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288)
宋·陈著词之“红枣信”与“烽折”
学友ZJ问:请教钟老师,“红枣信”是什么?“烽折”又是什么?
钟振振答:陈著此词,见其《本堂集》卷四一,有清文渊阁、文津阁《四库全书》本。又见朱孝臧《彊村丛书》本《本堂词》。
“红枣信”与“烽折”,在古代文献里,都没有看到过用例。在这种情况下,最大的疑点便是其中或有错讹之字。
窃以为,“红枣信”当作“随枣信”。“随”字的草书与“红”字形相近,在文本的传写过程中,很容易产生讹误。
“随枣信”,是三个地名的并称。
“随”,即随州,今湖北省随州市一带。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八三《京西南路·随州·州㳂革》曰:今领县二,治随县。
“枣”,即枣阳军,今湖北省襄阳市枣阳县级市一带。《舆地纪胜》卷八八《京西南路·枣阳军·军沿革》曰:今领县一,治枣阳。
“信”,即信阳军,今河南省信阳市一带。《舆地纪胜》卷八〇《荆湖北路·信阳军·军沿革》曰:今领县二,治信阳。
宋·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二九《奏备別之杰申到刘廷美等復襄事宜》曰:襄阳重地,系西连均、房、光化,东接随、枣、信阳,南控安、郢、荆、復。自襄阳不守之后,此数处戎马往来,莽为盗区。窃虑入秋以后,虏骑冲突,可以径窥江面。
宋·周应合《景定建康志》卷二六《官守志》三《御前诸军都统制司》曰:许国,武功大夫、吉州刺史、右屯卫将军、充鄂州江陵府驻札御前诸军都统制、兼知随州、兼京西湖北沿边都巡检使、提督随枣信阳三城节制屯戍军马。
由以上两条资料,可知南宋时期,襄阳府(今湖北省襄阳市一带)是守护南宋长江中游地区的军事重镇。而随、枣、信这一州二军,辖地相连,又是襄阳府的东北门户。在南宋与金、与蒙古的战争中,战略地位十分重要。金人、蒙古人南侵宋,它们是必争之地。因此,南宋设有专门的军职以负责该地区的防务。
“烽折”,当作“烽柝”。“柝”字与“折”字形相近,在文本的传写过程中,很容易产生讹误。
“烽”是烽火。“柝”是古代巡夜打更用的木梆。军中亦用之,《木兰辞》曰: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烽柝”二字合成一词,指边境地区防止外敌入侵,用以报警的军事信号。
南朝梁·沈约《宋书》卷六四史臣曰:夫戎夷狡黠,飘迅难虞,必宜完其障塞,谨其烽柝,使来径可防,去途易梗,然后乃能禁暴止奸,养威攘寇。
北齐·魏收《魏书》卷九五曰:尔乃舟车接次,驼驴衔尾,烽柝不警,尉候空设。
北周·庾信《陕州弘农郡五张寺经藏碑》曰:烽柝是警,实扰移关之民。
唐·高宗李治遗诏曰:朕之圣祖神宗……濡足横流,振苍生之已溺;援手四岳,救赤县之将焚。重称九寰,止麟斗而清日月;再安八极,息龙战而荡风波。自彼迄今,六十六载。黎元无烽柝之警,区宇恣耕凿之欢。
韦承庆《重上直言谏东宫启》曰:今关陇之外,凶寇凭陵。西土边甿,凋丧将尽;干戈日用,烽柝荐惊。
陈讽《新筑峨和城赋》曰:不然者,戎轻无常,兽困犹斗。安能使犬羊扫迹,烽柝寝候;仰新垒以投戈,覆故巢而罢寇?
宋·陈天麟《送太守李公》诗曰:未定中原扰,犹怀傍塞忧。九重爰锡命,千里藉承流。德逐祥雪偃,恩随瑞霭浮。带刀还陇亩,挟纩动貔貅。烽柝开边月,犁锄庆麦秋。
周麟之《海陵集》卷九《启·贺宰执》曰:恭惟某官识照元龟,身扶大厦。仲尼有文事有武备,将复侵疆;子房无智名无勇功,自操胜算。宜钩衡之默运,致烽柝之潜消。
魏了翁《水调歌头·即席和李潼川【上直下土】韵》词曰:记来时,惊列缺,走吴回。人间都失匕箸,老婢亦惊猜。匹马晓风鞭袖,孤堞暮烟烽柝,挥却挂蛇杯。不负此邦去,笑口也应开。
以上用例,皆可参看。
陈著是宋、元易代之际的作家。此词当作于宋亡后。“随枣信、烽柝尽任他”句,盖愤慨于昔年蒙古军南侵发动旨在灭宋的侵略战争,边境不断报警,而南宋执政者(主要指贾似道)却听之任之,不闻不问,照旧徜徉于京城临安的湖山之间,醉生梦死。
编后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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