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东西都在家里, 我所有感兴趣的东西都在网上,而且我真的不喜欢外面的人类”。当越来越多的人们不再需要和被需要的时候,年味儿就消失了。在滚滚而去的文明长河里,我们失去的将不止是年味儿。
从红楼梦里看“年味儿”到底是个什么?
《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中,曹雪芹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典型的古早中国年的过法。书中尽极笔墨,写尽了春节的繁琐程序,计有:开宗祠、扫洒、备礼物、倾金银锞子、领春祭恩裳、田庄收租、分派年货、换门神、换对联桃符、进宫朝贺、祭祀宗祠、给长辈拜礼。
看似复杂,其实归拢起来也就是三样:财产关系、人际关系、心灵寄托。这三种关系加起来,叫做社会结构,也叫生产关系。
备礼物、倾金银锞子、田庄收租、分派年货、领春祭恩裳这些都是在确定财产关系;
进宫朝贺、给长辈拜礼这些是在确定人际关系;
开宗祠、扫洒、换门神、换对联桃符、祭祀宗祠这是在确定心灵寄托。
春节在过什么?钱、人、心灵。任何复杂的程式和仪式感,都是在确定社会结构和强化生产关系,通过财产关系、人际关系、心灵寄托,来明确社会秩序。
有人可能会觉得我的观点过于抽象和冰冷,那么我们再换一个极简过年的模型看一下。著名歌剧《白毛女》中,也写到了一个濒临家破人亡的古早过年典范,杨白劳和喜儿过年时候做了那些事呢?躲债、买白面、扯红头绳、贴门神、团聚。
其中躲债、买白面就是财产关系;团聚就是人际关系;扯红头绳、贴门神就是心灵寄托。这个模式是通用的,换言之,所谓的“年味儿”就是用来强化财产关系、人际关系、心灵寄托的仪式感。
我们的“年味儿”为什么消失了?
以上强化旧有社会关系的仪式感消失了,年味儿就没有了。
华夏文明演进了五千年,社会结构和生产关系在不停地发生着变化,过年仪式也在变化。春节最早的时候是腊祭,氏族首领带着氏族成员,在祭坛下献上祭品,祷告上天,祈愿丰收,然后分食祭品。这同样也是在强化三种关系。强化不同的社会结构,需要不同的仪式。社会结构稳定的时候,仪式感就会逐渐丰满和繁琐起来,年味儿也就越浓。社会结构急速改变的时候,仪式感就会错位,“年味儿”就消失。
我们这一代人,有幸地遇到了一次生产力飞跃来带的生产关系突变,也不幸地目睹了一场肉眼可见的社会结构剧变,进而体会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年味儿”消失之旅。
首先说财产关系。在古早的时候,人与人之间是有着高度的财富依从关系的,比如佃农和地主、主家和佣人。但是在现代社会,得益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减贫成果,我们多数人需要为自己的财务负责,财产依附关系被大大的弱化,甚至很多崛起的中产阶级实现财务自由。所以古早的一切关于确定财产关系的仪式感就消失了,年味儿去掉了三分之一。
再说心灵寄托。得益于科学知识普及,我们的绝大多数国民都是无神论者。人们既然不相信神明可以保佑,那么自然也无法获得神明的慰藉。除了少数虔诚的宗教徒,绝大多数人的心灵慰藉来自于爱与被爱。所以我们很容易把每一个节日都过成“情人节”。现在的春节里,门神、祭祀早就被扫入封建迷信的垃圾堆了。仅剩的“对联”也是沾了文艺标签的光,在苟延残喘。由此,年味儿又需要再减六分之一。
最后讲人际关系,这是最复杂的。古早的社会秩序任何人都要面对皇权、宗族两大方面。所以大臣要向黄帝拜年,小官要向大官拜年,草民要向大人拜年,而回到了你家族里,你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要面面俱到。因为古早的人,是强依存关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只是我们卸载课本上的一句话,但是背后包含着太多的内容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反感拜年,其实他们反感的是这种宗族内部的强依存仪式感——我的生存和七大姑八大姨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还要给你磕头、容忍你的叨逼叨?
现代人无法忽视血脉上的骨肉相连,也不能接受古早的强依附宗族仪式。这就是拜年的形式仍在,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反感的原因。过拧巴了!
让裤衩子追上你
社会结构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强化新社会关系的仪式还没有诞生,这就是我们这几年越过越尴尬的原因。用一个粗俗的比方就好比:一个人游泳游的太快了,导致裤衩子没跟上。
我相信这种尴尬的局面不会一直存在的,但也不会是短时间内可以改变的。我们至少需要一两代人的老去,需要坚持古早仪式的那一代人故去,慢慢的新的仪式感逐渐扬弃和形成。到那时候,我们的“年味儿”就重新回来了。
前两天有一些大V提议废止禁燃烟花的条令。其中的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要恢复“年味儿”。在我看来,这就是隔靴搔痒。年味儿的消失,哪里关“烟花”什么事儿?人与人之间的仪式感永远是在强化生产关系,我们要想加速“年味儿”的回归,更要紧的是理清我们当代人的社会关系,找到新的文化突破口,打造出贴合当代社会结构、生产关系的过年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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