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立秋省身

一年／立秋省身

／22／08／2017

匡笑余

一

前不久，我家散人生日那天，興高采烈信致勃勃兼且信誓旦旦地，給自己新的一歲訂下很多計劃，比如「要養成鍛鍊的習慣」。

然後第二天她就病倒了。

直到差不多十天過後，才終於恢復正常。

由此，她擁有了她過得最不愉快的一個生日。

那些天裡，我看著她痛得無助，痛得易怒，更別再說計劃中要做的正事閒事。

一個人倒下之後，她的世界也就崩潰了。

病倒的人都很可憐，她們主宰不了自己的身體和感覺，只能被動地承受身體破損的消息和傷害。一切開解慰問並無作用，更沒有人能夠分擔替代。

病痛就是一個人自己的因果，而因果無法旁替。

我當然不是那種在這時候還會數落她從前如何不懂善待自己的人，這樣說了我就會很不安全。但我會默默想起她許下的計劃，想到處去玩，想老了老了另有天地——但是這一切的前提不是要有一副健康的身體嗎？我還想起以前她鬧著要跟我練睡前導引術，然而所有段式都學會之後，她調皮地自己做了決定：「唉我還是直接練最後一式吧！」正認真演練解說的我差點沒笑岔氣，因為最後一式是靜臥養神，收功入睡。

（配圖1）導引術歌訣

二

不鍛鍊的人不知道，養成鍛鍊的習慣有多重要。

鍛鍊的習慣，是一種身體主動的提醒和需要。我們的身體有很多需要，比如美食美酒美人美景；但有些人的身體還有另一些不一樣的需要，比如自我的修持和鍛鍊。每天可能都有一些必須要做的事，比如學生上課員工打卡，而修持鍛鍊則是我的功課。真正的功課不需要老師的監督，你的身體會告訴你，你不做功課老子就要罷工就要不爽啦！

我一直想給自己做個統計，專門統計那些我自己認可的生而慶幸的點，比如我有知書達禮並身心健康的父母，有體恤愛護我的兄長，有正道的接觸接引，等等。其中有一項，自覺還算半個文武雙全的人。之所以算半個，是因為我早就對練武沒了太多興趣，我從琢磨別人變成了打磨自己，從跟別人較輸贏變成了與自己論成敗。

文武雙全有多重要呢？首先它讓一個人更加完整，既不是迂夫子也不是一介武夫。其實這是古人修身的傳統，那些四體不勤的書生與好勇鬥狠的匹夫都是後世法脈的淪落。

文不必說，只說早年有段習武的經歷，這經歷讓我開了筋活了身，不說後來練導引吐吶佔了多少便宜走了多少捷徑，只說喝酒就可以多喝幾年——有老本吃啊，沒辦法。

年少時喜歡武術並真正練過，這是我自謂值得此生無限慶幸的重要經歷，收益至今。我的小侄子如今也十一歲了，興趣也跟我一樣廣泛，前段時間吹薩克斯還吹到北京去比賽了，這些我都很高興，唯一遺憾就是他沒聽我話也練練武。他很壯，可能比我還重，可惜筋骨未開，「筋長一寸，壽長十年」，對一個小孩子說長壽可能早了點。但於己健身，對外禦敵，這就是吹薩克斯打籃球達不到的了；何況世道如此混亂，遇上恐怖事件至少不要讓自己成為被一兩個人追砍的幾十號人其中一個啊。

直至今天我也認為，習武是普通運動中最好的一種；我決定錄個我打亂拳的視頻給他，再努努力，喚起他對武術的興趣。

（配圖2、圖3）當年／酒後／玩興

三

對科學不熟，不知道科學有否證明，身體健康的人精神也會健康許多？但我知道老子五千言有一句「修之身，其德乃真」。修身當然不是心靈美修養好的說法，修持護衛你的肉身，肯定是正解的一種。傳統道教正是舉世宗教中，對人體肉身最講究的一個。仙風道骨，並非世間文藝青年挽個髮纘，又或騷人茶客著身羽衣，就能自詡的。仙風道骨的根柢就在「修之身」三字，失卻修之己身的實修，就不會得來仙風道骨的實證，最多也就是個cosplay。

我有個朋友，有段時間抑鬱得很，另一個朋友就跟他出主意，讓他回到農村去搬磚，隨便修個豬圈啥的，肯定就好了。雖然我也覺得這個方法很有道理，但抑鬱的朋友還是沒有回去修豬圈；而幸好他還有別的朋友，這些朋友正好認識很多強大的醫生，慢慢吃藥將息，就也好了。

抑鬱症是個流行病。

我後來才知道，原來僅是我身邊就有幾乎過半的朋友都有過患症經歷。一開始我心懷鄙夷，認為這是沒有正知正見落下的病根兒——你看過佛道兩家的前輩有患抑鬱症的麼？但我那位認識很多強大醫生的朋友告訴我，「這真的是肉身出了問題引致的」。帶著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後來想通了，見知即使是病因之一，但對大多數患者而言，肯定也不是最重要那個。有一天我讀到「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心想這可能是解決抑鬱的法門，呵呵，不知然否。

一副身體的好壞，會影響很多很多事情。不好的身體除了讓你痛讓你可憐讓你成個廢人樣萬事罷休，還有可能讓你的心理出現相應的病症，最起碼，會讓你的情緒不再穩定——散人生病那些天，我就活得如履薄冰如伴虎君。

（配圖4）整個世界都不好了

四

道家講究「性命雙修」、「形神俱妙」，對肉身的修持練得比別人都好了，就被罵做了「守屍鬼」，覺得是種對臭皮囊的執著，終究落了下乘。我想了想，覺得很沒道理。姑且不說當年陳攖寧先生的論據，只說所謂「明心見性」，心性的安置處不還在您看不起的臭皮囊嘛⋯⋯

「魂不守舍」本是道門中語，「舍」就指這副軀體，道家以「舍」來形容，就是把肉身當作「家」的意思。一個人怎麼能把自己的家呼作臭皮囊呢？這不合人之常情。家有長者，也該教育你的。

可能因為彼此年齡都到了的原因，近來不止一個朋友問我相同的話：「你想長壽嗎？你想活多久？」這個問題對一個道家子弟而言，簡直就不成立嘛，因為「仙道貴生」。但我的朋友不這麼想，他們認為老了老了，生理機能逐一萎縮枯槁，特別有些功能消失之後，就活得沒意思沒勁兒了。道家可不這樣認為，怎麼讓自己活得更好更有勁兒，一直是道家孜孜不倦前仆後繼的傳承。我的朋友甚至還說「我命由我不由天」，這話本來就是道家重要觀點。但道家本來的意思是乾陽強健，自強不息，與天地奪生機造化的意思。然而經我這並不想活太久的朋友說出來，就有點隨時可以了結自己的意思了。殺人不好，無論殺誰。

（配圖5）天陽地水，花開不敗

五

精氣沖和五臟安，

四肢完固骨強堅。

雖然不得刀圭餌，

且住人間作地仙。

——《修齡要旨·第八篇·導引卻病歌訣》

因為散人的一場病，讓我在立秋期間一直心懷耿耿，只想說說我們自己身體的事。各人興趣親近點不同，我以為好的道家當然未必是每個人都一樣認同的。福由己種，各有造化。只願大家都能認真關心自己的身體，畢竟，總病兮兮的樣子沒人願意不是？

三十來歲的時候，某次接受音樂雜誌採訪，提及我對未來的期待。我說「我想聽見自己五十歲的聲音」，這麼說，是因為我不想對音樂半途而廢，自己後繼還有能力繼續做我愛的音樂。那時候覺得五十歲很遠，現在卻沒幾年了，我已是個奔五的人。但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因為體完身健身輕如燕（太瘦），我想，我該期待我六十歲甚至更老的聲音了——哦打住打住！五十歲就是因為當年一念期待，才如此迅速到來的！忘了這一切吧，小心盟誓，不然真成了「我命由我」了⋯⋯

（配圖6）我想聽見自己五十歲的聲音

說到修身之道，「腔調中醫」的所在還輪不到我來置言。倒是有件小故事，我一直以為叩齒鳴天鼓該是但凡對傳統文化有一二了解的人都該熟悉的，但某年我和我的鼓手聊天，才發現他渾然不知，給我觸動蠻大。

我想國人身心的淪喪，和世道奔亂有關外，或者修身之道在日常的失傳，可能也有莫大關聯。

「凝神存養，神氣沖澹」，所以最後給感興趣的讀者推薦本道家修身的書，明代道士冷謙所著《修齡要旨》，內有很多養生護身的小法門，簡單易學，各取所需可矣。

另，此乃「腔調中醫」專欄，我之外的寫者看客都是醫藥行家，前文說到抑鬱般事，實在鄙陋，一家之言，恐貽笑大方，先告罪則個（抱拳抱拳）。

又或者有善良的讀者還會關心我家散人的病況，贅述一二：她呀，現在乖乖給自己定了功課，每日靜坐導引，病能不能穩住尚未知曉，但起碼，她現在情緒穩定，不罵人啦！

（配圖7）修齡要旨

六

念奴娇（七夕，是年七月九日方立秋）Demo

原詞：「宋」京鏜

曲／吉他／唱：我

捫參歷井，恰匆匆三見，西州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