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染成天水碧
天水碧典故
修到南屏数晚钟，目成朝暮一雷峰。纁黄深浅画难工。
千古苍凉天水碧，一生缱绻夕阳红。为谁粉碎到虚空。
——清 陈曾寿《浣溪沙》
陈曾寿是末代皇帝溥仪皇后婉容的老师，曾深受溥仪信任。这首浣溪沙是陈曾寿经历了清朝灭亡、军阀混战、日本的挟持，经历了种种的乱离与灾难，终于从东北回到杭州，住在西湖边的南屏山下后写的诗词。表面上写的都是风景，但内里却隐藏着无尽的感慨悲哀，尤其是“千古苍凉天水碧”一句。
雷峰塔是北宋初期建造的，从北宋到民国，千年往事都已过去，雷峰塔一直矗立在青山绿水的西湖边，阅尽了人间千古兴亡，阅尽了多少朝代的盛衰兴亡。而天水碧，不仅仅是写水天一色的景，也蕴含了一个苍凉的典故。
1924年，也就是陈寿写下《浣溪沙》的这年，雷峰塔倒了
中国传统色彩里有许多诗意美好的色彩，如品月色，大概只有天水碧极尽悲凉，颇有一语成谶之意。
五代《五国故事》卷上：“天水碧，因煜之内人染碧，夕露於中庭，为露所染，其色特好，遂名之。”
《宋史·志第十八·五行三》载：“煜宫中盛雨水染浅碧为衣，号“天水碧”。未几，为王师所克，士女至京师犹有服之者。天水，国之姓望也。”
《宋史》载“先是，江南自后汉以来，民间有服玩侈靡者，人询之，必对之:‘此物属赵宝子。’又煜之妓妾常染碧，经夕未收，会露下，其色愈鲜明，煜爱之。自是宫中竞收露水，染碧以衣之，谓之‘天水碧’。及江南灭，方悟‘赵’，国姓也，‘宝’年号也；‘天水’，赵之望也。”
天水碧是一种露水或雨水染出来的浅蓝色，其色特好，深受南唐后主李煜喜爱，于是成为南唐的流行色。及南唐为赵宋所灭，天水是赵家郡望——所谓“郡望”就是指一个姓氏中最有名望的家族所在，宋朝又称天水朝。
古人认为盛衰兴亡的事情都是有预兆的，赵姓的郡望是天水，而“碧”字在古代是个入声字，读音同“逼”字，“天水碧”就预示了南唐将要亡于北宋的这样一个史实。宋人一直以此嘲讽李煜。
因此由李煜命名的“天水碧”增添了如此悲凉的色彩，同样经历了清朝灭亡的陈曾寿也忍不住发出“千古苍凉天水碧”的感慨。
夜雨染成天水碧
关于天水碧，如今我们只能去想象这种色彩。最接近的色彩，也许是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宣和画谱》记载，后主李煜欲重用韩熙载，又“颇闻其荒纵，然欲见樽俎灯烛间觥筹交错之态度不可得，乃命闳中夜至其第，窃窥之，目识心记，图绘以上之。”
海蓝宝的色彩也是美丽的水天一色的色彩
《乘异记》载“李后主末年,宫人竞服碧衣,取靛花盛天雨水澄而染之”，可知天水碧是蓝染得到的颜色。
蓝染是传统草木染的一种，草木染又名植物染，是用天然植物染料，经过提取、制液、上色等一系列工序将织物进行染色的技术。上一期讲到的冻绿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冻绿的故事也是一种传统草木染。天水碧不管是夕露於中庭为露所染，或是盛天雨水澄而染之，都说明是浅淡的靛水染出的浅蓝色。
《蓝夜》，哀警卫蓝染作品
染人染丝帛
早在三千年前,我国劳动人民就掌握了染色技术。当时的染色有石染和草染之分,石染是指用矿物颜料染色,因其在纤维上难以附着,所以后来较为少见。草染即是用植物染料染色,植物染料也称染草，到清代时植物染料的颜色已相当丰富,达数百种之多。
石染
从远古到西汉，织物染色除使用红色天然赤铁矿粉(赭石)外,还有其他天然矿物颜料，红色以赭石、朱砂为主，白色有绢云母、胡粉、蜃灰等，黄色以石黄(雌黄与雄黄的混合物)为主，石绿染绿，墨炭染黑。北京山顶洞人已使用天然的赤铁矿粉涂染串珠贝和筋绳，直至春秋战国时期，仍然用这种红色颜料涂染麻织品，用这种麻布制作的衣服当时称为衣,无领的赭衣则为罪犯的囚衣。
无机矿物颜料通常是金属的氧化物、硫化物、汞化物，硫酸盐、铬酸盐、铅盐等盐类以及炭黑等。是不溶于水和有机溶剂的有色细小颗粒物，它与被着色材料没有亲和力，通过颗粒分散于材料表面和中间而着色的。其着色力主要取决于化学结构、晶体结构以及在介质中的分散性。无机矿物颜料的耐光坚牢度（坚牢度是指有色物质受到外界理化因素的损害所具有的抵抗能力）较好，一般为5、6级,最高达8级。具有耐酸、耐碱、耐热等性能。
草染
中国草木染艺术历史悠久，夏朝时的先民就开始人工种植蓝草并使用蓝草进行染色。《夏小正》“五月，启灌蓼蓝。”《周礼·地官·司徒》有注曰：“染草蓝茜象斗之属。”蓝以染青，茜以染赤，象斗染黑。
当至周朝，中国古代草木染技术已趋于成熟，随着草木染料数量和种类规模的扩大，甚至在周礼体制下设立了专职掌管纺织品染色的官员，《周礼·天官》“染人染丝帛”，名为“染人”，他们的职务范围是“染草”。而民间，诗经中“终朝采蓝，不盈一襜”，“青青子衿”之类的诗句也体现了植物染料在当时的风靡。
直到秦汉，草木中提取的植物染料已逐渐取代了远古时期作为主要染料使用的矿物染料，以植物染料染色纺织品的草木染技术成为了中国古代的主流染色技术。
古代的植物染料主要是从植物的花、叶、果实、树皮和根中提取的色素,通过Ca、Al、Fe、Cu的盐类作媒染剂进行染色,或对织物纤维进行还原染色。从植物靛青的叶中可以提炼出蓝色染料，从槐树及姜根中可提炼出黄色染料，苏木及五倍子等可加工制成黑色染料,红色染料则是由茜草中提炼出来的。
植物染料可分为直接染料、媒染染料和还原染料。
还原染料是指在碱性溶液中，以强还原剂进行还原才能使织物染色的染料。这种染料对棉纤维没有直接性，上染纤维后的隐色体经空气或其他氧化剂的氧化,转变成原来不溶性的还原染料而固着在纤维上。
靛蓝是古代纺织品常用的还原染料之一。靛蓝是天然还原染料，从蓝草叶子中提取的靛蓝素，俗称靛青。靛蓝的具体染色过程是通过还原反应,将靛蓝素还原成靛白素,使其附着于纤维之上,然后再利用空气中的氧气将其再氧化成靛蓝素而显蓝色。
周代以前大量直接用蓝草着色，春秋战国时期采用了发酵法还原蓝靛成靛白，而得青色染料，故有“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宋应星《天工开物》云：“凡蓝五种，皆可为靛”，他所称的五种蓝分别为菘蓝、蓼蓝、马蓝、木蓝、苋蓝。蓝和蓝草均为古时叫法，现在统称为靛蓝。蓝草的主要染色方法是将蓝草浸泡，捣碎，然后加入石灰制作成固体的靛状，方便搬运、保存和贩售。如用蓼蓝制靛泥，取其叶子，用水浸泡，投以石灰发酵水解蓼蓝，静置几天后，滤去枝叶就能得到靛青染膏。
晚清民国，天蓝暗花缎彩绣竹梅图长寿多子多福纹女袄
生叶染
以未发酵的新鲜蓝草直接着色在日本也叫生叶染，生叶染的色彩非常接近天水碧的颜色，我们川渝也是蓼草的主要产地，于是采了蓼草制作生叶染实验。
生叶染教程
【参考文献】
叶嘉莹《人间词话七讲》，2014年，北京大学出版社
徐亚美《纺织材料》，1999年，中国纺织出版社
王成兴等《文物保护技术》，2005年，安徽大学出版社
汤琼《草木色 植物染笔记》，2017年，云南科技出版社
宋玉凤等《传统蓝染技艺的溯源和创新》，《中国艺术》2019年第2期
向以上大大们致敬~~~
这一期非常仓促，本来想只写天水碧的，不知不觉介绍了这么多草木染的知识，但是其实关于天水碧的资料很少，甚至在知网上搜不到一篇论文，也找不到写天水碧的书籍，可能在史学家眼中天水碧并不怎么光彩，文学家眼中天水碧又太苍凉，学艺术的或许也很少关注这种冷门的颜色。
不过李煜一直是我从学生时代就喜欢的诗人，蓝色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尤其是类似天水碧这样的浅蓝色，所以很早以前就想写一篇天水碧的文向大家介绍我最喜欢的颜色啦~希望大家也会喜欢这种代表水天一色，又自带苍凉诗意的色彩，收集了很多关于蓝色的美图，下一期再继续写一个蓝色专题分享吧~谢谢阅读到底的亲们，比心心~
（美女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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