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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增重情增色,寂寞花开自匠心 ——读李银清先生《春铧集》|姚泉名

灵魂增重情增色,寂寞花开自匠心

——读李银清先生《春铧集》

姚泉名

“用白话写诗,几十年来,迄无成功。”这里所谓的“诗”是特指自由体的新体诗而言的。1960年代以来的新体诗,似乎仍然还在证明这个论断,尽管舒婷、北岛、海子们已经作了极大的努力,一度取得文学史意义的成功,但旋即被后来者鼓动的五花八门的潮流所“超越”。新诗界似乎出现了“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局面,让人无所适从,这可能是处于巨变前夕的正常状况吧。我们当然不会对新诗求全责备,难以获得完全的成功,是诗歌自产生以来就如影随形的宿命,这恰恰也是诗歌的魅力之所在——正因如此,才吸引一代代才华横溢的诗人们为之呕心沥血、荡肝伐肺。胡适的《尝试集》诞生已过百年,用白话写现代诗的尝试还在时不时激起的喧嚣声中持续着,而原本以为已经被打倒在地、扫出当代文学视野的旧体诗词,在“死灰复燃”之后,居然也在大刀阔斧地进行白话创作的尝试,有些学者还将之冠以“平民化写作”这样好听的名目。近来捧读李银清先生的《春铧集》,发现他也是进行这种尝试的成千上万旧体诗人中的一员,他正在用诗词的犁铧开垦生活的旷野,为自己的春天增色,为自己的生命增产。


我们知道,文字的清淡与典丽其实并不是区分好诗或坏诗的度量衡,为什么一些诗人要做白话写诗词的尝试呢?个人以为,还是个广求知音的初衷,即希望己心为众心所知解,毕竟没有隔阂的语言更容易拉近心的距离。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也是人类文明进化的动力之一。所以你看,以白话写诗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历朝历代那一座座高贵典雅的文言诗歌殿堂中也总能能找到白话诗的身影,甚至还有专写白话诗的古人,初唐的白话诗僧王梵志就不说了,盛唐高僧寒山子也是个中高手,如:“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夏天冰未释,日出雾朦胧。似我何由届,与君心不同。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千载过去,读来也并没有多少隔阂,因此他敢说:“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他的白话诗收获了多少知音啊!我们且来看李银清先生的《说尽孝》
 

修甚墓碑烧甚香?生前老母是真娘。

清明坟上一堆纸,不抵床沿半勺汤。

 
这首诗全是大白话,“岂用毛公解”,已经“老妪能解”了!作者的目的也就是要所有人都能读懂,都能读透,从而领受孝道之教化。孔子说“温柔敦厚,诗教也”,这样的作品不正是“温柔敦厚”吗?不正是“诗教”吗?所以寒山子说“我诗合典雅”。


当然,并不是只要用大白话写诗词就是“合典雅”。我们所说的白话写诗词,绝不是口头语言的现场直播,而是指诗人汲取口头语言之营养,予以诗化所产生的诗篇。“诗化”二字,言易行难,正是挡在所有诗人的车轱辘前的大石头,文言诗、白话诗,概莫能外。什么是“诗化”呢?简短的几句话显然无法诠释,一般认为,诗化是一种审美趋向,表现为创作主体以诗的意境和象征化的形象思维对艺术对象进行描绘,使之具有诗情画意,让读者更容易产生审美愉悦。“诗化”,其实就是“像诗一样的浪漫”,既要有艺术美,又要融入一点什么,如盐、如糖、如醋、如胆汁、如辣椒水……反正不是白开水般的大白话。不妨来看李银清先生的《访江夏赤壁》
 

不为苍生为帝王,牛羊松石议周郎。

呕心沥血掏肝胆,至尾从头属白忙。

 
据说湖北境内有六处赤壁,江夏赤壁是六分之一。诗人不是考据家,赤壁在哪儿没有关系,诗人只是把它当作一根“不求人”,挠挠心头之痒而已。此诗明白如话,却又饶有深意:不把才华用在为苍生谋福利上,纵算是有“王佐之资”的周郎,到头来也是白忙一场,白活一世。抛开诗旨,仅从诗技上看,此诗颇能见作者谋篇之巧:诗中第一、三、四句都是对周瑜的评语,仿佛三支利矛,直戳周郎之心,唯有第二句着一闲笔,设置一个动物植物相对聊天的童话般的神奇场景,这就是“诗化”,这就是“浪漫”。将硬邦邦的三句评语借“牛羊松石”说出,不是将诗写成批斗会,而是写成神仙会,也算给周郎留了情面。这一句真是神来之笔,比其它三句精辟的议论更能引人回味——如果这首诗四句全是议论,没有它居中调节,变换节奏,整体或许就会像老和尚讲经,单调乏味;如果将此句写成“樵夫渔子议周郎”,也远不如原句惊艳,读者的审美愉悦将大大减少。



白话写新体诗尚且难以成功,用白话写以文言为擅场的古体诗,其难度之大愈可想见。白话写诗词成功之难,难在须言近而旨远。《文心雕龙》谈到论义明道时提出四种不同的表达方式:“或简言以达旨,或博文以该情,或明理以立体,或隐义以藏用。”言之“近”,言之“简”,都是指语言的简淡朴素,即“白”。欲皮肤白,须涂脂抹粉;欲语言白,则须洗净铅华。但是,纯以语言的简淡朴素为旨归,又必会陷入打油诗、口水诗们略无余味的泥沼,闹出“突然天上一火链,莫非玉帝想抽烟;如果不是想抽烟,怎么又是一火链”“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之类的笑谈。“旨远”,即诗的意味深远,有余不尽,这才是白话诗作者们拔箭弯弓的鹄的之一。如李银清先生的《久雨两首》之二
 

电催雷滚乱寒更,雨打梧桐瀑布声。

帘外枝梢不停拜,似为棚户叩天晴。

 
“不停”“棚户”“天晴”,均是口头俗语,作者没有嫌弃,而是亲切地把它们延请到诗歌的殿堂里来。树之枝梢在风雨之中摇摆起伏,本是常见之景,作者却将之拟人化,说是它们在不停地拜揖——向谁拜?为谁拜?为什么拜?拜出结果了吗?这样的问题自然会在作者的脑海里回环,于是,诗便有了咀嚼不尽的余味。读者在这咀嚼的过程中既感受到了棚户居民的艰辛与无奈,也感受到了诗人的悲悯情怀与社会担当。而这些审美体验,正是此诗的价值之所在。


白话写诗词成功之难,还难在提炼语言。法国诗人保尔·瓦雷里认为,语言是一种日常的实用而粗糙的工具,不同的人使用它,将会按照个性改变或者损坏语言的形态。诗人的责任,就是还原或者提纯语言,“努力用粗俗的材料创造一个虚构的理想的境界”。只有解决好这个矛盾,诗才能真正成其为“诗”。热衷于以白话写诗的诗人们,不是要堆砌一个多么典丽矞皇的语言瑶台,而是要锤炼出一朵天然去雕饰的清水芙蓉。我们每天都要说很多话,如何从如许多的唾沫中捡到珍珠,还真是得作生活的有心人。李银清先生就是一个善于捕捉瞬间的精彩口语,并将之纳入诗歌的有心人。他会逮捕生活中很有趣味的语言,如《孙子乘飞机随母出游归来》
 

观海游原黄口儿,眼中万物是稀奇。

飞机驮我应蛮累:要给飞机换电池。

 
一二句起承铺垫,三四句转合解密,几乎是直接取用孙儿的原话,其中“驮我”“蛮累”“换电池”诸语,俚俗至极,然而却平仄尽合,天然凑泊,将儿童的稚趣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还善于从日常生活中提炼警句俊语,如《如梦令·诗肠还在》
 

妄眼看人皆矮,唯对专权青睐。掠美钓虚名,斫桂摧花慷慨。无碍!无碍!脑子诗肠还在。

 
这首小令的前四句着力塑造了一位腐官形象,他狂妄自大,独断专横;他钓名沽誉,实则贪财好色。读者至此都会认为这家伙没救了没救了,不料诗人却笔锋陡转,写出警句:“无碍!无碍!脑子诗肠还在。”这一笔可谓语“浅”心长:此人尚有脑子能反思,尚有诗肠具情怀,还有得救,能改就好。诗人总是善良的,在他们眼中,具有“诗肠”能写诗的人总不会坏到穷凶极恶的程度,还是治病救人吧——这正是“温柔敦厚”的诗教。正因为李银清先生注重从生活中提炼诗语,所以他才能写出这些人人嘴上常有,人人诗中总无的白话诗词。当然,我们也深知“诗家好作奇句警语,必千锤百炼而后成”(清赵翊语)的艰辛。

白话写诗词成功之难,还难在驰骋想象。想象是诗歌的主要活动力量,诗的韵味,常常要靠想象来勾兑。雪莱说:“一般说来,诗可以解作‘想象的表现’。”朱自清说:“诗也许比别的文艺形式更依靠想象。”用白话写诗词,因为受到格律的约束,本就减少了思维的活动空间,更兼以白话过于贴近现实,一些名物尚未积淀成为诗歌的典型意象,故而诗歌语言的选择空间其实较传统更狭小,这些因素都会影响想象的自由度。如何为白话诗词的想象解缚呢?笔者在阅读李银清先生的诗词时,得到了一些启发。首先,传统的比兴之法是驾驶诗歌想象飞船的王牌飞行员。其《心愿》曰:
 

游子空能恋故乡,知音应在水那方。

有朝若遂灯丝愿,余热尚存千瓦光。

 
这首诗的意思很明白,无非是我目前身在异乡,但心系故土,愿意将余热献给故乡。若诗这样直白地写,当然就无甚韵味可言了,于是作者打了个比方,把自己想为故乡服务的心愿比作电灯泡里的灯丝,这灯丝虽细,却有一千瓦的亮度热度,意在表明自己还能做点贡献。这个想象非常有趣,虽然可能受了“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启发,但有现代感,接地气,很贴切地表达了建设故乡的殷切之情。再如《黄州寒食林东坡亭》
 

小径前头茅屋斜,镢头长铲倚苏家。

立冬撒粒词儿种,待到春天也蹿芽。

 


写纪游诗不易出彩,但这首绝句有了比喻的助兴就显得与众不同了。既然是游览与大诗人苏东坡相关的名胜,自然要与诗词产生联系:“立冬撒粒词儿种,待到春天也蹿芽。”句中的“词儿”可以理解为诗思、诗情,作者将之比喻为一粒种子,待到春来“也蹿芽”,也会像苏东坡一样诗思勃发,创作丰收。口语化的语言,却因为想象而充满鲜活的诗意。

其次,善用拟人也是让想象展翼遥飞的妙法。赋予客观事物以人的思维、情感、语言等,确为诗词创作的讨巧之技,《西流河记忆》即可证明:
 

古渡悠悠通大江,幽篁岸柳说风光。

鸭头水暖桃花闹,鳞尾日浮霞影香。

犁浪帆船耕梦雨,浣纱玉女照眉妆。

而今萍草欺河蚌,谁唤清波回故乡?

这首七律将记忆中的故乡和现实中的故乡进行了对比,对生态环境的恶化表达了担忧。诗的首尾两联即采用了拟人手法,“幽篁岸柳”可以“说风光”,“萍草”可以“欺河蚌”,“清波”可以听召唤,这样的乡土不是更有亲和力吗?再如《风怒》
 

天公何怒吼三更?工地寒棚魂梦惊。

一夜拍醒房顶瓦,铁皮吆喝到天明。

 
这首诗当然也是有其意指的,可与前引《久雨两首》之一参看,我仍侧重于谈自己在诗技上的收获——在此诗中,天具有人的情感,能“怒”能“吼”;风具有人的动作,能“拍醒”房顶的铁皮瓦;铁瓦不但具有人的感觉,能被拍醒,还具有人的语言能力,能吆喝。其实,天也好,风也好,铁瓦也好,它们都是诗人的傀儡,诗人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投放到这些物象之中,在玩“代理人战争”。

“用白话写诗词,几十年来,颇有成功。”话改成这样,在当下的诗词界应可获得一定的认同,至于诗词的未来,任重道远,自有公断。《春铧集》的特色当然不仅仅是采用白话写诗词,李银清先生并没有拒绝对传统诗学的继承,如他在创作中也会使典用事,能写诸如“汲公白首千薪积?李广无侯万马戎”(《无题》)、“督绳离目海桥架,传技公输天阙临”(《匠心赞》)这样深合传统的典丽雅致的联句。他也会玩一下传统诗人乐在其中的回文诗、辘轳体等,并能翻出一些新花样来,如联章体词《鹧鸪天·改革风吹四十年十阕》就采用了难度系数较高的“循环联珠格”。通读《春铧集》,可鉴李银清先生对诗词的由衷喜爱,诗词也赋予了他的生活以不一样的意义:“灵魂增重情增色,寂寞花开自匠心。”这是李银清先生《木工礼赞》一律的尾联,我非常喜欢,遂假以为题。

2020年8月15日于三些楼


姚泉名 号三些楼主,湖北武汉写诗人。著《奓湖轩吟草》《竹笑集》等,合编《当代诗学论丛(2016、2018)》《诗词通韵(13部21韵)》等。

编辑/章雪芳  摄影/陈铁梅
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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