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1950年3月-)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这首五律,是孟浩然山水诗中的名作。学术界一般将它系在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这一年的十二月,张九龄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上了宰相。诗题中有“赠张丞相”四字,故论者多以为它是张九龄拜相之初,诗人请托,希望张丞相提携他进入仕途的作品。其实,张九龄为人刚直,秉公执政,处在宰相的高位,不至于也不方便轻易进用一名没有任何从政经验的布衣,诗人也未必会对此抱有非分之想。开元二十五年(737),张九龄被贬出京,任荆州大都督府长史。作为一方军政大员,倒有辟置布衣之士充当幕僚的自主权。定孟浩然赠诗于此时,比较合乎情理。《旧唐书·孟浩然传》载“张九龄镇荆州,署为从事”,恰是其赠诗效果的明证。且洞庭湖正在荆州大都督府管辖的地域范围内,题中“望洞庭湖”四字也能落到实处。至其称张九龄为“张丞相”,则以所担任过的最高官职称呼他人,乃是中国传统,古今一例,并不足以断定孟浩然作此诗时,张九龄必在宰相之位。这首诗的后四句“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自述求职之意:我想渡湖,却没有船(比喻想入仕却没有人援引);闲居无所事事,在这样一个圣明的朝代,未免感到羞耻。看着别人在湖边垂钓,徒然怀有羡慕他们钓到鱼儿的心情(比喻看见别人从政有成效,而自己不得其位,只能干着急)。措辞紧扣“洞庭湖”,将一个很“世俗”的请求写得如此文雅,如此含蓄,如此得体,也真是难为他了。但这与读者没有什么关系。我们感兴趣的还是前四句对祖国大好河山的艺术刻画。“八月湖水平”,秋季的南方阴雨连绵,洞庭湖水涨满,与岸齐平。这时望湖,湖面更显得开阔。它涵纳了整个天空,天光与其在湖中的倒影,上下空明,表里澄澈。真实的天空与虚幻的倒影,界限泯没,浑然莫镌。美国19世纪浪漫主义诗人朗费罗在其名篇《金色的夕阳》中写道:“海,只是另一个天。天,只是另一个海。哪是地,哪是天,眼睛难以分辨。”相似的意境,孟浩然只用了“涵虚混太清”五字,比较起来,更为简洁凝炼。更精彩的描写还在后面:“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云梦泽”,先秦时期长江中游的一个超大型湖泊。后因长江、汉水所挟泥沙的淤积,湖面不断萎缩,大部分地区已经干涸,只剩下洞庭湖等一小部分。故后世也以“云梦泽”为洞庭湖的别称。“岳阳城”,当时岳州(今湖南岳阳市一带)的州城,在洞庭湖的东岸。历来的诗评家对此二句多赞不绝口,以为千古绝唱。乍一看来,十个字中倒有两个现成地名,且占了六个字的篇幅,诗人只加了“气蒸”“波撼”四字,工作量仅五分之二,费力无多,凭什么暴得大名?而仔细琢磨,其中颇有讲究。其一,这两个地名并非单纯的抽象概念,六个字里,“云”“梦”“泽”“岳”“城”五字,皆属艺术形象,皆有审美意味。其二,这两个地名虽然是死的,但一加“气蒸”“波撼”四字,便“活”了起来。试想,洞庭湖上,烟波浩渺,水气蒸腾,是不是充满了勃勃生机?风掀潮水,浪走奔雷,岳阳城似乎也为之摇动,是不是凸现了洞庭湖那强大的生命力度?这不由得使笔者联想到中国古代雕刻艺术的不朽杰作——西汉名将霍去病墓大型石雕群,其伏虎、跃马、马踏匈奴等件,多就原石的自然形态,三刀两凿,浮雕线刻,用工极为简省,而无不栩栩如生,浑成大气。孟浩然这两句诗,与此正有异曲同工之妙。今日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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