话,她像跟他熟了几十年似的,问他处对象没有一吴行摇头.周姐哟了-声,你这浓眉大眼的,咋会没对象呢?挑花眼了吧。吴蠡笑笑.也不作答。周姐说,改天姐给你介绍一个。

几日后.临近下班,周姐把他喊到一边,问他晚上有空没。吴鑫以为让他帮忙,说有啊。周姐说,你等我,咱一块儿走。待周姐喊他,吴鑫随她往车棚走,直到那时,吴鑫还以为要帮什么忙。到了车棚,周姐偏过头,斟酌似的端详着吴鑫,说,就这样,自自然然,挺好!然后说带吴鑫见一个人一吴鑫停住,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呢。周姐嘎嘎一笑,这有什么准备的?我说了要给你介绍的,吴鑫以为她就是随口说说,没料是认真的,而且火箭速度。她没询问过吴鑫需不需要、什么条件,就替吴鑫做主了。吴鑫很是恼火.这对他太不尊重了他忍着不快,说谢周姐好意,我真没准备好。周姐笑,咋?紧张了?吴鑫摇头.现在还不想考虑。周姐说,也就见个面,有感觉就交往,没感觉各走各路,没啥损失啊。这样吧,我做东,不用你掏钱。吴奇说,这跟钱没关系。好像吴盆没说清楚,或者,她根本没把吴鑫的话捡到耳里,追问,为啥?这几乎是逼迫了她愈这样,吴鑫愈逆反,说不为啥。周姐沉下脸,不同意你早说啊.那边都说好了,你让我怎么办?吴鑫有心鼓她,但终是忍住,这叫什么逻辑?好像他求她介绍来着:给姐个面子,周姐放缓语气,央求,十分钟.如何?让姐有个交代。说到这个份上,吴鑫虽然万般不情愿,也只能跟在身后匚不可否认,吴鑫的好奇心在周蛆的软硬兼施中吊了起来。

那晚并没见到女孩,中途周姐接到一个电话,然后歉意地解释,女方有急事处理。吴鑫松了口气,淡淡地说没啥’周姐欲请吴鑫吃饭,吴鑫推辞,周姐倒没强求,说那就改日。

大学期间有过一段恋情,不到一年便分手了:吴鑫情绪低落了一阵子,仅此而已。吴鑫和周姐说现在还不想考虑,除了太过突然,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因而不积极外,也确实是心里话。工作、结婚、生儿育女.尤其在县城,这是自然而正常的人生,吴鑫当然也会遵从这个步骤,就如父母.就如周围的人一吴鑫只是不想这么快就踏上节拍,即使踏,也是自己主动。介绍在小城仍是主要方式,但吴鑫毕竟读过大学,他不需要,他不是浪漫的人,但浪漫的因子是有的。周姐怎么懂?

吴鑫的不合作、勉为其难并未挫伤周姐,仅仅过了三天,她便乐滋滋地告诉吴鑫,女孩回来了,好像吴鑫多么的翘首期盼。吴鑫甚是诧异.周姐何以如此热情?就为了撮合,还是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周姐没有突然“绑架”吴鑫,她大致讲了女孩的家庭,父亲在公安局,母亲在农行,背景了得?当然对男方要求也高,学历、身高、长相、人品,一样差了都不行。周姐说吴蠡各方面条件都符合,不然她也不敢介绍。周姐说了很多,唯一没说女孩怎样。也许忘记了,也许故意忽略。周姐对女孩背景的过分强调令吴鑫反感他找的是对象,又不是背景。周姐越说,吴鑫越没兴趣。周姐约定时间,吴鑫终于有了理由,说父亲只是个修自行车的,母亲也是打工的,高攀不起q周姐急了,你傻呀,人家没嫌弃,你先把自己看低了!我知你刚毕业,心性高.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总以为自己有能力。我告诉你,没有关系,能力就是个气泡.再大也没用!吴鑫说,谢谢周姐,还是算了吧.周蛆脸色带青,让吴鑫再考虑考虑。

钱朋通知吴鑫晚上加班,吴鑫以为送药车要来。钱朋没什么架子,眼里常常窝着笑,但药剂科的人大多怵他,除那两个不怎么干活的,吴鑫也说不清为啥。

吴鑫随钱朋去医院对面的一品香吃饭,进了包间见周姐在座,不由得发愣,一就周姐的年龄资格,卸药这样的活不该她干。周姐不看吴鑫,笑着对钱朋说,我点了你爱吃的红炯羊肉,别的你自己来。钱朋说,就咱三人,加几盘豆腐粉条菠菜啥的就行了。周姐说那就听钱科长的。这不像是要加班的样子,吴鑫隐约猜到了。

周姐和钱朋酒量大.口杯斟得满满的。周姐也要给吴龛斟满,吴鑫说自己酒量差。钱朋说,差更得练,满上!吴森护住杯口,周姐笑道,和钱科长喝酒,半杯哪行?喝不了姐替你!

喝了几口便切入正题,果然是为他介绍对象。虽然猜到了,吴鑫还是吃惊。他们超常的热情和过分的重视,超过了他的想象'这和喝酒不同,吴鑫不能任由摆布。周姐不搬出钱朋或许他会给面子,拉出钱朋镇场子,让他更为反感。他知道直接拒绝未必奏效,他们会第二轮第三轮,搬出院长也说不定呢。吴鑫改变策略,说已经处上了。周姐显然不相信,这么快?吴鑫略显不安地解释,周姐阴沉了脸.你早说嘛。又追间女朋友的单位。吴鑫看看钱朋,钱朋打哈哈,老姐姐.谁还没点儿隐私?周姐很是扫兴。

周姐询问时,吴蠢脑里闪出李梅的身影。昨天吴鑫去车棚,瞥见她正弓腰开锁.她没看见他?极其专注。他推出车,她仍弯着腰'吴鑫猜她是打不开车锁了,便走过去°李梅如遇救星般,满脸惊喜。锁生锈了,吴鑫捅了七八分钟才弄开。李梅在一边不安地解释,下午还好好的呢。她问吴鑫要不要换锁,吴鑫说不用,淋点儿油就行了。吴鑫本想到路口随便找个修车的弄一下,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径直骑到父亲的修理摊,而她一直跟在身后。医院之外,吴鑫和李梅只接触过两次,均与自行车有关,对她并无更深的印象。吴鑫不知李梅怎么就跑进脑子里了。

和李梅的正式交往在两个月后。其间.吴鑫和李梅又打过几次交道,李梅超乎寻常的热情。吴鑫的小学同学想做亲子鉴定,吴鑫找到李梅。县医院做不了,但她联系了她的老师°母亲住了一周院,李梅跑上跑下,化验结果出来,她第一时间告诉吴鑫,仅此而已。吴鑫对她有好感,并没到动心的份上。也可以说,吴鑫和李梅是周姐促成的,至少有她的功劳。她不吊脸子了,但贼心不死,一见面就说,小吴,啥时候吃你的喜糖啊?

吴鑫约李梅看了i场电影q电影院是几年前建的,就像娶过门便遭遗弃的媳妇,没有一天风光,浑身上下被怨愤和尘埃包裹着。电影是《一声叹息》,观众也就二三十人.没一点儿浪漫的感觉.反有些孤寂、吴鑫正想着要不要抓李梅,李梅的手伸过来了。散场,两人一起吃了饭。

吴鑫和李梅公开,周姐别有意味地说,你好眼力!吴森没有细琢磨,他不会把周姐的话放在心上。

吴森带李梅见了父母.这是个仪式,与之前的相见不同。吴鑫看得出,父母对李梅是满意的,特别是父亲.因惊喜以至于无措了。那个晚上,父亲再度到南房,让他买辆摩托口吴鑫笑,牙长一段路?步行也不用几分钟,买啥摩托?父亲严肃地说,这和远近没关系,让你买你就买,钱我都准备好了。似乎还是那个塑料袋,但更鼓了些,吴鑫说明年再说疗父亲少有的霸道,不行,今年就买!吴鑫说再想想,父亲说,买啥样的你定,买不买我定,拿上!!吴鑫妥协。他打心里是喜欢的,只是不忍花父母的钱。几天后,吴奇买了辆豪爵,六千六百元。父亲得知价格,极高兴,六六大顺,好!

有了摩托,吴鑫和李梅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了。除了上下班,休息日常带她兜风。

十二月初的一天,吴鑫和父亲同时出门,吴鑫要载父亲,父亲嫌冷,不肯坐“吴鑫撇下父亲,驶向巷口,父亲在他身后喊,慢点儿!吴鑫放慢,驶出巷口便又加快。李梅想买一双靴子,这是吴鑫今天的任务。

吴鑫带着李梅沿大街走,等她喊停,但李梅始终定不了进哪个店。相处日久,吴鑫发现李梅没主见,尤其是选择时,似有恐惧症。后来,吴寇看到贾环鞋城,径直驶过去.他读过四大古典名着,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李梅自然没有异议,他在哪里停,她就在哪里下车。

店面两间房大小,可能刚开门的缘故?甚显冷清,店主在柜橱整理,她不像别的店家那么热情,瞄瞄吴蠡和李梅,便又低下头.直到李梅看中一双红皮靴,询问价格,她才过来。与李梅年龄相仿,高个子圆脸盘,她的脸尽管挂着笑.但给人拒人千里的感觉,或许与她上挑的眼角有关。她察觉到吴鑫近乎肆无忌惮的目光.和李梅说话间,突然偏头.长驱直入,毫无遮拦?吴鑫不由得发慌,假装看鞋.扭转方向。

李梅试穿过,谈妥价格,店主装盒,吴蠢正要掏钱,李梅忽又叫停她再次穿上,来回走了几步,又试穿黑色的皮觥,反复问吴鑫效果。除了颜色,靴跟的高低也不同,选择的余地越大,李梅越碓决定:,起先吴毒还发表意见,后来索性团口.、他担心店主不耐烦.先交了钱。

吴鑫刚把发票揣进兜.手机响了。吴鑫接通,脑袋立刻爆他急往外走,几乎把鞋架掩倒。李梅追到门口,看到的只是吴蠡的背影。

4

父亲被撞了。小轿车失去控制.冲向修理摊父亲没有生命危险,左腿骨折,其他多处轻伤。吴鑫打过电话,外科的何主任当即从家里赶到医院。由何主任主刀,起码不用担心手术中的风险,父亲躺几个月就可以下地。但医院只有一袋血浆.不够,须抽家人的血:吴鑫是A型血,父亲是B型,布配。最后抽的是吴玉和母亲的母亲。

吴玉与父亲血型相同'根本用不着想,吴鑫立即就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突然的撞击令吴森头晕目眩,本该守在手术室门口,可他站立不住,缩坐在长椅±0反倒是母亲和吴玉始终立在门侧,随时待命的样子李梅陪母亲和吴玉站几分钟,再过来照顾吴鑫,片刻又去母亲那边,后来她说阿姨的脸有些白,吴鑫才站起来,将母亲搀扶到椅子上。歇了一会儿,吴鑫的心仍鸽子般扑撞,但腿没那么软了,他让吴玉送母亲回去,母亲坚决不肯。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去!吴鑫没啥可忙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母亲一样等待.母亲的焦急和担忧是从心底渗出来的,没法装,也装不像,-吴鑫从未怀疑过母亲.在医院的走廊上,吴鑫的目光生出利刺。母亲牵挂父亲不假,但母亲也藏着秘密'此时剌探是疯狂的,只会乱上加乱,但吴鑫不能阻止自己疯狂的思维,他什么都没问,任由利刺生长,母亲终于觉察到,迎住吴鑫,吴彝突然发慌,强挤出-缈笑,问地饿不饿,他买些吃的回来。母亲摇摇头,让吴鑫带吴玉和李梅吃饭.地守着吴鑫说那怎么行。李梅要去,吴森说也好。几分钟后李梅又折回来,问吴饕买啥.吴鑫不耐烦,什么都行,你看着办。

父亲住了一周院,白天母亲和吴玉轮替陪床,夜晚则由吴森照顾.住院患者不多,父亲单独占据一间屋.安静.也方便休息但可能太静了,吴鑫感觉到压力和紧张,这是从未有过的。他和父亲的心贴在一起,自记事就是』现在,有东西横在中间,吴鑫从未有过的落寞除了问父亲要不要喝水,枕头高低是否合适之类,吴鑫基本无话,他担心自己说出别的.刺激到父亲口那个秘密不仅是母亲的,也是父亲的,两人配合默契,守口如瓶。

父亲自然察觉到吴鑫的反常,主动找话题,何主任从哪儿毕业,李梅父母对他的态度,摩托耗油情况,等等:吴鑫草草敷衍,然后制止,何主任让你多休息呢。父亲一笑,躺着不动就是休息,还要咋休?吴鑫说,你这心操的!耗神不利于愈合,啥都别想。父亲的神情滑过一丝顽皮,听吴大夫的。

某天夜里,吴鑫突然惊醒.没做噩梦,朦胧中好像父奈在叫他。他以为父亲要方便,翻身坐起,借着走廊诱进的灯光.看到父亲睡得正香.那不是父亲的声音,吴鑫放心了。再次躺下,片刻,复又坐起。两张床并不远,但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他溜下床,贴近父亲。他不是第一次近距离端洋父亲,但从没像现在这般仔细,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甚至皱纹的走向,汗毛的长短。父亲与他脸型不同,他早就注意到了,但从没觉得这不同有什么不对,没想到埋着于他而言堪称惊天的秘密。

不知是吴鑫的目光太过粗硬,还是某种感应,父亲突然睁开眼吴褰吓到了父亲,父亲也惊着吴鑫父亲下意识地偏头,吴鑫弹直了身n半夜不睡觉,干啥呢?父亲声音里盛着疑惑。吴鑫说,我想问你渴不渴,一晚上你都没怎么喝水。父亲说,不渴!好好睡你的觉。吴窸说,躺着容易形成血检,必须多喝水,金过搪瓷杯,强迫父亲吸了几口。

再次躺下,吴鑫暗暗吐口气,就像干了多么冒险而愚卷的暮:困?却没有睡意,一浪又一浪的潮在脑子里汹涌。他没听见父亲的鼾声。他试图装睡,结果反而露馅了。

父亲问吴鑫有啥心事,吴鑫慌了慌,矢□否认&父亲显然不相信,静默一分钟.问他是否和李梅闹了别扭,.吴森说没有口父亲说男人要大度一些°吴鑫火了,说了没有么!意识到声音高了,补充,瞎操心,睡你的觉!父亲哑口。

父亲出院之后,基本由母亲一人照看。吴鑫提出夜里仍由他陪,母亲不同意,父亲也不愿意吴鑫没争,但每晚都要陪父亲坐一会儿,说说话,相比医院,他自然多了、轻松多了:可只要回到南房.孤寂便漫上心头,母亲怕他冻着,每天早早地点着炉火,比正屋温度还高,但吴蠢仍然感到冷°身体里蓄积了寒气,炉火根本驱不走。

吴鑫想忘记,想迫使自己回到那一天以前,躺在被窝里.蜷缩着身体,从不同的方向和角度揉捏着脑袋,如果手能伸进去.他会毫不犹豫地撕掉那一块记忆.留下多重的疤痕都不惧.既不能伸进去撕棹.也谁以将其揉碎'做不到忽略和遗忘.只能面对了,哪怕是吃人的妖魔,哪拍是喝血的巨兽他在黑暗中摸着胸、腹、大腿,摸着头、脸和突出的喉结,摸着身体上每一处能摸到的地方,寻思着可能的来路。

他或许是他们抱养的弃婴-他与他们,与吴玉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回想二十余年能记起的一切,他从没有被冷落,他们疼他超过吴玉,尤其是父亲。好像吴玉是姐.而他是小弟弟。这种可能性不大,而且可以险证,更大的可能,他与父亲没有血缘,但系母亲生养。那么,除了父亲之外,他还有一个父亲。想到此,他突然坐起,就像那个人兀自站在床边,他吓着了那个陌生人,如同他吓着父亲那样。他瞪视着空空的位置,好一会儿,僵僵躺下。

自父亲被撞,吴鑫极少和李梅在一起,除了忙,也因为心思杂乱。那日,李梅说她的朋友开了舞厅,早就约她去玩。吴鑫不喜欢闹哄,说咱还是去吃红炯羊肉吧。李梅好这口,他和她吃过几次了。北方的冬天也适合吃这个"李梅没有异议,怕他反悔似的,强调,那就定了啊。

席间,李梅讲了些医院的八卦。吴鑫默默听着,不作任何评价。他清楚她知道了,但她装作不知道。她就是干这个的,比他更懂,她当然不在意。他从哪里来的,于她无所谓。但她也该清楚,他未必如她一样不在意,更该看得出来他的变化。她的装,哪怕是善意的装,也令他恼火。

我有个问题请教你,吴鑫盯住李梅。可能是吴鑫的神情和口气过于严肃,也可能意识到吴鑫要问什么,李梅略显紧张,肉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嚼也不是。吴鑫停住,等她咽下,她却不咽,半张嘴等待着.父亲和女儿是B型血,母亲是。型,而他们的儿子是A型,你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李梅突然间噎住了.脖伸脸拧,目光纷乱。吴鑫把水杯递给她,灌下半杯,李梅舒畅多了,确实噎住了。她笑笑,催吴鑫,你也吃呀,干吗老盯着我?

我等你解释。吴鑫说。

李梅明白无须解释,但她猜不透他的用意,更不知怎么说合适。她近乎乞求地望着吴鑫.样子可怜巴巴,像挨了暴打或被世界遗弃了。如他判断,她比他更清楚.我来告诉你吧,那个儿子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说出残酷的答案.吴鑫竟然有撕碎铁幕的快感。

之前,你什么都不知道?李梅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吴鑫说。那你想……怎样?停了好久,李梅问。不知道!吴鑫重复,声音更大了些。如果是我……李梅揣测着吴鑫的神色,只要对我好.我不想别的n吴鑫问,你对身世的秘密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你不在意从哪里来?李梅小声说,活着比什么都强,秘密算什么!吴鑫冷笑,那是因为与你没有关系。李梅豁出去似的,怎么就没有关系呢?你说怎么就没关系?但我就是不在乎!她的咄咄逼人、她的负气让吴鑫意外,而她发怒的样子也让他喜欢。她以为吴鑫会发怒,等到的却是吴鑫的笑脸,就算这样,你仅仅能代表自己。李梅怔了任,刺儿突然脱掉了,我不知怎么帮你,只要我能做到,什么都可以……我保证不会和任何人说。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只是笑了笑。

把李梅送到家门口,李梅跺着脚说.这么一截路就冻透了!吴鑫才知道那天他跑出鞋店,她也惶急地离开'吴鑫想起他交了钱,但犹豫了一下,没讲。

次日上午,吴鑫去贾环鞋城拿鞋。他打算挑双黑色的,更适合李梅。他挑什么样的都合她心意,这点,他有足够把握,若陪她来选,又要花去数小时。

贾环立刻认出吴森,说她打算送过去,可忘了记电话,不知地址,非常抱歉。吴鑫说这不怪你;贾环从包里取出钱.让吴鑫数数.吴鑫发任,给钱干什么,我是来黛鞋.贾环说,因为没确定要哪双,这么久没过来.恰好两双都卖了。吴鑫并不是容易上火的人.那天跟贾环急了,说他交了款,东西就属于他,她没有理由卖他的东西〉贾环说买回又退的多得是,何况鞋还在店里.万一女朋友哪双也相不中呢?难道她强行卖给他?如果他确定要,她可以再进货吴蠢问什么时候能进回?贾环说恐怕得年后了,到时候再低一个折扣二吴鑫恼恼的,你咋不说六月呢?贾环也不客气,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吴鑫说,嫌我的话不好听,没骂你就不错了。贾环的脸登时冷了.你是成心来闹事的哇,咱单挑,还是你带狐朋狗友过来?吴蠢没料贾环会提升至格斗级别,他不过图个嘴巴痛快.绝没有制造事端的意思。打架斗殴、寻衅滋事,他的人生字典里目前尚没有呢-’可能与这些日子的情绪有关。

别吵了,不值得,吴鑫息事宁人,你把钱给我贾环却将钱装包,你把靴子袁过来.我才能给你退,她挑衅地望着吴鑫,故意耍赖的样子.火再次蹿出.但吴蠡强行压住。已领教过她的刁,不想再过招、这么快就认履了?还以为你是黑社会呢!贾环竟然激他,她大概好这--口“吴鑫说.如果你不给退,我就不要了他并不是多怵她,只是不想再纠缠一贾环却拦住吴鑫,你说清楚!吴鑫愕然.说清楚?啥?贾环说,谁故意找磴?吴鑫说,我!……还要怎样?贾环眉眼里漾起笑,这还差不多一吴蠡问,我可以走了吧?贾环说,把钱退你。

她转身取钱.吴鑫出了店铺不要不想再和她说半句话,对半个眼神。

宽环追出门口,吴鑫正猛踩摩托口天冷.摩托极难发动,吴鑫急欲离开,好像贾环抓的是冲锋枪贾环识破吴鑫逃离的企图,拾级而下奔向吴鑫-摩托突然间发动着了,吴鑫正欲松离合、点油口,贾环哎哟一声棒倒了。

5

除夕,吴鑫吃过早饭正要富去,父亲叫住他,说推子在老地方。吴鑫这才想起该给父亲理发了,父亲的头发确实长了。吴毒的头发一向是父亲理,待他能拿劫推子,给父亲理发便成了他的任务。第一次给父亲理发,他拿不稳,头发不能完全剪断,父亲疼得直吸溜,吴蠡紧张停下,父亲鼓励吴蠢大胆理,他一点也不疼,是逗吴鑫呢。吴赛再理,父亲就咬住牙,脸绷得弦一样一终于理完,吴鑫出了一身汗。头发茬高高低低.碓看极了,父亲却极其满意.夸吴鑫第一次理,就理得这么好二几次之后,吴鑫才有了进步。吴玉初学理发,也拿父亲练过,吴鑫没有亲见,但能想见那个场面.父亲遭罪无疑。

你不早说,我今天值班呢)是鑫略一皱眉,父亲当即道,那你值班去,别耽误了工作,晚上理也不迟。父亲的神情令吴鑫不忍和自责。父亲躺着,不能再给他理发.所以几天前让吴玉理了,可他忘了父亲的头发也需要理,尤其新年:他不南不响地找出推子,父亲不安地护着头,叫他先去值班。确实.快到点了,吴鑫将推F?放下,说早点回来。父亲的话追着他,不当紧!

病人寥寥,吴鑫到班四十余分钟,才有一个宗药的。给父亲理完发再来也不退.他想,虽然发现了秘密,震惊、疑惑、烦恼,但在心理上,并未疏离父亲,甚至觉得更亲近父亲才是,亲生父亲也未必能做到父亲那样,比亲生更亲生。一切历历在目,根本用不着回想。而这个早上,他发现自己的忽视?虽然不是故意的.正因为非故意,更觉不安一难道他的心里已经悄悄起了变化?

吴鑫给吴玉打电话,让她抽空回家给父亲理理发.强调他在值班吴玉说脱不开身.至少也要晚上了。其实,吴蠢清楚,年根是理发店最忙的时候。他打电话,或许只为减轻内疚’还是中午他来理吧,吴鑫想。

临近中午,贾环打电话,问吴携在哪儿.吴鑫说值班,贾环说她马上过来c挂了电活,吴鑫发怔,那天贾环仰面摔倒,吴鑫赶紧刹车,扶她起来。马路上是被压得瓷实的积雪,摔一跤也不打紧,除非年老体衰。贾环虽然站起来,但立不稳,吴鑫将她搀进店,扶她坐下'她没叫疼,但脸色发白。吴鑫甚是担心,问,你没事吧?贾环勉强挥挥胳膊,将钱抛给他,让他快走吴鑫捡起,却没有离开,她也没再催他:她不像是装的后来,她听从吴鑫的建议,去医院拍了片,没有任何问题,吴鑫悬着的心落下去.又将她送回鞋店贾环要给他拍片钱.吴鑫没要,贾环霸蛮地说,还想让我再摔一跤啊?吴鑫接了。然后.两人在对面吃了饭,互相留了手机号,但再没联系过。

贾环当着吴鑫的面打开费盒,吴鑫惊喜道,不是年后才能到货吗?贾环说,办法总是有的。吴鑫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贾环说,不耽误你女友过年吧?其实,李梅已经在他处买了,只是不顺遂心意r吴鑫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倒是耽误你做生意了匚他说还是上次的价吧.贾环说上次折腾了那么久.算是她谢他的,吴鑫说,那怎么行?我不能要!贾环哼了一声,又不求你办事,紧张什么?要是你过意不去,请我吃顿饭吧吴鑫说饭是饭,这钱……贾环打断他,别婆婆妈妈的,请还是不请?她嗔怒的样子似乎比笑着耐看,吴奇盯了片刻,忽然心慌气促,连声说好吧好吧。

大半饭馆都关了,转了一圈才在武装部附近找见一家营业的餐馆r比上次更熟了些,就多说了会儿活。出来,吴鑫又将她带回医院,她的摩托在医院放着r在医院门口遇上周姐,周姐惊得像看到野人.周姐和贾环打招呼,难以形容的热情,贾环稍冷淡些后来吴鑫才知周姐给他介绍的正是贾环,

傍晚下班后,吴鑫去给李梅送靴子,李梅又惊又喜,非留吴鑫吃饭,吴鑫说回去还有事,李梅说也不差这一会儿,吃了饭她和他一起回,加之李梅父母也盛情,吴鑫打了个电话.就留下了。吃完八点多了,吴携没让李梅过去,说明早来驮她。

父亲的头理了,但不是吴玉.她去朋友家熬年了,清早出门再没回来过,父亲自己理的,够不着的地方是母亲帮的忙,发型很怪异,吴鑫不由得皱眉,埋怨父亲不等他-又误不了你过年!父亲笑笑,你们都忙,我还不到动不了的时候吴鑫的心被咬了一下他要重新加工,父亲说什么也不用,我这个年纪了,有啥讲究的?是蠡硬是扳住他的脑袋。父亲说你这孩子,顿时变乖了修理过,吴鑫盒过镜子让父亲照父亲承认好看多了,还说吴玉也理不出这效果,吴鑫笑了?你可别这么说,吴玉听见又要跟你闹了父亲说,当她面我不敢讲,头发理短就行了,她非要弄个花哨样,吴玉开店后,强行让父亲去她的店里享受了一次,她亲自设计修剪,本想让父亲斐得年轻,发型潮了些,父亲发现把他弄成了怪物,当场和吴玉叫起来。吴玉说习惯就好了,说什么也不返工。父亲一气之下.抓起推子毁了吴玉的杰作.从此再没进过吴玉的理发店.吴鑫说,不会设计哪叫理发师?你不喜欢,是你老古板儿。正巧母亲端上花生,父亲瞄瞄母亲,也是,她给你妈剪得就挺好父亲看母亲的目光,永远温热、湿润,含着疼爱欣赏,还有隐隐的畏惧。

胡扯!母亲的脸竟然有些绯红。父亲嘿嘿肴,我说的实话么又对吴鑫说,你妈怕影响吴玉生意,不愿意去,长了就让我豹,我这技术比吴玉差近了吴鑫笑出声,刚才你还埋汰吴玉的技术呢。父亲也笑,你妈洋气,适合,我长得土,不能来花哨的,母亲制止,行r吧,还没完没了呢-父亲嘿嘿笑,羞涩而幸福。

母亲说吴玉不憧事,大过年的跑别人家,她还真要待一夜?父亲说她又不是小孩子,随她去吧n母亲说,要是男蛙也就罢了,一个姑娘家……真疯得可以’父亲说,她就那性子么母亲哼了哼,还不是你惯的?父亲又嘿嘿,试探着问,要不打个电话?母亲说,打什么电话?你能把她催回来?父亲说,问问她在哪儿也好:正说着.吴玉来电话了,父亲立时眉开眼笑:,随后对母亲说,她要和你说呢,母亲大声道,我忙着呢!她故意让吴玉听到的吧,父亲慌得直往怀里藏手机,

这是吴鑫见惯的场景。父亲和母亲算不上多么恩爱,相互牵手、呢喃耳语从未有过,至少吴鑫没见过,寻寻常常、平平淡淡,父亲的情意浓烈一些,但仅限于目光.像今晚这么近乎放肆地夸母亲,极少的大体上说,父亲和母亲和睦、默契,大吵大闹、鸡飞狗跳的日子没有过,偶尔闹别扭,多半与吴森和吴玉有关。母亲斥责,父亲袒护,仅此而已。而且,父亲总是妥协的一方。如胶似漆,几十年如一日,或许只存在于文学作品.貌合神离,婚姻破裂,甚至互相伤害.更极端的也不鲜见,身边就有现实中,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足以让吴森幸福。没想到平静的河流暗潮汹涌。

吴鑫从未怀疑父母有深埋的秘密,如果父亲没出车祸,他永远不会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父母。现在亦不想,他勒令自己“悬崖勒马”,但事与愿违无论怎么想父亲的好,他也不能把自己的血型改变,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总是竖在父亲身后,鬼魅般飘来荡去。

吴鑫陪父母看完春节联欢晚会,回到南房-鞭炮声此起波伏,隐隐约约还有欢呼口新的一年到了,但不是所有的声音都那么喜庆,总有一些是刺耳的,让吴鑫倍感孤寂。和父母在一起还好,独自躺着,愈加烦乱:,他开始想父亲的好,在除夕夜,伴着泪水入梦……

6

我从哪里来?

7

三月中旬.父亲迫不及待地出摊了,母亲也重回裁缝铺一切回归原位,突然消失的女疯子也穿着艳丽的衣服向路人孔雀开屏了-唯有吴鑫,虽照常上下班,依旧驮着李梅,但不再是原来的吴鑫了。

在回想过父亲无数的好之后,吴森还是做出决定,揭开身世之谜°不是不认父亲,不是要疏离父亲,相反,他要像父亲对自己一样疼护父亲,且要加倍给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取代父亲在他心中的位置?他只想弄清自己怎么来到世上的,那种叫精子的东西是如何进入母亲体内的。他当然清楚他的决定会伤害到父亲,还有母亲,对整个家庭都是重击,所以他犹豫、权衡,掂量,在空寂的南屋半夜半夜地凝望星空,期待宇宙的暗示。上苍没有指引他,选择是他自己做出的。人类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起源,传i兑、论证、推广,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意义重大:既然如此重要,那么作为个体,追寻来处自然是正当的,是应尽的义务'他甚至想,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就不配活在世上。

理论虽然靖实强大.但想到他有可能撕裂摧毁自己的家庭,还是感到不安,他需要友军,哪怕友军不助阵,只是远远地摇旗呐噱,他就不是孤军奋战。

吴鑫首先想到李梅.在父母、吴玉之外,李梅是他最亲近的人-她已站在秘密的洞口,推他一把即可。结果把李梅惊着r.她以为他想通了,没料长了一岁,反而更加在意。吴鑫同样吃惊,追寻身世,在她的理念中.竟然是钻牛角尖,她反复劫他,正常日予正常过,折腾对谁都不好。吴鑫明白她能帮他的就是守口如瓶,那恰恰是吴鑫不需要的,他自已都要敞开了,她又何必守着?

吴鑫又划拉了几个人,包括又对他热络的周姐,但又一一毙掉-骑行的路上,贾环突然蹦出来一。仿佛遇到了障碍,吴鑫急踩刹车,整个人差点飞出去。他立稳,再次前行,贾环仍在脑里"她与他交往浅,纯粹的局外人,她的想法或建议不掺杂别的因素.她也不是喜欢绕弯的人。

某个晚上,吴毒和贾环在包间坐定,吴蠢让贾环点爱吃的菜,贾环也不客气,她翻看菜谱,他瞟着她上挑的眼角,想她的脾性和作派颇有梁山味道,他和她也是因,'打”相识。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贾环察觉,猛然抬头,吴鑫的脸兀自热了。贾环嘀了一声,带了些嘲弄,但什么也没说。

饭菜上桌,吴鑫问贾环喝酒不,贾环说清客不喝酒,那就不算请,吴鑫说那就点吧,贾环说准备着呢,然后拽过包,掏出一瓶茅台,吴鑫立时有些傻.他没喝过,但知道价格不菲一半晌,他才说,这不合适吧?贾环已经撕开盒,似笑非笑道,让女士倒酒.你说合适不?吴喜慌忙接了,边倒边说:太贵了,成你请客了一贾环说,咖来这么多废话?过意不去,改天再请一吴密想她酒量超常.先声明自己只能喝一点点口贺环笑道,怕我灌你?我还舍不得这酒呢。

饮了一杯,贾环便问吴鑫怎么想起来请她”吴赛说上次太简单了,过意不去,贾环直视着他.就这?吴鑫老实交代,确实有事儿:贾环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吴鑫强调.请吃饭也是真的,不是幌子』贾环说,别解释了,我相信,说正事!我不喜欢绕弯,但不一定办得了哦。

吴鑫坦言。贾环瞪着吴鑫,就这?吴鑫苦涩地说,就这我已经乱套了贾环说,我还以为……好吧.你这么信任我.我就说说我的看法,要说,谁的看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咋样?为什么在乎别人?吴鑫松弛了一些,这才意识到他是绷着的,如果是你呢?贾环极干脆,当然要搞清楚!我不会糊里糊涂活在世上!这不是多大的单,电视里天天演,至于你说的担心,也不是没可能,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吴蠢彻底放松.我知道怎么选,你这样说,我更知道了日贾环说?如果需要我帮忙,你直接说?追查身世,倒也有趣'吴鑫说谢谢你。贾环说,干一杯吧,祝你顺利!吴森豪爽地干了,他不再孤单。

星期天的上午,吴鑫把吴玉叫出理发店,驮着她径直到了公园他和她儿时常到公园玩,父亲或母亲带着,他俩好像没有靖伴来过吴玉没间吴鑫为什么喊她出来,没问带她去哪里,固然是她信-任哥哥.但不得不说,她不爱动脑子,所以打小成绩就差,期中期末考试结束,必定招致母亲训斥,父亲也皱眉他自告奋勇给吴玉补,可惜吴玉不开窍.而她的问题,常常把吴鑫问住。比如鸡兔同茏,吴玉就很不解,为啥要把鸡兔关在一起,都是一颗头,数头要简单多了。记忆力也差,尤其课本上的,有时记住了,顺序却是颠倒的,如三人成虎,她总记成三虎成人。上了五年级、吴玉开始和父母顶嘴,一直到现在吴森不说哪儿都乖.但没让父母操太多心,吴玉虽不闯祸,样样不省心。如果说吴森是父母的心尖.吴玉不过就是皮毛,'父母恨铁不成钢,吴鑫明白父母的苦心。现在想来,吴玉敢顶嘴或许是出于血缘的本能.而他安静乖巧或也有这个因素。

公园冷冷清清,吴鑫走至长椅边坐下,拍拍身伽,吴玉挨他落座?直到此时.吴玉才问,哥,你带我来这鬼地方干什么?吴森说谈点事:吴玉偏头瞅了瞅,失恋了?李梅模样还可以,就是太瘦了,鸡骨架似的.你抱着她不嫌碍得慌?吴森沉下脸,和你说正事呢。吴玉嬉笑,你怎么像个家长?吴鑫意识到生硬了,吴玉不吃这一套的?假笑一下,你盼我失恋呀?吴玉说,你的脸吓人,除了失恋,还有啥上火的?

吴鑫与父亲、写她和母亲的血型都不一样,吴玉是知道的,稍稍动动脑子就该明白她功课再受,基本的常识该具备。但吴行又吃不准.想试探一下,他说及父亲住院,说及血型,边说边观察吴玉的神色吴玉显然不耐烦了.哥,你到底想说啥?我穿的是毛裙,冻死了!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懵惑。

我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吴鑫的脸被削了般,火辣辣地疼吴玉大瞪眼,哪个烂人跟你说的?我他妈的撕了他!她环顾左右,恨不得立即将长舌揪出来「吴鑫拨拨她的胳膊,科学说的简单讲了讲,吴玉怀疑,科学靠谱吗?万一测错了呢吴鑫发急,也只有你敢这么想。吴玉说,科学也是人搞的么一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呀?他对你可是比对我好几百倍,你不觉得?吴鑫说,我没说他对我不好一吴玉说,是呀,要说我是捡的还差不多吴鑫斥她,别胡说!吴玉不买账,胡说又不是你的专利。吴鑫长叹,如果我是胡说,那就好了。吴玉安他.抱的捡的多了去了,只有一方是亲的更多,你记得和我学习一样差的范美佳吗?她父亲跟别的女人私奔,她母亲改嫁,继父也不是好东西,整天打范美佳的主意.范美佳在家都不敢穿裙子,她不想在家待着,又没地儿去.像个鬼魂儿。然后又讲一个男同学。在这方面,她记性出奇地好,细节都不漏,

吴鑫陷于沉默,任她胡扯。吴玉忘记了寒冷,一连拎出五个事例,水深火热,要多惨有多惨「相比他们,吴鑫简直活在天上,父亲待他比亲的还亲你那亲篆不定是个什么东西呢!吴玉总结。

吴聂缓缓道,我没说父亲对我不好,我只想弄清自己的身世。吴玉惊愕地说,你想怎样?找你的亲生父亲?投奔他?吴鑫异常坚定,不会!绝不会!!吴玉困惑道,那是为啥?如果你那亲爹是什么大官,你或许能有点好处,要是流氓无赖,你闹不闹心?从此靠你养活也说不定呢。吴鑫说,我只想知道,没有别的目的。吴玉说,父母可要伤心死了吴褰垂下头,说不出的愧疚和伤感。我不是故意要伤他们,昊鑫小声道,我也谁过一吴玉问,你要是搞不清呢?吴鑫盯视着前方,能搞清的吴玉问他怎么查,吴鑫说,其实,也简单,他望着吴玉,顿了顿,如果你帮忙的话.

问母亲?吴玉脱口道,让我替你问?

吴鑫没料吴玉反应这么快,他没藏住自己的惊i牙。这就是你叫我来公园的缘由?吴玉追问“吴鑫没有否认-吴玉问,你不敢?吴鑫说,我从小就怕母亲,也不知怎么开口,冉说,你问.她不至于那么伤心°吴玉说,这刀心刀肺的事,她怎么会告诉我?臭骂一顿都是轻的吴鑫说,也许她会.吴玉笑,别给你妹上油了,我问!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骂。吴鑫感激地说,那就拜托你了吴玉不满地乜着吴霾,哟,这还没咋着呢,就生分得跟个外人差不多了,是不是找见你亲生父亲,就不认我了?吴鑫在她肩上捶了一下,你再这么欺负我,可真没准儿。吴玉笑,让妹子当间谍.谯欺负谁呀。

8

吴玉惨败,母亲回答她的只有一个字:滚!让吴玉揭盖子,除『对母亲隐隐约约的恐惧,吴鑫也希望母亲有心理准备,不致因他的突然而遭受打击一切如常,但吴蠢窥见了母亲眼底的阴影'吴寐没有马上进攻,他等待合适的时机。

那个夜晚像是老天安排的,父亲去理发店修理转椅,日有吴蠢和母亲在家吴鑫正要去正屋.母亲立在南房门口.吴鑫稍感意外,随即明白,她也在等待机会。不打扰你吧?母亲问,冰冷、客气。吴鑫觉得一下被她推出老远的距离,不安地笑笑,没等他回答,母亲便道,开始吧!

吴鑫愣住。他无数次想象和母亲面对的场景,打了不下二十次腹稿,如何开头,怎么转换,理由、表情、气氛等他想得太过复杂,一时反应不过来,机械地问,开始啥?其实,他明白母亲的活是什么意思.也并非装糊涂那一瞬,他的嘴巳不受控制、

母亲靠着门框,没有近前。想问什么?单刀直入,没有任何过渡。

我想知道……吴携顿了顿,只想知道。

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母亲直视着吴鑫,没有半点温度,信不信随你。

吴鑫说.我当然信,我就想……

母亲斩断他,你的父亲叫吴小松母亲眼底没有撒谎的不安,更冰冷了,是他把你养大,供你读书,你记性再差,不能连这也忘了吧。

母亲的话带着审判和拷问的意味,内疚和不安噬咬着吴鑫,额际热腾腾的,似有虚汗在淌,他艰难地搜寻着被母亲冲散的词句,我没忘。永远不会忘。我不背离这个家a我就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母亲的脸隐隐泛青,如果你没有听清?我再说一次,你是吴小松的儿子!

吴暮说,我只想……

母亲又一次斩断他,还有别的问题吗?

吴鑫无言a这是不对等的谈判,母亲气场太盛。

母亲说,那就这样!扭转身又突然回头,你和我胡说就罢了,别拿刀戳他!

母亲离开好一会儿.吴鑫还痴望着门口,好像她的影子仍竖在那里-她没有坐在床上或椅子上,甚至没有多踏半步。她不是来回答他,而是下通牒令。

吴鑫明白与母亲的交锋到此为止,他不能再问再提她把那个秘密彻底掐死了:除了招致斥责,他不会得到任何信息母亲就是这样,她更像钢板。

只有从父亲那里突破了。这毕竟和吃雪糕不同,在母亲那儿碰了钉子,父亲肯定会补偿他,如母亲所言,他的话或和是锋利的刀子吴森吃不准父亲的反应,反复斟酌,犹豫了半个多月。

出乎吴鑫的意料,父亲没有丝毫的惊讶和震怒,亦无忧伤和难过,似乎吴鑫问的是多么愚蠢滑稽的问题,父亲笑出了声。车来人往,嘈杂声未能淹没父亲的笑声,我看你是发烧了.咋说胡话呢?

吴鑫直视着父亲。父亲的眼睛没有丁点冷意.他的笑不是硬装出来的,那么自然,那么亲切匚吴鑫舌头发僵.他JL乎拼尽全力一面对残酷的证据,父亲的神色仍没有变化,你说的我不懂,我只知你是我儿,你明儿当了县长省长,不认我,也是我儿。

吴鑫再次牵拽僵直的舌头.重复父亲在他心中的位置和分鼠?他绝无别的意思,就想知道身侬的来处然父亲亦重复着先前的话.父亲像一块胶皮,柔软又坚韧:吴鑫怎么发力,又怎么弹回来。

毫无所获,有的只是疑惑父亲不生气也就罢了,怎么笑眯眯的?吴鑫沉默无语,父亲催促他离开。此时父亲才有了几分严肃,别动不动往这儿跑!吴鑫负气地说,我喜欢待在这儿,又没碍着谁!父亲叹息,你这倔……突然咬住。

吴鑫以为投出的是巨石,可风平浪静.母亲的脸阴了些,仅此而已.而父亲和他没有丝毫罅隙,连给他往南房拎水壶的时间都与往常一样,吴森稍稍心安,但又深为不安,也许不该……随即又想,既然揭开了盖子,那就望个透。

吴鑫再次询问父亲,在父亲送水壶之际父亲仍是原来的回答,挂着吴鑫熟悉的笑,吴鑫明白,父母这里是彻底没指望了,须另觅他径。可除了父母,谁又知道他的身世呢?在县城这样的小地方,秘密是很难隐藏的.如吴玉所言,书记住一次院收多少钱,县长有几个情人,扫大街的都清楚。为什么关于父亲,这么多年他从未听过任何流言?只因父母是小人物,没人叮首?还是那个秘密只有父母知道?如果是后者,父母态度决绝,恐怕永远成谜他将活在谜里。

吴鑫不甘。又一个夜晚.吴鑫以近乎咸胁的口气对父亲说,若父亲不告诉他,他只好去问别人”父亲竟又挂了笑,说他随便问,需要他做什么,只管说一吴鑫极纳回.父亲怎么一点儿不生气?好像他能得到多大好处似的。吴鑫想刺激他,犹豫半晌.终是忍住那对父亲太残忍了:父亲似乎猜到吴鑫要说什么,神情显然是做好r准备吴鑫的炮弹没落下来,父亲的脸倒板匚说他怎么折腾都行,但不能影响工作你好好干,人家才能调你去外科,哪个轻哪个重,你该清楚吴鑫忽然不耐烦,行了行了,别给我上课了!父亲没再说,转身离去。

吴鑫呆坐一会儿,走至窗前,凝望着夜空。也许他的推断是对的,父母之外没有任何知情人,所以他的威胁不起作用。

那几粒星辰有些陌生,像从别处移过来的,比原先的暗了许多.属于他的星、陪伴他的星哪里去了?吴鑫竭力寻找,但视野内.只有那暗淡的数粒失落和孤独漫上心头,目光一截截断开。

吴森想找个人说说话,跳进脑里的不是李梅,而是贾环。他试着发了条短信,问贾环睡r没。好一会儿,贾环才回过来,问他什么事。她永远是准备帮忙的样子,吴鑫顿了顿,说大事,贾环说别拐弯抹角的。吴鑫说我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什么人。贾环回答三个哈哈哈,吴鑫说我是认真的,严肃点!贾环问他查得怎样,吴鑫说没结果,有结果就不找她了。他不过是排遣孤寂,并没奢望贾环能帮他什么贾环追问,吴鑫回复得慢了些,贾环打来电话:

要么别说,要么说完,我最烦说一半留一半,咋回事?

吴鑫干笑一声,说,手指笨,拼字慢.你说话方便?

贾环说,废话!不方便能打给你?

吴森-股脑倒出去,随后重重地叹口气。

贾环笑道,你父母联盟够铁呀,接下来你怎么办?

吴鑫忧伤地说,我不知道。

贾环说,查呀!

吴鑫问,怎么查?从哪儿查起?

贾环笑了,找我你是找对了.我热心,哈!找亲生父亲这事还真没干过,倒也有趣,你怎么谢我?

吴鑫只当她说笑,我摘一颗星星给你。

贾环声音变冷,你不相信我,给我发个鸟信息?

吴森忙解释,心里乱得不行.想和她聊聊天,不是故意烦扰她。

贾环问,就这?不需要我帮忙?

吴鑫答得不是很痛快,当然需要……

贾环说,明天来见我,至少能给你出出主意!

9

薛凤梅没有记忆中的高,但更壮实,如装满粮食的麻袋C她扫扫吴秀拎的东西,抱了膀子,神情渐硬,是那个王八蛋让你来的吧?他呢?干吗当缩头乌龟?不等吴鑫回答,她又一轮更猛烈的轰炸,你回去告诉他,就是他亲自来,三叩九拜,八抬大轿,我薛凤梅也不和他复婚!胡子白了.没人待见了.想起我了,我是扫帚呀?妈的!

吴森知薛凤梅误会了匚她几年前就搬到市里,住女儿女婿的旧房,女儿女婿均是第一医院的医生,找薛凤梅并不困稚:吴鑫欲打断她,但炮弹轰鸣,根本没有机会,于是他尴尬地立着,暗想,这个痛快的女人一蜚子都不痛快吧。

二十余分钟后,薛凤梅总算出足怒气,将胳膊抽出,带音低了一些,知道那王八蛋是什么货色了吧?别再给他跑腿.下次见到你,我就没这么客气了。吴森这才有机会自我介绍。薛凤梅竟有些羞涩,怪吴鑫不早说,挪转身体.让吴鑫进屋。

薛凤梅给吴鑫泡了杯茶,又解释说这阵子闹心,让前夫坑了。随后转了方向,你母亲怎么样?听说她当裁缝了?收入咋样?吴鑫都是简短应答,薛凤梅说,这世道,活着不易!然后问吴鑫是不是想找她女儿女婿县里人都通过我的关系,看病、检查、住院,最多的一天二十九个电话,烦透了,都是熟人.有什么办法呢?你们家还没找过呢.说吧.找哪科大夫?吴鑫说他来不是为看病,是想打听一些往事,薛凤梅怔了怔,你是公安?发生了什么案子?又杀人了?吴鑫连连摇头,说只想问询母亲。薛凤梅问,哪一方面?吴鑫说,所有.就你知道的薛凤梅哈了一声.调查自己的亲娘?这倒新鲜,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吴鑫说,没出啥事。薛凤梅哼了哼,嘴边还没长毛呢.想哄我?若没出事,你绝不会大老远地跑来问你母亲。

薛凤梅不是吴鑫间询的第一人.他开始追寻,关于他、关于母亲便半公开了,而薛凤梅的嘴可嚷遍天下。吴鑫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面对薛凤梅直言不讳的询问,吴鑫忽然有些退疑-薛凤梅果然直截了当.是想知道你母亲的私事吧?男女关系?吴鑫说.算是吧,薛凤梅轻蔑而得意地说.小子,还想哄我,还所有!你不会突然想起问这个,你不说实话,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薛凤梅倒是见惯不惊,我以为多大事呢,像你这样的私生子多了去了,过去不新鲜.现在更不新鲜……可白若不应该呀,悄没声息的一个人,咋会……人不可貌相,还真是呢,你想知道……吴鑫终于抢在她面前点了头薛凤梅说,找我就对了,百货公司的上上下下、男男女女.没我不了解的她努力地回忆着,扯出几对男女或明或喑的关系.但主角均不是白若多半不是百货公司的,若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突然瞪住吴存,你这睑盘倒像……不对,那个年纪太大了.不可能!……咋不问你母亲?……我明白了!

薛凤梅没提供更多.但超乎想象的热情,说可以联系旧人,打听到什么,第一时间告诉他。

吴鑫在薛凤梅那儿四个小时,又坐三小时长途,回到家九点了.母亲已经睡了,也许听见门响才睡的在吴舞套问年迈的外祖母后,母亲不再主动和他说话.吴鑫搭讪,她能点头或摇头的,绝不张嘴她眼里的冰霜越积越厚,整个人都被寒气裹住了。

而父亲仍旧嘘寒间暖,吴鑫在母亲那儿吃了冷脸.他还怕吴鑫不痛快.叫吴鑫别和她计较。你这么折腾,哪个当妈的高兴?父亲的责备仅限于此他的忧虑除了怕妻子得病和吴鑫耽误工作而不能进步外,没有其他.好像他和那个秘密没有任何关系,更让吴鑫惊愕的是,当他故意让父亲看了那一长串名字后,父亲居然给他补充了一个人。父亲或许是让他及早死心,才这样纵容他吧。父亲不是装的,吴繇明白,那是发自内心的爱。

父亲将温热的饭端上桌.吴鑫吃,他在一旁坐着。吴鑫吃着吃着,泪就下来了。他怕父亲看见,竭力低头其实藏不住的,他明白,父亲叹息一声,别为难自个儿,想咋折腾咋折腾,今儿请假了?吴鑫轻嗯,父亲的语气重了许多,等休息再去不返,两三天也等不及了?吴喜垂着头,胸腔有碎裂的声响。

但回到南房,疑问竖在头顶,吴鑫又变成另一个人”他立马给贾环打电话&从那个夜晚开始,每隔数日,吴森就向贾环通报进展情况,有时电话,有时去她店里。

贾环出了不少主意贾环的父亲是公安局局长.数日前吴鑫才知道周姐为什么竭力牵线,贾环为什么喝茅台,扑朔迷离的现象背后都有极其简单的答案,他的身体来自何处.当然也有答案。那个致母亲怀孕的男人,他一定要找到,不管母亲经历了什么,他都要弄清。

夏天在吴鑫的追寻中一晃而过,不知不觉树叶就黄了。39个名字下面均被打上不同颜色的叉,那是吴鑫的长征,雪山、草地、河流、丛林,历经险阻,都走过来「。但没有任何收获尽管打听到母亲的某些秘密,可不是吴赛想要的。在嫁给父亲前,母亲相过两次亲,一次她没相中,另一次男方没看上母亲。吴鑫费尽周折找到那两个男人,其中一人对母亲尚有模糊的印象,还算客气;另一个即没看上母亲的那位什么都记不起了,他怀疑吴鑫的企图,眼神充满厌恶。

母亲没有恋慕的对象,轰轰烈烈的爱情与她无关』也可能有暗恋母亲的人,或许母亲自己都不知情.更不要说他人:母亲的初中同学李印霞评价母亲就像影子一样,不声不响的?李印霞为爱情割腕自杀过,她和母亲像不同世界的人。吴鑫曾怀疑母亲用身体和单位的头头做『某种交换,这种可能又被他-点点抹掉。

贾环提出另一种可能,吴鑫也曾想象过她带吴鑫去公安局调阅当年的案卷.询问彼时的办案人员贾环的身份即是通行证,一路缥灯.若非贾环,吴蠢也只能想象.永远不可能“目击”。

某日黄昏,从公安局出来,吴鑫失魂落魄.机械地走至摩托前,骑了就走贾环高咨喊叫,吴奇惊醒.刹住牟.贾环原地站着',吴森知她生气了。折至她身边,贾环气呼呼地说,河还没过完呢,你就拆桥?吴鑫解释他以为她坐上去了,贾环突然笑r,你是真昏了头!吴鑫低声道,真是呢贾环捶他,醒醒好不好?去哪儿吃饭?中午吃得少,我都饿透了吴鑫说.老地方。

下午看到的一个案子犯人叫刘国栋,犯有偷盗、强奸、抢劫、杀人数罪,一九八三年被执行死刑:他强暴过九名女性,八起发生在县城,但报案的妇女只有四人.另外几起,公安没有查实.并不能证明母亲是受害者之一,但也不能彻底排除」虽然有心理准备,那种可能性还是击最了吴巍。

贾环确实是饿了,热菜没上来,凉拌粉皮已破她风卷残云。吴鑫只嚼了两粒花生米。那个男人不时闪在脑里,起初和他并不相像.走进餐馆时,还是另一个人,可就在吃饭中间,那张脸和他竟?有了惊人的相似,吴鑫想和贾环探讨,贾环好像厌倦了.瞪他,你消停会儿行不行?不吃饱哪有力气说话?吴鑫只好耐着性子等。

待热菜下去一半,贾环才冲吴鑫笑r笑,你眼底都冒火星了,说吧.吴鑫道出自己的怀疑和推断.贾环说,你找的不就是这样的线索?杲森的情绪更如低落,话从贾环嘴里说出来.可能性倏忽加大随即,贾环又道,这些只是推测,并不能旺实,如果不能证实,可能性就基本是零-吴巍问,要是能证实呢?比如找见他的家人,贾环说,你没看到的案子还有很多,侦破的没侦破的.不可能一一证实.吴森说,如果不能证实,看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贾环直视着吴鑫,意义就在于不能证实,不能证实.你也就死心了吴鑫叫,你可是要帮我的啊!贾环反击,我生意不做,陪你一趟横跑,谁道不是帮?你这没良心的家伙!吴鑫说,我要的是答案贾环哼了哼,你还蛮不讲理了,这又《是数学题,有澄确的答案答案在你母亲嘴里,你又问不出来?你要做的就是在迷宜电打转.碰上了就碰,碰不上就撤?结果重要,过程同样重要,吴鑫承认贾环说得有理,但又强调他更看重结果,

贾环乐了,我帮你是想让你弄清,但并不足让你钻牛角尖。不妨换换脑子,别假设了,你的亲生父亲就是罪犯.他已经死了,你打算咋样?给他磕头上香吗?吴鑫说,我没打算咋样贾环又问,如果他没死,正住服刑,度已经出狱,但身患疾病,你是不是要去探望他或去身边照顾他呢?吴鑫无语。贾环说,你也没这个打算:吧'再假设你的生父是高官或富豪.你会抛弃你的父母.去认亲唱?吴鑫受了侮辱.我是那样的人吗?贾环说,你当然不是吴鑫说,我只想知道……贾环说,这没错呀,所以我赞成,何题在于折腾了半天,你未必知道。

也只能推测和想象.你想知道你的生父是什么人,就在可能的范围内把他想象成什么,只要你能接受。吴鑫说,他是什么人我都能接受。贾环说,算了吧.一个刘国栋就把你擒得心思大乱,你还坚持吗?还打算再看吗?吴蠡说,当然!贾环说,那你做好准备,我只想帮你,别弄拧巴了,反害了你。

10

吴鑫开始长征,李梅又骑自行车上下班了周六周日也无暇驮她游玩,偶尔去趟公园或县城周边的田野树林.也是匆匆忙忙,浮光掠影。不只时间被挤占了,脑袋也堆得满满当当,李梅的态度在悄然转变,虽然依然不怎么赞成他不会因为这个冷落她,也非李梅不重要,只是不那么上心而已-是那件事更为迫切。他和李梅往前行进就会步入婚姻殿堂,生儿育女.由头偕老,直到死亡,那是每一个人的去处,他能看得清。可一个人只知去处是不完整的,首先要知道来处,来处在先,去处在后。如果自己的来处都弄不清.那么去处也将失去意义.至少是残缺的他清楚李梅有怨,屈指可数的约会,他谈的也全是追导及线索他也想说点别的,可主题很快就反转李梅的不快长在脸上,从未说出来。也许她想说的,可又犹豫不定,约会变成了他关于身体的专场。

某日下午,吴鑫带李梅到黑水河边看遗鸥遗鸥是濒临灭绝的鸟,感欢高原的黑水河.春夏栖息于此:两周前两人就约定,一临再拖遗鸥飞行极快,特别是从水面掠起,犹如利箭。李梅很开心,又跳又叫的:吴鑫的目光没有追随遗鸥,而是落在岛上,说岛上的遗鸥更多李梅的目光满是惊奇,你怎么知道?然后问了另一个问题,遗鸥一直待在窝里直到孵化出小遗鸥.还是也要到河里觅食?吴繇认为她故意问弱智的问题,目的是不让他分心恰恰是她的问题令吴鑫转换了话题。吴鑫说,当然要觅食,不用担心返回岛上不认得窝,每个窝都有遗鸥的气息或者说记号,所以不会弄混,小遗鸥破壳就能看到自己的父母.这一点和人类不同,比如我——

吴鑫陷进身体的诉说里,等他意识到,李梅已走出几十步远,是回城的方向:吴蠡知她生气了、追了半截,想起摩托还在河边.果奇将摩托横挡在她前面一李梅往右他就住右,李梅往左他就往左..李悔抬起头,脸被遗鸥啄了似的碓看。她问他想干什么.吴蠡反问她,她说回城,叫他别挡道,吴隽说,再待一会儿,我不说,听你讲:李梅说她没心情再看,现在就想回去吴鑫说那就上车吧.李梅说不劳驾了,看李梅这架势似想分手了.吴鑫并没有多么准过,平静地说随你:他骑行两公里后,再次返至李梅面前,说我把你带来的,必须把你带回去没用吴密强迫,李梅坐了上去。快到城边时,李梅搂住吴鑫的腰,脸贴到吴森背上多陪陪我,好吗?李梅恳求:吴鑫点点头,很勉强,他清楚自己做不到:闹别扭,然后和好,李梅的要求并不过分吴鑫承诺,待尘埃落定,他加倍补偿她。

秋日的夜晚,吴鑫回去时快十点了,李梅竟然在和父母聊天..母亲脸上挂着难得的笑.父亲佛般慈祥,李梅也喜盈盈的,三人是那么融洽那么快乐。吴鑫愣怔了数秒,才问.你怎么来了?父亲当即沉下脸,父亲不轻易拉脸.是真生气了。见李梅不在意他的冷漠和无理,父亲的神色才缓过来口

李梅跟随吴森到南房,吴鑫问她是不是有事,李梅幽怨道,没事就不能来了?想你了,行吧?吴鑫说这么晚了,少出门令李梅说,你心里还装着我呀?她越说越气.有点吵架的意思P然后质问他干了什么好事。

吴鑫明白她听到了,或是看见他和贾环在一起吴鑫直说了,李梅半信半疑.吴鑫赌气道.信不信由你u李梅瞪他好半天,好吧,我信你,吴鑫清楚她并没有百分百相信,再说什么已经多余Q空气瞬间就冷了,

送李梅回去的路上,吴鑫有预感,父亲会在南房等他。这种感应童年便有现在,他知道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那种感觉竟没有远去.这令他欣慰。他没有远离父亲的意思,不过是想活得完整一些、明白一些。

果然,父亲神情凝重,坐姿都是板正的,谈判不可避免.但父亲制造的气氛太紧张了,吴森不适,故意开玩笑,爸,你像个神仙呢,父亲依然板着睑,向他是不是和李梅闹别扭了。吴疆装愣,没有哇怎么.她告状了?父亲说,她什么都没说.我猜的。吴森哈了一声.深更半夜,你不睡觉.操什么心?明天不出摊了?父亲说,李梅挺好一姑娘.你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吴鑫相信李梅不会在父母面前乱说,父亲只

/河流/是猜测?或者说与吴森类似的感应-这是真正的骨肉,没有什么可以割裂,吴蠢想.待追根结束.他将彻底成为父亲的儿子。李梅的事敷衍过去了,父亲又提工作,吴鑫的岗位没有变动,这倒合了吴鑫的心意,药剂科好请假,外科怕就没那么方便了。吴鑫不敢这样讲,只说在哪儿都一样°父奈功他给领导送礼,吴森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没事干了?送哪门子礼?父亲的脸绷了绷,你昨听不进劝呢?吴鑫说,我有我的打算.说了你也不懂,赶紧睡吧父亲羞恼,你不就是方便往外跑吗?吴鑫怔了怔.突然笑了,方便跑有什么不好?父亲说,你折腾,我不拦着?可你不能影响前程呀!吴蠢说,等完事了,什么都听你的。父亲仍然带气,啥时候完?你折腾快一年了!吴鑫直视着父亲,其实,这在你,若现在结束,也没问题,很简单。父亲缓缓扭转头,语气温软了许多,珑已经告诉你了,吴鑫不想伤父亲.但想试探一下父亲的反应,说等看完公安局的案卷,就该有眉HT,父亲被惊着,脸都白了,你还去公安局折腾?吴鑫边说边观察,片刻之后,惊呆消散,父亲脸上是无奈,那你抓紧看,别耽误了正事:吴鑫说,还有警察,我都要间的。父亲说,能把心收回来.你想问谁问谁,吴鑫说,快结束了。

冬天来临,吴森在公安局的追寻画上了句号,没有明通结果,仍是一头雾水“不能证实,再大的可能都是泡沫。

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只能结束,在父母之外,那个秘密根本不存在他花去一年时间,玩的不过是刺激但并不惊险更无意义的游戏。

贾环劝吴鑫收回心,待有其他线索再查,或等上数年,没准父母会主动告诉他吴鑫认为她言之有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收回心并没那么容易被撕烂的布重新缝合.无论针脚多么细密.也不是原来的样子和父母在一起还好,他们的眼神'动作释放着他熟悉的东西.他淹没其中,被牢牢黏附,而他也竭力控制,不让脑袋开小差。他们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也忘记了他的折腾。气氛是祥和的,尽管双方都小心翼翼。可一旦独处或和李梅在一起,他不再自控,杂念便如北风嘶喊中的乱雪“母亲遭遇了什么?歹徒还是爱情?后者的可能也是有的,母亲的爱情因故终止,但她保住了爱情的果实M那一个个画面在吴鑫脑里排演,有的残暴有的疯狂,母亲忽而被折磨、忽而被爱烧红面颊.和母亲在一起的影子起先模模糊糊,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描摹中,五官的轮廓渐次分明/如果在大街上相遇,吴森一定能在熙攘的人流中识别出来。

周六的中午,吴鑫驮李梅配眼镜,快至新百货大楼时,一个男人从药铺出来,吴鑫下意识地瞄瞄,急踩刹车。摩托侧翻,他和李梅倒在地上/好在骑得不快,地上又有积雪,没有大碍李梅埋怨吴鑫不看路.而吴鑫左顾右盼李梅问他找什么,吴鑫说啥也没找李梅追问他是不是看见了啥A?吴森没承认也没否认李梅骂定地说,你不会无缘无故急刹车吴舞只好说看见一个熟人,李梅问到底是谁,让他激

动成这样吴鑫知她想别处去了.但没法道出实情,叫她赶快上车。吴鑫的心虚加重了李梅的猜测和怀疑,她讥讽吴鑫,吴森不耐烦,问她还去不去,李梅这才别别扭扭地上了车。本来打算一起吃饭,取了眼镜,李梅让吴鑫送她回家。

闹了几天别扭,两人又和好了。别扭在吴鑫和李梅之间是家常便饭,也是催化剂,重新和好,两人的关系有时还能往前走那么一点。

他们的约会仅限于拥抱亲吻,那个夜晚又往前一步.李梅父母走亲戚去了,只她一人在家。两人吃过饭,并排坐着看电视,后来抱在一起」温暖的炉火,煽情的电视?营造出适宜的气氛、他们开始互扒衣服,苯拙、慌张吴魏抖抖索索地解开最后一粒扣7?,画面突然转换.,他看见了母亲和那个人。与此时的他和李梅一样,母亲和那个人喘息粗重,目光灼热。吴森既惊又羞,几乎叫出声。李梅停下,推呆傻的吴鑫.问他怎么了吴鑫回过神儿,说没怎么李梅已酒出或自认猜出,冷笑着问他是想别人了吧?吴鑫垂着头,你别误会李梅气呼呼的,说他的心被偷走了吴鑫说,可能是吧,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梅问他是哪样,吴鑫强调,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本该美好的夜晚就这样被葬送,李梅哭泣,吴鑫劝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休止的意思,便起身离开。

11

转过年,吴鑫和李梅分手了吴鑫的不在状态令李梅谁以忍受,她越来越不满分手的导火索是她堵住了吴鑫和贾环在一起'那天,吴鑫突然接到藤凤梅电话,提供了一条线索吴鑫浪花翻涌,迫不及待地跑到贾环那儿一李梅打电话.吴鑫才想起要陪她看留学旷1来的同学他撤谎说有急事李梅问他在哪里,她过去找他一,吴奇说在城外,远着呢。过了一会儿,李梅又打0吴喜说今天肯定不行了,话音刚落,李梅立在了门口。

没多久,李梅便有了新男友,这是周姐告诉吴鑫的。周姐变着法和吴鑫套近乎,特别是贾环到医院找吴鑫后,十步之外她便双目掬笑'她夸吴鑫有眼力,半真半假地埋怨吴森抢了她的功劳,她本该是他和贾环的红娘:吴鑫说她误会了,他和贾环只是普通朋友:周姐诡秘一笑,说她明白,低调点儿是对的,但对她就没必要藏掩了'有一天,周姐又要请他吃饭,还想让他喊贾环出来吴鑫推了。周姐想把儿子安排到公安局,走他的关系实在荒唐了点儿。他和贾环的话题只有一个,她更像他的私人参谋,每有关于身体的念头和线索,他第一时间跑到鞋城,有时i天几趟,有时半月不去一趟。对于吴蠢近乎疯狂的想法,贾环从无意外和吃惊,她给出的建议,如果吴鑫不采纳,她也不在意,吴鑫铎羽而归,她也不讥讽,反给他打气。吴鑫想寻找某个已经出狱的犯人,那还是他们查看案卷获的信息,如果可能,他想和那个人做亲子鉴定。何止是发疯,已经癫狂了。贾环劫阻无效.还随吴鑫跑了一趟、

其间吴玉出了点事-她怀孕了.偷偷告诉吴森.让吴鑫陪她做人流一吴鑫问那个男人的情况,吴玉竟然说不出,她先后和两个已婚男人发生过关系,不知孩子是谁的当然,两个男人她都没放过?都出了血如此事实让吴景震惊,吴玉满不在乎甚至有些得意的态度则令他恼怒他大动肝火,吴玉说吴鑫羞辱她,她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若她这样是堕落,他的作为还不如堕落一他伤害父母.她充其量是伤害自己:她指责吴鑫自私,她想方设法帮他,他却一味地数落她“然后吴玉就不耐烦了,问他到底帮不帮一吴鑫叹口气.她到底是他妹妹啊。人流是在外县医院做的,之后又在宾馆住了几天。吴鑫由吴玉想到母亲,谁道也是因为说不清?吴玉索要补偿.母亲又为的是什么?某个晚上,吴鑫劝吴玉慎重交友,吴玉说行啊行啊,以后让你把关:盯吴鑫老半天,忽然笑起来吴鑫问她笑什么,吴玉问如果让他选择,是愿意让母亲生下他,还是干胞流了吴鑫语塞如果流了,他从没来过,就不用挖空心思地想自己从哪里来,亲生父亲是谁那不是吴鑫想要的.吴玉嘲讽,谁不想活着呀,你幸运得很呢,还乱折腾!吴鑫本来要做她的工作,现在反过来了。吴玉说,你就当自己被流了吧.啥都甭想。

吴玉的话起了作用,吴森平静了许久他不存在。他当自己不存在-但数月后,那个问题又开始折磨他。

又一个春天来临,某天上午,吴毒听到公安局局长被抓的传闻,他躲到卫生间给贾环打电话,没打通,又去鞋城店门紧闭,看来传闻不虚、吴森焦灼不安.想去家里找她,又怕不妥,况且他并不知道她住在哪里r除了她父亲是公安局局长,他对她所知甚少。吴鑫唯有不停地拨贾环电话.那一整天,他失魂落魄.一、这时,他才意识到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傍晚的饭桌上,父亲和母亲也提起这事,竟然比他知道的还多。抓人的被抓,自然是轰动性新闻,街头巷尾,早就传遍了吧'稍后,吴鑫又从吴玉嘴里知道部分细节,被带走的前一小时,公安局局长还在开会.两路人马.一路带人,一路搜查财务赃款,光茅台五粮液就有三百多瓶L吴鑫问他家人情况,又说贾环如何帮他。吴玉说这好办,没她打听不到的,次日便告诉他,局长的家人需要配合调查,在县城的某个宾馆关着。

三天后的黄昏,吴鑫如往常那样绕经鞋城,惊喜地发现店门敞着。仿佛晚一步就会重新闭合,支住縻托,他直冲进去。

贾环在!!果然是她!!!就像她消失了几百年,随时可能再度消失不见,吴鑫一把扯住她的胳膊。贾环正整理鞋子.偏偏身子.瞪着他,干吗?吴森大喘。贾环并无变化,眼睛没有红肿迹象,脸色虽暗了些,看不到憔悴“吴鑫吁了口气,笑笑,你没事就好。贾环甩开他,神经病!我能有什么事?她的声调豪勇仍在,吴鑫踏实了,说快急疯了,打你电话又不通n贾环乜着他,怎么?又有线索了?吴鑫摇头,除了这,我就不能找你了?贾环问他还有什么事,吴鑫大声说,我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贾环说,你这分明是吵架啊,我可没工夫陪你吴鑫忙放低声音,对不起贾环忽然笑了,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不用这么小心翼

翼的,出事的是老头子,不是我.我好得很”吴鑫说,那就好,贾环让吴鑫该干啥干啥,吴鑫提出吃饭,贾环说,没见我正忙着吗?吴鑫说等你忙完,贾环说我不饿,吴鑫说,这么晚了,甭管咋样,不能糟蹋身体、贾环没好气,谁说我糟蹋身体了?我能吃能喝!吴鑫说,那正好,咱大吃一顿’贾环没再说别的,提议买回来吃,

吴鑫从饭馆买了两个菜,一份烙饼,原打算买瓶白酒,临时改了主意店门竟然关了,吴鑫正要打电话,看见横穿马路的贾环,近前,她扬扬酒瓶,我猜你不会买.本姑娘只好亲自走一趟口

那是当地酒,吴鑫猜不超过二十块钱。贾环声音干硬,以为我天天喝茅台啊,能喝上这就不错了,老头子现在甭说喝,味儿都闻不上。贾环如此轻松,坦然拿父亲开涮,大出吴鑫意料C.那个敏感的话题,吴鑫是想绕开的。

贾环瞧出吴鑫的心思,两杯下肚,你不用这么小心,好像我是玻璃做的,实话告诉你,本姑娘虽不是铁打的,但也结实得很。

父亲出事.贾环并不意外:父亲所干的事,她虽不全知.但就她知道的,哪一件都离坐牢不远收受贿赂根本不算什么.钱在父亲那儿就和纸一样。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但父亲敢为。父亲强硬,公安系统没有不怵他的,包括她母亲和哥哥,唯独贾环』也没辙n贾环不服管教,哪怕他是为她好;她高中尚未毕业,父亲就给她安排了工作贾环其实挺喜欢公安的工作,但因为是父亲包揽.她宁肯自己开店卖鞋。她不像母亲和哥哥什么都旅父亲,当然,别人托她说情,父亲都会应.他甚至巴望她求他。她没沾过父亲的钱,茅台五粮液倒是常喝.可惜了那些酒,我藏一些就好了。贾环不惦记父亲,倒心疼被抄没的酒,吴鑫差点笑出来。

贾环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生分?吴鑫忙说,没有,我乐见你想得开。贾环说,那不是我造成的,我有啥想不开的?吴鑫说,是啊,自己走出的路自己承担。贾环神情困惑,我不知他图什么,该有的他早就有了,生生把自己折腾进去。吴鑫说,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贾环问,你说,什么是父亲?吴鑫怔了怔,说,那要看你怎么理解。贾环说,除了这身皮囊,他其实没给过我什么,她语气沉重,吴蠡开玩笑.酒也算的啊。贾环瞪他,没出息,你把我当成猪了?吴鑫说,他给了你生命,这是最重要的n贾环哼了一声,我不觉得。吴鑫说,起码你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贾环问.知道又有什么用?唯道你认为比你幸运?吴森说,至少你不必犯疑和猜想。贾环大声道,你错了!我是不用费尽心思寻找身体的答案.我宁可没有答案.你还可以猜想,而我连这点可能也没有,你明白吗?所有的可能堵死了!吴鑫反问,那么,你认为我更幸运?贾环直视着他,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调换吴鑫又问,如果你是我.到此为止,忘记一切?贾环说,当然。吴鑫垂头想了一会儿说.问题是我不是你啊。贾环笑了,你这是钻牛角尖啊,真没救了。

不知不觉喝下去大半,吴鑫拦着贾环.不让她再喝。贾环说,放心,我不会借酒浇愁,故意灌醉自己。父亲光鲜我不以为荣,

/河流/他入狱我也不以为耻。我喝就是因为想喝,你还不知道我多大酒量吧,说出来吓趴你。吴鑫只好松开酒瓶。

自此,闭店后的鞋城成了酒馆。有时吴鑫买了酒菜过来,有时贾环提前备了°在贾环的怂恿下,吴鑫也开始喝,除了父亲、身体,他们也谈些别的-贾环讲某次到父亲办公室.正好撞见一个女人从里间的休息室出来,马上猜到怎么回事,而她的父亲,居然解释整理档案。借着酒意,吴鑫开玩笑,说没准儿她有未见过面的弟妹。贾环说不是没准儿,以她父亲的个性,肯定有:吴鑫说,那他们和我一样。贾环瞄瞄他,说你胖还喘上了,别老往自己身上扯,你可比他们幸运多了,他们也不会像你这么固执,现在躲避都嫌慢呢。

夏日的夜晚,两人喝掉一瓶白酒,贾环又开两瓶啤酒没等吴鑫阻拦.贾环先说,你不喝我喝,她酒量虽大.但吴鑫总担心她喝醉,分了些给自己。贾环说,自父亲出事,以前围在她身边的人都躲了,有的躲不开,但装作不认识,脖子都要扭歪了。她问吴鑫为什么不躲。吴鑫说,你帮过我。贾环说,我帮的人多了去了,你那点忙,就是玩。吴鑫说也不只因为这些。贾环说,还能因为啥?莫非你喜欢本姑娘啊?吴鑫脸本就热,被贾环戳破,感觉整个身体都烧起来,贾环半嗔半责,你这家伙!她让他交代.吴鑫招认第一次见面,他对她就有了说不清的感觉。贾环继续审,你寻找父亲是借口,为的是图谋不轨吧?吴鑫说,都是真的打

后来,他们抱在了一起。先是热吻.然后滚到地上,互相扯撕着,关键时刻,吴鑫顿住,问,你肯定嫁给我吗?贾环哼唧了一南,这不是明确的答复,吴鑫再间,贾环睁开眼,浓雾弥漫.吴鑫说,如果你没拿定主意,我们最好不要,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找不到父亲〃雾气消散,贾环的眼神怪兽般冰冷:吴森解释,这是负责任,为你好.也是为我好q贾环猛推开吴鑫,大骂,你就是头猪!

12

时间如跳蛙,一晃又是三年n李梅早已当了母亲,生的是双胞胎,有一天碰见吴鑫,她让孩子喊他舅,这个称呼令吴鑫心里暖暖的:他向李梅投去感激的目光,但李梅只顾跟孩子说话,并不看他。吴玉数次游戏后.正式结婚Q那个男人是她撬过来的,男人和前妻有个孩子,给了女方。钱朋被判了六年,是老婆告发的,彼时,他正打算休妻另娶,

吴鑫没有变化,仍在药剂科,不过更加吊儿郎当了;仍在追寻,线索时有时断,只要闻听,多远都去,工资基本扔在这上面7.为寻找薛凤梅说到的提货人,跑了两趟,终于寻见。那个男人中风多年,基本失语。

夏日的傍晚,吴鑫吃过饭,正要回南房,母亲叫住他.吴蠡瞅瞅母亲阴沉的脸.再看看紧张不安的父亲,心跳忽然加快。他有预感,他追寻的真相将浮出水面,.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每一次徒劳对父母都是无形的剪刀.尽管他无意伤害他们,他进

而悟到,父亲的笑其实是遮掩,他比母亲更痛。现在,他们撑不住了,也或许,他们因心疼他而投降,他们或是更担心他毁掉吧,吴蠢极内疚,但又有胜券在握的得意,他不过是想知道蝌蚪如何游进母亲体内,绝不会背弃他们。他向老天发誓。

非比寻常的时刻。

母亲并没有马上说话,仿佛就是为了让他陪他们坐一会儿。吴鑫克制着,不让丝毫得意溢出。父亲显然受不了沉闷的气氛.他站起来,欲清走桌上的盘碗,母亲制止,你坐下!父亲冲吴森笑笑,坐下去。

你还要怎样?母亲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吴鑫愕怔住。

如果你要让我和他死,就来痛快的n母亲的声音更加冰冷。

原来是谈判的。父母没有妥协的意思-他误判了形势,没想战争进一步升级。吴鑫既沮丧又窝火?他不想服软,更不想刺激父母.最明智的就是保持沉默。父亲极其艰谁地冲吴鑫笑笑,你妈近来睡眠不好,别惹她生气。又讨好地冲着母亲,好好说嘛n母亲斥喝.你闭嘴:.父亲给母亲和吴鑫各倒一杯水,手却是抖的。父亲左右不是,他比母亲和吴舞更谁受。

父亲提醒了吴鑫,吴喜像父亲一样笑着,功母亲莫生气,她这个年龄,要爱惜身体才对G母亲挖苦,你还记得我是谁啊!吴鑫说,瞧妈说的,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母亲指着父亲,你可以不记得我,但别忘了他是谁吴霸冲父亲笑笑,除非我忘记自己。母亲目光犀利,那你还折腾什么?你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一定要把我俩折腾到棺材里去?我只想知道……吴蠡说。母亲打断他,我已经告诉你了。

那不是真的,吴鑫想说,但忍住了,不能再正面对抗了?当然,他不会放弃。不过需要改变策略,秘密进行。

好吧.吴奇说,我错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昏头了,以后不了,

母亲如释重负,父亲脸上泛着笑,眼里却有别样的东西。是的,那是父亲的感应,他骗不了父亲。

母亲乘胜追击,命令吴鑫在半年内结婚吴翱苦笑,这又不是买菜,花钱就可以,总得遇上合适的”母亲说你不找,永远遇不上,吴隽说,我也在找,慢慢来吧,母亲厉声道,不行,再拖头发都白了n父亲插活,确实不能再拖了。吴卷说,好吧,从明天我就行动,先从医院开始。母亲哼了哼,我还没老糊涂呢。吴鑫说,我说了.你又不信。母亲说,我托人了,三两天你去见个面。吴鑫叫起来,什么年代了,还用相亲?母亲说,总得有个牵线的,不见面.咋知道合适不合适?吴蠡无奈地点了英。

夜里.吴鑫给贾环发了一条短信,他常常给她发短信,明知她收不到,两年前,贾环不辞而别,纸条都未留给他,吴蠢四处打听?没有获知她的任何消息。他不知她为何这么做,厌倦了冷眼,还是对他失望至极?那个夜晚他被贾环轰出姓店,关系并没有崩,只是又回到从前,吃喝、骂娘、争论、探讨,再无暧昧。他其实是喜欢她的,可他有自己的方式。有别干吴玉的游戏,他想她应赞成他的方式,那也是对她尊

,河M/重.:在别的问题上,她愿意深入,而涉及他和她的关系,她会毫不客气地按下停止键,拉倒吧,你不是我的菜.或,你这头猪,闭上你的嘴。他怕她生气,及时合住闸门,他等待机会.等待她答应嫁给他。没料她突然蒸发,那段日子吴森几乎疯了.每天拨上百次电话。平静之后,他改发短信。那是他和她的“交流”.他不奢望她回答,她能听足矣。毕竟,这个世界上他敢于敞开乐于敞开的人太少。

几天后,吴鑫被父母押着相了一次亲。倒也没有那么复杂,双方家人及介绍人在饭馆吃了一顿饭。女孩在妇幼保健站当护士,和吴鑫也算同行.她和他挨着坐.交谈还算融洽。吴鑫对女护士没有特别的感觉,当然也谈不上反感。她大方、主动,他自然要适度地礼貌,交往就这样开始了,多半是她先联系他。某个夜晚,她值班,喊他陪她,他就去了|深夜,吴魏打算告辞,她突然问,你不嫌我小吧?他不知她为什么这样问,她小他五岁,他是清楚的,随后,她说,我不介意你比我大,大了好,憧得疼人。吴鑫笑笑,在这个小县城,他属于大龄青年,她这样说,是不让他有心理仇担吧,护士眨着眼,仿佛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不介意年龄,别的我是在乎的哦.吴鑫没反应过来。护士莞尔一笑,将门反锁,极利索地脱了裨子U吴鑫呆了。虽然没有病人,走廊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但毕竟是工作场所n她仍穿着护士服.两手准备的样子,可她的举止太疯狂了°护士直盯着吴鑫错愕的脸,说,你这个年龄没结婚.我得验证你身体有没有毛病。吴褰仍然不动,她的脸迅疾冷了,你不会真有病吧?吴鑫艰难地咽口唾液,我得回去了。护士反不生气了,点点头,满脸的同情Q吴鑫回家后,护士发来一则短信,我会保密的。

告吹一个,马上介绍另一个。母亲紧锣密鼓,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吴玉也加入了。她的同学、闺蜜.甚至理发的客人有的见过面便没了下文,有的能交往一两个月。吴鑫并非消极应付,有时也想全身心投入,但做不到。而且,没有一个女孩愿意倾听他不是秘密的秘密,更不要说理解了。偶尔提起,他会从女孩礼貌的目光里读出别样的东西。这时,他就会想起贾环。

县城的科普课堂请各行各业的人讲课,那天本来安排别的大夫,大夫临时脱不开身,吴鑫被抓过去。吴鑫讲的是人体结构及功能,他没带图,在黑板上现画了一张。肝牌胰胃肠,当吴鑫指着器官的位置时,一个三四十岁、长相斯文的男人举手提问,灵魂在哪里?男人声音高得出奇,笑声突起。是的,在那样的场合,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可笑。吴鑫突然被剑刺中,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凝望问话的男人。疼痛使他难以站立.强忍着才没有摔倒。他想起某个夜晚和贾环的对话。贾环赞同他继续追寻,但也要想开,别毁了自己。吴鑫说他并非钻牛角尖,但本能和基因驱使,他没法放To他还举了别的寻亲故事佐证。太多了,可见他们和他一样。贾环便说到了灵魂,没有一个人愿意寻找灵魂的来源,甚至有没有都不在乎。吴鑫笑她跟哲学家一样,思考的是形而上的问题。贾环说像她父亲,就属于丢失灵魂的人。那时,关于她父亲有更多的传闻,吴鑫怕她伤悲,及时扭转话题。

吴鑫感觉到灵魂正飞离身体。他试图拽住,但无能为力。灵魂飞到了空中,在不大的教室游荡。他紧紧盯着,气都不敢出,如果飞出屋子,他将和贾环的父亲一样,成为没有灵魂的人。

鸦雀无声。

他痛苦的神情令众人诧异.讲课人被问住,固然有点丢人,但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那个男人看起来就不怎么正常?否则哪会问这么刁钻而不靠谱的问题呢。

不知谁吹了声口哨,吴奇醒过神儿,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每个人都有灵魂。如果有,位置也不同,有的在胸膛,有的有脑顶,稍不留神,就被风吹跑了。

笑声再起。

吴鑫仍望着空中.我也有问题和你们探讨,身体和灵魂,哪个更重要?

吴鑫没等到回答。他说.我来告诉你们吧。

人陆续走光,只有吴奇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室回响。

冬日的清早,吴鑫没发动着摩托,只好步行。厚厚的积雪咯咯吱吱,太阳左右各有一团光晕,像戴了耳罩。在高原,这是极寒的天象n

在医院门口,吴鑫看到栏杆边的熟悉身影,突然定住。正寻思是不是幻觉.贾环已向他走过来。她走得极慢,但没有丝;星迟疑和犹豫,距他一米远处,她站住,被寒风咬红的脸上挂着他梦见过无数次的带着嘲讽的微笑’他的目光移到她肚子上,虽然穿着羽绒服,那个地方的变化还是很明显。

她声音平静,我怀孕了,想给孩子找个父亲。

13

午夜刚过,吴小松便悄悄爬起,他没开灯,动作轻得像一团移动的影子,然后,他将自己用零部件改装的造型别致的三轮车推出院子,合上门右他摸透了门的脾性.没有弄出任何声音?

每年端午,吴小松都要拔两大袋艾篱,白若患有风湿性关节炎,他给她讨了个偏方,每晚用艾叶煮水泡脚』艾叶须是端午节采的,且在日出之前他不知其中的缘由,但既然有说法,就必须遵从。这个时间段的艾叶药性更浓吧.他猜,抑或,有什么秘密法宝,如白娘子喝了雄黄酒就现出原形草县城周边的艾落越来越少,采摘的人又多,吴小松跑出老远.当他发现的宝地被侵占,他就往更远的地方去:夜黑如墨,吴小松几乎凭着感觉在骑到了地头,他打开手电。须确保采到真正的艾叶,

红日跃升,吴小松骑车回返,满脸收获的喜悦,就像载的是两袋珠宝。路上碰见采艾人,他满是同情地瞄瞄,马上转移视线,羞涩、愧疚,好像宝物被他挖尽?留给他们的只是空旷的废洞,而他们浑然不知。吴小松不会与他们分享的,那是他的私人领地.就如他和白若的秘密。

吴小松把艾叶铺开,波香弥漫,整个巷子都闻得到.吴小松给白若耳侧插了一小枝,他没给她戴过花,但每年端午都给她插一枝艾叶-彼时的白若柔和、安静.与平时判若两人。他问她几点起的,有没有惊醒她,她说没有她其实知道他几点起的,但知道如何回答他更满意=白若让他睡一会儿,上午就别出摊了。吴小松说不困,困了在摊上也能眯。

吴小松刚把摊摆开,一个女人便将电动縻托停在摊前..是老顾客,他知道她龛定主意换电瓶了。他上次就建议换的u如果他不出摊,她很可能在别的修理点更换,他失去的不死是一单生意,还可能是这位顾客。风雨无阻,方便顾客,更是为了自己,

换过电瓶,整个上午再没人光顾,吴小松习惯了,活儿忽多忽少,他不能要求谁故意把车骑坏,然后来修理:他坐在马扎上,默默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吴鑫要给他弄个躺椅,他没让,像个享受的大老爷,他不喜欢那样。某些混乱的念头时不时飘进脑子,像突然冒出白烟,他连咳数声,脑袋变得澄清明净。他兑现了承诺,守住了秘密.并将带进坟墓。在另一个世界,他也不会说“也正因此.他心静如水。

吱嘎,吴小松的目光被急刹的轿车吸过去。横穿马路的少年吓了一跳,他定定神.急步走开,也许下一次,也许下下一次,他就不会自顾自地穿行了0

吴小松凝望着少年.直到背影消失不见。

河流之下

字数:613

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ISSN号:0257-0262B   2022年8期   字体:大 中 小  打印当页正文

  20世纪90年代初至新世纪伊始,我生活在高原的县城,近十年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可回看自己的小说,以县城为背景的甚少,大半的小说故事发生在村镇。土壤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破土而出的花草树木,是弥漫的香气,是盘旋的飞鸟,是悬空的云团和从云间透射的光芒。归根结底,背景和环境不过是人物和命运的承载器具,这也是许多小说淡化背景模糊时间但仍然優秀或更加优秀的缘由所在。因为直接书写人类的命运,可攀越精神的巅峰,因而可以永恒。这样的作家注定是了不起的。我个人更喜欢由形而下至形而上的写作,从俗世到灵魂,过程自有其魅力。书写熟悉的土地,思维可以纵横驰骋。
  我生活的县城不大,从城东到城西,骑自行车也就十几分钟。十年时间,按说该相当熟悉了,但“种植”于此的小说寥寥。何由?自己总结,应该是缺少冲撞感,换言之,就是沉淀时日太短,发酵不够。这篇小说,我有意设置在县城,有品尝的意图,因而小心翼翼。
  小说是关于身世的,但重点不在寻找,虽然故事不乏寻找的奔波及过程的艰难。其实是以矛试盾,重在后者。这样,老旧题材或有可能长出新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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