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整理古籍的蒋德森 摄丨王翚
国内古旧书行业，有这样一位传奇人物，那就是被人们称作“书王”的83岁的蒋德森老先生。蒋德森开的淘书斋，藏有1万多册古旧书，连教授学者都爱来这里淘书。在书业整体不景气的环境下，居然35年坚守二手书店，最鼎盛的时候，分店甚至遍布北京、上海等地。
但蒋德森对这些虚名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永远是手头上待整理的书籍。见到蒋德森的那天，他正拿着放大镜，整理康熙年间的《历代诗餘》内府刻本。刻本共有29册，块头均不小，反复的挪动和分类让他浑身挂满汗水。
“不热爱这一行的人，是做不下去的。”和二手书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蒋德森，虽然年事已高，却没有退休的打算。
01
一位热心的执牛耳者
“书王”的“江湖称号”之外，坊间更称蒋德森为“成都旧书市场的执牛耳者”；而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多还有一句评价：热心且仗义。
蒋德森先生十分乐意与古籍图书爱好者分享书籍本身，有时还会将一些善本古籍借给古籍专家鉴赏。对于投契的爱书者，他总是不遗余力的给予帮助。
知乎上有位读者回忆，初去玛塞城的淘书斋时，蒋德森正在帮一位书友找一本名家的墨宝。他记得他在拍卖场拍下来了，但忘记放在哪里了，于是满屋子地找。倒腾了几大纸箱后，蒋德森终于找到了，舒了口气后，连忙叫来快递小哥给人送过去，那份执着和时刻与爱书人分享稀见资料的认真，令人动容。
采访当天，看到我和摄影师对他身后玻璃柜里的书籍感兴趣，蒋德森也是忙不迭地取来梯子，给我们展示讲解。
为我们取书的蒋德森 摄丨王翚
这样的热心和仗义，这种对爱书人同好之心的体贴，还可在拍卖场中窥得一角。京、津、冀三地常有古籍拍卖专场，蒋德森一般坐在拍卖场的后面，以便观察他人举牌情况。短兵相接时，他通常会选择放弃，以成人之美。
但规矩偶尔也有打破之时。据藏书家韦力回忆，在一次古籍拍卖现场，起先还有几个人在争，到最后只有他和蒋德森在举牌，此时价位已被抬高许多，蒋德森的脸上明显不悦。
我问他为何那次如此反常，蒋德森告诉我，当时他是受朋友所托，一定要拍下那本书，换在平时，他会早早让给韦力——说到底，还是生怕辜负了友人之托。
关于他在古籍拍卖场上的姿态，朱晓剑在《书店病人》中有段描述：“在成都的旧书业，淘书斋是一个神话。提到最多的一个段子是，他啃着馒头、举牌买书的场景真是一景，颇有点财大气粗的派头。”
手持放大镜的蒋德森 摄丨王翚
向蒋德森求证时，他表示，确有此事。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古籍拍卖场，中场休息时间少，用馒头凑合了事后，方便去下一场。另外，则是他本就对吃喝玩乐没什么兴趣——当天采访约在下午2点，交谈大概已有一个钟头后，他的女儿进来，提醒他记得吃饭。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位高龄的老先生，一直在饿着肚子接受我的采访。看我愧疚，他摆了摆手，笑着安慰我，他吃饭吃得晚，睡也睡得晚，结余下的精力只想用在书店的经营上。
因浸润已久，蒋德森对古旧书籍有一种天然的判断，加之德高望重，不少人会请他帮忙掌眼。还是那位知乎上的读者在逛店时，偶遇一同行找到蒋德森，请他帮忙判断手中的书籍是否可追溯到清嘉庆前。只见蒋德森拿过去翻了翻，又递回去，告诉对方不可能，“至多到旻宁（清道光）”。
名气高，偶尔也不是什么好事。有的同行会打着他的旗号，跟买书人说这是蒋老看过并给过价的。所以之后同去收书的话，蒋德森就会等同行们挑选完了，他才开始看。“我翻过的书被他们收走了，就要打着我的旗号去抬价，整虚假广告。”
店内的珍贵书籍 摄丨王翚
02
一套开遍全国的方规
成都的旧书市场早已有之，据考证，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玉带桥、青石桥等地，就有170多家旧书店。到了1997年，成都约有新旧个体书店644家，90%以上的书店做新书经营，成都旧书店不复往日辉煌。
在旧书业整体式微的情况下，蒋德森却能在成都长期持有4家书店。“要像做企业一样去做书店。”要论书店经营，蒋德森在店面规划、市场销售和员工管理上，都有一套自己的方规。
店面内部的规划尤为重要。目前，淘书斋所在的玛塞城有许多二手书店，但内容并没有划分，各类书籍往往混做一团，读者能否买到想要的读本，全凭运气。淘书斋则分出了10余类，并且越往店深处走，书籍的年份就越久。
书籍分类整齐 摄丨王翚
从各个废品站收回来的书，在销售上也有讲究，不能盲推。
“有两个规律，在A地卖不出的书，不一定在B地卖不出去，5毛卖不出去的书，不一定1元就卖不出。”见我不解，蒋德森解释道，因地域不同，所以各地发行出版的书籍也有所不同，没看过的人可能倍感新奇。因此，在成都的淘书斋里，总能看到外地出版的旧书。
除此之外，他还专门经营过一些出版社的滞销书，说服对方与其把几万册的书烂在库房里，还不如以如2.5折的优惠价卖给他。从上海拉回成都后，因本地读者觉得新奇，这批书很快就被他以5折的价格，销售一空。
为了培育读者，同时培育市场，蒋德森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办书展，并且展出的都是珍贵文本。那时，在成都办旧书展览的，他算第一人，并且就开在冻青路的一个菜市场旁。为了增加书展的影响力，他特意挑在春节期间，这个返乡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办。
如今，尽管受到互联网的冲击，实体书店日渐式微，但以书为媒去触及读者这件事，蒋德森到现在依然没有放弃。今年4月28日至5月7日，淘书斋联合缥缃书局、芥子书店、谷子书屋，在玛塞城办了一场四川乡邦文献展，共展出乡邦文献刻本和钞稿本上千件。
淘书斋还有个特色，店内的线装书并没有像其他的二手书店，将价签贴在显眼之处。蒋德森说，这是因为夜里店内无人看守，标出价格后，容易被窃。
不贴价签的线装书 摄丨王翚
对于旧书的定价，他一般按照印张而计，越厚的越贵；而一些特殊的善本及线装书，则按出版年份、珍稀程度来定价。
为了让线装古籍能到达真正爱书之人的手中，蒋德森对店员有个要求，即店员要购买的话，必须要付出原价的10倍金额。“员工在店里干久了，知道什么书值钱，他可能就有私心，故意把书藏着不卖。”
03
一个不想当书王的书王
“烟、酒、茶我一律不碰，什么东西都整不到我的钱，除了书。”
蒋德森老先生开书店，是48岁之后的事情，但和古旧书的结缘，却很早。1955年，少年蒋德森向邻居借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熬更守夜地看完，反复确认书页无卷角后，郑重地还了回去。
蒋德森的父亲早逝，买书唯有自己挣钱。暑假，他和男同学们去周边的工地拉沙、搬砖，工资6毛钱一天。一星期后，其他同学都走了，只有他坚持到了开学。工资交完学费后，他用剩下的钱，将心仪已久的6大本线装《康熙大字典》抱回了家。
在旧书中浸润着长大，蒋德森对成都的旧书业发展史极为熟稔。加之收藏的线装书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能排进全国前几名，蒋德森在业内被冠为“书王”。但他却不想认领这个称号，他认为一定有人做得比他更好。
店内一角 摄丨王翚
书王与否并不重要，蒋德森更在意的是，淘书斋对读者的意义。
为了让读者淘到好书，蒋德森很注重精品办店。淘书斋内，挂有一副他自己所作的对联：“读书好潜移默化务虚求实成学问，好书读养性修真取义成仁是栋梁。”在四川大学办分店时，他还特意礼聘川大图书馆馆长作顾问，并不断充实经、史等书刊。
放眼全国，淘书斋最负盛名的分店，当属开在清华大学附近的合众书局。蒋德森是这家书店的三个股东之一，2005年因经营方向调整等原因撤店解散后，合众书局转去孔夫子网做线上经营，也成了业内的一大名店。目前，书局经营范围除了古旧书籍外，还涵盖了瓷器、木器、油画、名人手札等类别。
孔夫子旧书网上的合众书局 图源丨截图
70岁之后，因精力跟不上，蒋德森逐渐关停各地的分店。如今，淘书斋缩减到了玛塞城这一家店，店内只有他和小女儿及女婿三人看守。
蒋德森的大女儿在北京工作，高考失利后，曾向他提出经营书店的想法。“我告诉她，要想接手我的店，必须去收书收半年，要不然学不到什么名堂。” 此时，恰逢新华文轩正在招图书管理员，自小就待在古旧书堆中的大女儿一举被录。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继承了他的衣钵。
至于小女儿和女婿，是否能把衣钵再次发扬光大，蒋德森并没有给予直接的回答，而是说只要自己还在，他们就必须按自己的方法去经营书店。但为了让女儿、女婿尽快上手，他逐渐放手让他们去收书，有把不准的地方，他再出手。
这次采访，持续了3个多小时，蒋德森的声音忽高忽低，但每每提到书籍的时候，他的声音会格外响亮。我问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他告诉我，只希望时间再长点，和书作伴的时间再长点。
参考资料：
[1]仲伟.语闻成都 | 成都书王 收藏线装古籍过万册(2018-5-6).[DB/CD】.封面新闻，2018.
[2]张杰.成都旧书店实力有多强？四家联合举办了首届“四川乡邦文献展”｜文化观察(2023-5-15).[DB/CD].封面新闻，2023.
[3]陈宇. 老成都的古旧书店[N]. 四川日报,2006-03-03(009).
[4]韦力.蒋德森淘书斋：古旧并重，开店多家(2018-05-18).[DB/CD].个人图书馆，2018.
出品人 | 达海 总策划 | 严光辉
审校 | 陈其飞 王越 排版设计 | 周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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