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一文友寄来贺卡，贺卡和信封都印着国画红梅图，红艳繁硕，喜庆生机。于是用毛笔写了“梅花报春”一张小幅，又抄刘希夷《春日行歌》作一小幅，以为回报。 最早见到梅花，约在十三四岁时。那年隆冬，上山砍柴，忽见山坳里一树白花，灼灼照人。这是什么花？这时怎么有花开？内心诧异。回来告诉父亲，他说，那是梅花。 那时有首歌，只记得这几句：“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这其实有辱寒梅，然而彼时风尚如此，不足为怪。但歌词给人感觉，似乎梅花大概都是红艳如杜鹃。这是第一次与梅花打了个照面，她已不是苍白模糊的概念了。 此后，似乎很久未见梅花，不睹缟袂仙子，冰雪姿容。 大学毕业之后，任教于古三中。典雅古老的飞机楼后面的斜坡上有一两株梅花，枝干黝黑虬劲，颇有岁月。隆冬时开出小花，稀疏寒碜，加以已放寒假，校园阒静，十分落寞。然则数点梅花天地心，意蕴甚多。不佞曾作《山中梅花》曰：“腊月微阳动，深寒正此时。生徒已四散，师长亦纷离。几缕真香发，满身霜雪姿。幽人成独赏，俗子岂得知。”而飞机楼前面的花坛里，有一丛蜡梅，黄花点点，馨香沁人，引人目光。 前二三十年，往来县城，汽车在翠屏湖边盘绕不已。碧水青山，悠然欣赏，觉得每次往来都是一小段愉快的旅程。而在深冬和初春，也往往能够看见几树梅花，像梨花般雪白，桃花般红艳，又会增添若干亮色，内心为之骤喜。 五六年前，因为岳父七十大寿，便到他家祝寿过年。那是一个较为偏僻的乡村，丛山杂沓，松篁交翠，夏天十分清凉，冬天未免寒冷枯寂。 春节时，正好都是霜晴天，闲空无聊。每天上午，便和妻子在村路上散步。村路其实就是山路。一处路下田边，正好有一株梅树，颇大，枝干之间有很多尖针，开满了点点白花。这株梅树极为健硕野逸，我所仅见。时至今日，那株梅树，常萦脑中，而人世沧桑，不知安然无恙否？ 我们本地有白梅、红梅和蜡梅。白梅最多，山野之间时可见之；蜡梅园林中多有栽种；红梅则如绛袖仙子，惊鸿一瞥而已。 我的姑妈晚年成了居士，佞佛特甚。每年夏天和春节前后，往往要到齐云寺吃斋奉佛，住上一段时间。1996年春节将近，因事去齐云寺找她，却见到寺边的红梅开得十分灿烂，为之惊喜。 去年春节，朋友发来短信：“辞旧迎新时，齐云梅已开。朵朵含深情，喜待友人来。朋友，初四初五有空否？去齐云一访如何？大钦谨邀。”鄙人一直想重游齐云寺，读之欣然，即回短简：“大钦我兄诗简邀游齐云寺聊此奉复：曾临古兰若，幽径有莓苔。翠柏千章秀，红梅几树开。一心追雅境，十载困尘埃。晴健曳筇竹，齐云得得来。” 于是，正月初五，便同数位同事朋友走访齐云寺。到了山门，果见一株大大的梅花树，花开满树。大家纷纷拍照留念。我印象中有数株红梅，而见到的只有一株，不知是我记忆走样还是另有原因。而此次所见其他的景物，也与原先的印象颇不一致。 看到的梅花，自然远远不如读到的梅花诗文那么多。江浙一带，有成片的梅林，称之为“香雪海”，可惜无缘见到。全祖望的《梅花岭记》有“梅花如雪，芳香不染”，此八字真得梅花之神，可为定评。 廿年前重读细读《儒林外史》。其中第十一回写娄三娄四公子拜访杨执中先生，杨先生邀请他们到家中： 当下请在一间草屋内，是杨执中修葺的一个小小的书屋，面着一方小天井，有几树梅花，这几日天暖，开了两三枝。书屋内满壁诗画，中间一副笺纸联，上写道：“嗅窗前寒梅数点，且任我俯仰以嬉；攀月中仙桂一枝，久让人婆娑而舞。”两公子看了，不胜叹息，此身飘飘如游仙境。杨执中捧出鸡肉酒饭，当下吃了几杯酒，用过饭，不吃了，撤了过去，烹茗清谈。谈到两次相访，被聋老妪误传的话，彼此大笑。两公子要邀杨执中到家盘桓几日，杨执中说：“新年略有俗务，三四日后，自当敬造高斋，为平原十日之饮。”谈到起更时候，一庭月色，照满书窗，梅花一枝枝如画在上面相似，两公子留连不忍相别。杨执中道：“本该留三先生、四先生草榻，奈乡下蜗居，二位先生恐不甚便。”于是执手踏着月影，把两公子同蘧公孙送到船上，自同邹吉甫回去了。 读到这些地方，随意写了一些点评读记，如：“杨执中迂俗中有高雅，此等迂呆雅士，方之今日，也不可得了，叹叹。”廿年过去了，现在想来，杨执中虽是不通之品，但方之今日许多名人雅士，不惶多让，甚至高雅得多了。而文中梅花，极为可人，真是“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了。如此诗意栖居，令人遥想。 梅花美丽香洁，加以古来骚人雅士无数吟咏梅花的诗作，使她变得更加美丽高洁了。她实在是我们的国花。梅花品高而随和，很容易种植。可惜今人少有栽种观赏，表明为多数人所漠视淡忘了。 鄙人爱梅，但长年舌耕，无有田地，不能种植。这几年，当梅花开时，只能就近到塔山和下面的公园看看几树蜡梅和红梅，但总觉得赏之不足，心有慊然。 而今，梅花又将凋零。摘了些蜡梅放在桌上，散发出一阵阵幽香，令人神清，也算是与梅花相伴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