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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娅带着四岁的女儿小毛从云南回四川娘家来了，这一回，就再也不走了。
五年前嫁给王小朋去云南定居那天，送别机场时，爸爸妈妈，外婆外公、爷爷奶奶，七姑八姨都来了。小新娘身穿锦丝宽袍，乌黑如绸的长发随意挽着，略施粉黛，笑面含春。背个大画板和帅气俊朗的王小朋十指相扣，引得旁人不住侧目关注。
奶奶止不住泪横，“我的小孙女去那么远的地方，奶奶怕是想得很哦”，毛娅妈哎呀呀地笑自己婆婆，现在交通这么方便，娅娅飞回来一趟分分钟。
王小朋算是富二代，娶毛娅时，在四川这边一家五星级外资酒店办了一场风光的婚礼，还给毛娅娘家添了一辆奔驰C200，女儿嫁得好，毛娅妈脸上开着光，心里乐成花呢！
毛娅从小就是个美人，小学五六年级开始，就有陆续不断的男生追求，收情书都收麻木了。许是漂亮的女孩容易精力被干扰，文化课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
毛娅的爸是个中学美术老师，从小教女儿书画，这倒是选对了路，十几年跟随爸爸又拜了几个圈内老师学习，成年后的毛娅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又能即兴刷刷几笔在画板作画，她喜欢穿古典风的袍衫，把近一米七的身高衬得更修长挺拨，从不烫染的长发披散着，在同龄女孩中很显脱俗。
高考没考上什么好大学，读了个省内的师专美术教育专业，毕业这年才二十一岁，在一所小学任教。
2
毛娅从小身旁都有很多男孩围着转，那些男孩在她看来要么行为青涩，要么故作深沉，反正不是她要的那款！她理想的爱情是怎样的？她也不知道，直到遇见王小朋。
王小朋比毛娅大八岁。当年自己家族在成都投资了一家餐厅，王小朋受命负责前期装修筹备，认识毛娅是一次偶然。
那天定好负责餐厅大厅墙绘的美院老师，路上开车出了点小事故来不了，这哪行咧？开业在即，餐厅软装时间紧张，王小朋急得到处找绘画师。
毛娅被引荐来，介绍人说她擅长墙绘古典人物。
王小朋永远难忘第一次见到毛娅的情景！那天她穿了件牛仔背带裤，套了件松垮的白毛衣，戴了个棒球帽，口罩把脸遮住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双墨黑幽深的双眼。午后的阳光从餐厅的窗槛透射在地上，毛娅就这样拎了个大工具箱娉娉婷婷走过来，不言不语地站在白墙前，歪着头揣摩着。
毛娅携带的画笔有毛笔、排笔、公分笔、水粉笔等五六十支，大小刷子20多把及各种色彩的丙烯颜料，王小朋没话找话地搭讪：“咦，画幅画还这费神呢。”
面对白墙，毛娅右手执笔，几下就画出人物左脸，接着是额头、右脸和下巴，再勾勒出五官……几十分钟，一张活灵活现的脸便在画笔下诞生。随后，再对照设计图细细描摹出人物的身体和服装鞋帽，原本空无一物的白墙瞬间灵动起来。
“大图案用宽度为10厘米的刷子画，小细节则需要用宽度仅为1毫米的画笔慢慢抠才能完成呢！”毛娅摘下口罩浅笑着，对旁边一直观看自己画画的王小朋介绍到。
王小朋的心似乎被什么击中了，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对他说：“就是她，是她！”
追毛娅时，将近而立的王小朋使出了浑身解数，每天开着个大路虎去毛娅任教的小学准点接送，二十四小时无微不至地关心，送最新款的一线品牌包，带她去最高档的餐厅……身旁的朋友无不羡慕毛娅身边有这个帅气多金又成熟的男子。
毛娅出身小康之家，父母虽说从小疼爱倍至但物质仅算够城市普通生活，她的恋爱经验也基本为零，不知道王小朋这样的尽力付出算不算爱，但是内心充盈着被爱的幸福，真好！
当那次王小朋轻言细语地将脸色微熏的毛娅放平在自己身下，紧张的毛娅浑身颤抖，事后，阅女无数的王小朋看着床单上那一抹梅花似的落红，激动地喊，“娅娅，我要定你了，我要娶你！”
毛娅就这样离开了父母，跟随王小朋来到云南。
3
王小朋的父辈家族在当地实力不容小觑，做了好几家连锁性酒店。毛娅婚后没去工作，除了每日打理自己的小家，陪王小朋出席各种生意应酬，就是写生书画，饶是过了一段神仙般的小日子。
婚后一年女儿小毛出生。
小毛遗传了父母的基因，长得很漂亮，白皙的皮肤，长长的睫毛，洋娃娃似的圆脸杏眼。有夫有女如此，毛娅曾以为这就是自己幸福生活的顶端。
直到小毛两岁时夫妻两人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小毛的大眼喜欢盯着旋转的东西发呆，不爱发音，连爸爸妈妈都还不会说，脾气很大，动不动就冲人哇哇大叫。
医院就诊书上写着：先天性自闭症。晴天霹雳！
小两口从此抱着小毛踏上了漫长艰辛的求医路。走遍了一线城市的各大中西医院，挂了所有名老专家号，给出的结论都只是目前没有治疗自闭症的特效药，能做的就是及时康复训练，尽量减轻症状的加重。
回到家，毛娅扎起散落的头发，咬着唇，看着一脸愁容的王小朋，“我就不信了，我的小毛只是长得慢了点而已！”
每天毛娅拉着小毛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唇上发着“ma，ma”、“ba，ba”的音；小毛喜欢踮脚走路，毛娅趴在地上，按着她的小脚“不可以”；带着小毛去小区游乐场里，拉着其他小朋友牵手，“来，认识一下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她叫小毛”；小毛喜欢扯东西，把毛娅耳环用力拉出耳垂直致出血，毛娅从此把所有首饰收起……
王小朋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
一次大家庭聚会，兄弟姐妹们各自携眷小出席。王小朋说，让阿姨在家看着小毛吧！就别出门了。毛娅说，不咧，我的小毛也要和大家一起玩，我要带她去。
玩耍时，几个小朋友觉得这个一动不动洋娃娃似的小妹妹有趣，就去逗闹。小毛突然哇哇大叫，抱着一个小孩乱咬，兄妹们护着自己孩子指着小毛说毛娅，不老老实实拴起来嘛！
王小朋冲他低吼：“出来丢人现眼干什么！”
毛娅惊愕地看着这个男人，咬咬唇不语。
王小朋越来越不愿去亲近孩子了，小毛在家要拿头去撞墙时，王小朋会扭过头，任毛娅紧紧搂住小毛：“来，来，撞妈妈，妈妈这儿是软的。”
王小朋尝试着亲热毛娅，“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好不好？肯定又乖又健康！”毛娅噙着泪水，“我得先陪她长大啊！”
直到那个落俗的剧情上演，有个女人怀了王小朋的孩子，毛娅没吵也没闹，她知道自己一旦和王小朋有了第二个孩子，就再也不会把全部的爱给小毛了，她的小毛只是长得慢了点啊！
4
王小朋和毛娅离婚时，分了不小的一笔钱给母女俩，小毛要康复治疗，毛娅要生活，而他也得过他觉得正常的生活。这样，也许自己的良心会好过点。
毛娅带着四岁的女儿小毛从云南回四川娘家来了，她开了一个个人画室，教孩子们画画。爸爸妈妈都说，娅娅，小毛交给我们照料吧！毛娅笑着摇摇头，“不咧，小毛是要和妈妈随时在一起的。”
毛娅画室经常有来来往往的学生，每当学生们绘画时，小毛总是痉挛般地低下头去，嗅闻眼前的每种颜料，毛娅拿着画笔冲着女儿说：“小毛也想试试吗？”
小毛任意涂抹起来，画的自然是没章法，小画板上只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色彩堆积，毛娅把这些都挂在画室，发到朋友圈。她才不管呢，在妈妈眼里，这就是最美的作品。
还真的有人挺赞赏小毛这些涂鸦！确切地说，赞赏教小毛涂鸦的毛娅。
5
毛娅带着小毛定期要去一家康复机构做行为训练，认识了周沫，周沫是这家机构的投资人，一个离异的中年男子。
第一次患儿父母见面会上，周沫的发言打动了毛娅。
周沫说得很实在，自闭症孩子首先需要的是父母的心理疏导。有很多患儿父母对生活失去激情，不愿社交，更不愿让外人知道孩子的情况，这样是百害无一利的。
“接受自己，不要自责，接受孩子，重组未来”，几句普通的话让毛娅泪流满面。
这个漂亮、气质脱俗的妈妈也引起周沫的关注，她安静平和的神态下掩藏了多少委屈和无奈！
毛娅再每次带着小毛来时，周沫便会牵着小毛，弯蹲下轻言细语：“叔叔看了小毛的画，真好看！小毛真棒！对不对？”小毛许是没听懂，眨巴着眼，却也不吵不闹。
一阵久违的暖，在毛娅心里掠过。
周沫会经常来到画室看毛娅画画，陪伴小毛，对陌生人有抵触的小毛慢慢接受了这个亲切的叔叔，有次竟然用毛娅天天教过的发音训练，吐出了“baba”的音。
毛娅遇见了人生中第二个疯狂追求自己的男人，这次是带着一个孩子和一个男人恋爱。
周沫会记住毛娅和小毛爱吃的零食，出其不意地拿出来给她们惊喜；他让小毛骑在自己脖子上，在公园里追着风跑，小毛发出了第一次银铃般的笑声；他给毛娅讲前几年为办这个康复中心，贷了一笔款却收入甚微，前妻不忍生活拮据经常吵闹，有了外心……
他深情款款：“娅娅，我们都经历过不堪，知道什么才是幸福，对不对？”
6
一年后，周沫真的成为小毛的爸爸了。他离过婚有过一个孩子，判给了前妻。他握着毛娅的手许诺：“我会把小毛当作自己的孩子，不会要求你再生的。”毛娅想，这样的生活倒也不错吧！
周沫很投入地当小毛爸爸这个角色，他告诉毛娅，小毛以后是要长大的，父母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她必须要有一技之长！
绘画当然是首选。当然不能按正常孩子的方法来训练小毛，周沫让毛娅画出所有轮廓，剩下部分由小毛来填充。一幅画线条构思走向非常难，但是“涂色”这个技能却非常简单，小毛做得不错，甚至连涂色也经常是毛娅帮着小毛来完成的。
小毛开心地咧着嘴，满手的颜料弄在妈妈脸上，毛娅知道小毛可能一辈子也无法依此为生计，但是觉得满足极了。
周沫似乎真是个用心的爸爸，他不停地在自己的微博、朋友圈直播小毛在康复机构训练的片断，介绍自己陪伴小毛日常在家的生活场景，毛娅画的画，小毛每次参与涂几笔色后，他忙不迭拍下照介绍给大家：“今天我女儿的画”，引来好多人啧啧称赞，把他视为行为康复训练的成功榜样，甚至好多外地家长都带患儿慕名前来。
毛娅觉得不对劲了，小毛是个普通的自闭症儿童，她的涂鸦行为是大人们人为的刻意，原本只想她能快乐点，至于有没有绘画艺术上的天赋，毛娅做为一个专业从事者心里很清楚。她委婉地提醒周沫如此张扬孩子的行为不妥，周沫总是挥挥手：“我是搞这方面专业的，自然有分寸”。
周沫的康复训练营准备联合一家慈善机构做一场拍卖会，主题为“来自星星的孩子”，星星的孩子就是世俗对自闭症儿童的称呼，他要搬走好多毛娅的平日作品，也有几幅小毛参与涂色的。
毛娅这才明白，周沫要干什么！他要拿她的画，拿小毛当噱头，来进行画展拍卖！
绝不可以！
她憎恶任何人拿“自闭症”这个概念来做营销，拿自已女儿的生理特质来营销！无论什么借口！
周沫被毛娅百般阻挠后，气极败坏，“你以为你一个离了婚又带了个傻娃的女人有多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我的小毛只是长得慢了点，我绝不会让她带着欺骗成长！”
两个人的婚姻在此以后急转直下。
周沫小看了这个单亲妈妈，以为她离过婚带了个这样的孩子就会向世俗妥协，以为他给了她第二次婚姻，她就会为了孩子感激无底线。
才不！毛娅才不过低到尘埃的生活。她做任何选择时都无悔，做任何决断时也无畏，第一次是，第二次也是。
毛娅和周沫还是离婚了。
小毛当然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在她的生命中，好多人来了又往，只有妈妈永远陪伴在她身旁。
毛娅带小毛又回到了娘家。她们还是天天去画室，她又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也渐渐开始认清，也许从此以后，她都将孤独地带着小毛过日子。也许小毛不是长得慢，是真的永远无法长大.....
可那又能怎么样，她是她的孩子，她必须无条件爱她。哪怕孤独，哪怕万箭穿心。因为她除了她，再也无人可依。
秋日的午后，她们在画室里作画，阳光洒进来，一片金黄。墙上挂着毛娅和小毛的一幅照片，照片里两人都笑得很甜。单看画，是没有人能看出小毛有自闭症的。
毛娅搂着小毛，握住她手中的画笔，用红的黄的丙烯颜料在画板上一笔笔勾勒着一幅画，那是一幅金色的麦田，麦田里有一条闪亮的小河，小河像银鱼一样，弯弯折折地，游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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