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南唐·李璟“手卷真珠上玉钩”词的调名问题
浣溪沙
[南唐]李璟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〇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网友白鹿斋问：钟爷爷好！李璟此词的词牌名，或作《浣溪沙》，或作《摊破浣溪沙》及《山花子》。龙榆生先生《唐宋词格律》说：“《浣溪沙》，唐教坊曲……四十二字，上片三平韵，下片两平韵，过片二句多用对偶。别有《摊破浣溪沙》，又名《山花子》，上下片各增三字，韵全同。”李璟此词上下片各增三字，词牌名是否不应该作《浣溪沙》，而应该作《摊破浣溪沙》及《山花子》呢？
钟振振答：白鹿斋网友您好！您的认知，是奉龙榆生先生说为圭臬的。龙先生是我的师叔，与夏承焘先生和我的老师唐圭璋先生齐名，三位先生被公认为当代的三位词学大师。龙先生的看法，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正确的，具有权威性的。但智者千虑一失，或所难免。在您提出的这个具体问题上，私意以为，龙先生之说还不够精确，还有可以商榷的地方。兹不揣谫陋，试为分说如次。
（一）宋代典籍记录李璟此词文本，多题作《浣溪沙》。
李璟是南唐中主——五代十国中，南唐国的第二代暨第二位国主。他的词没有单行本，只有与其子——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合编在一起的《南唐二主词》。《南唐二主词》约编定于南宋，有明万历年间吕远墨华斋刻本，又有清康熙年间侯文灿亦园《十名家词集》刻本，所收李璟此词，即题作《浣溪沙》。
宋·马令《南唐书》（清嘉庆墨海金壶本）卷二五《谈谐传》载：“王感化善讴歌，声韵悠扬，清振林木，系乐部为歌板色。元宗（即李璟）嗣位，宴乐击鞠不辍。尝乘醉命感化奏水调词，感化唯歌'南朝天子爱风流’一句（唐·李山甫《上元怀古》诗二首其一之首句），如是者数四。元宗辄悟，覆杯叹曰：'使孙（三国吴亡国之君孙晧）陈（南朝陈亡国之君陈叔宝）二主得此一句，不当有衔璧之辱也。’感化由是有宠。元宗尝作《浣溪沙》二阕，手写赐感化，曰：'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还与容光共憔悴，不堪看。〇细雨梦回清漏永，小楼吹彻玉笙寒。漱漱泪珠多少恨，倚栏干。’'手卷珠帘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见（当作“是”）主，思悠悠。〇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春色暮，接天流。’后主即位，感化以其词札上之。后主感动，赏赐感化甚优。”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清乾隆刻本）卷一八《五季杂纪》，又卷三九《长短句》，两引《南唐书》，文字略同，亦以李璟此词为《浣溪沙》。
宋·何士信《群英草堂诗余》前集卷下（明洪武二十五年遵正书堂刻本）收录李璟此词，亦题作《浣溪沙》。
这些都是较早记录李璟此词文本的典籍。既然宋人多认定其词调名为《浣溪沙》，则我们不能轻易、武断地下结论，说它不应称《浣溪沙》。
在宋代典籍里，也有收录李璟此词而题作《山花子》的。如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四部丛刊景明本）卷一。我孤陋寡闻，只见到过这一种，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例证。但不管怎么说，称李璟此词为《山花子》，也是有根据的。
又，明·卓人月《古今词统》（明崇祯刻本）卷六亦收录李璟此词，而题作《摊破浣溪纱》（即《摊破浣溪沙》），并注曰：“一名《山花子》。”此虽晚出，但《摊破浣溪沙》与《山花子》为“同调异名”关系，是同一个词调而有不同的名称，故其题作《摊破浣溪沙》，也有道理。
（二）古代典籍中，关于《浣溪沙》与《摊破浣溪沙》（即《山花子》），有两种不同的认定。
第一种认定，以五代十国时期后蜀·赵崇祚所编《花间集》为代表。
其卷二录唐·韦庄《浣溪沙》五首，其一曰：“清晓妆成寒食天，柳毬斜袅间花钿。卷帘直出画堂前。〇指点牡丹初绽朵，日高犹自凭朱栏。含颦不语恨春残。”其他四首同此。卷四录唐·薛昭蕴《浣溪沙》八首，卷五录唐·张泌《浣溪沙》十首，卷七录后蜀·欧阳炯《浣溪沙》三首，卷八录后蜀·顾夐《浣溪沙》八首，卷九录南平·孙光宪《浣溪沙》九首，亦皆同此。即齐言六句，每句七字，通篇四十二字。
又其卷七录后晋·和凝《山花子》二首，其一曰：“莺锦蝉縠馥麝脐。轻裾花草晓烟迷。鸂鶒颤金红掌坠，翠云低。〇星靥笑隈霞脸畔，蹙金开襜衬银泥。春思半和芳草嫩，绿萋萋。”其二略同。即杂言八句，六句七字，二句三字，通篇四十八字。
然而，在五代十国时期的典籍里，还没有看到过《摊破浣溪沙》这一名目。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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